第7章 嗆着了

  既然唐鍥已經跟過來了,而且一點兒要走的意思也沒有,以單元枝的性子當然說不出甚麼逐客的狠話來,只好由得他去。

  他們倆一仙一魔,腳程自然極快,不消片刻工夫,就已經穿過了一整個鎮子,一路走到一處山腳下的莊子裏。

  單元枝抬頭眺望片刻,確認此山便是玉懷山,這才暫時停下了腳步。

  那位新晉鬼怪還沒把身死之後的七七之數給過完,尤其還是因執念過盛而成的鬼怪,所以他很難離開自己生前的活人氣息濃郁的故地。

  懷昌鎮是他亡故的地方,十有八九也是他埋骨之地,若是自己所料不錯,他並非正常的壽終正寢的話,那麼他彌留之際,體內的生氣想必還極爲濃郁,而後飛快地向外逸散,直至最後流失殆盡。如此一來,懷昌鎮自然遺留着他大把大把生前的氣息,他在這裏行動會方便迅捷很多,方纔能溜得比兔子還快,大約跟這一點也有關。

  而除了懷昌鎮,理所當然就只有玉懷山上,他所殘留的生人氣息最爲充足了。

  單元枝四下裏感應了一番,並沒有捕捉到那位的氣息。興許是自己有了猜測之後直奔目的地,跑得反而比他還要快些,也興許是他爲了保險起見,特意繞遠路從另外一邊直接上玉懷山去了。

  不管怎麼說,玉懷山自己肯定是要去的,卻也無需急於這一時,畢竟山上還有他爹在,怎麼着也不至於當着他老爹的面兒大開S戒纔是。

  這莊子比方纔的小鎮子還要小得多,熱鬧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單元枝找了半天,找得一旁揹着手踢腿的唐鍥已經接連翻了四五六個白眼,他才總算找着一個肯開門做生意的小館子,從一臉懶散的掌櫃那兒要來了一壺茶和兩碟花生米。

  唐鍥一雙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面前這裝了一堆珠子的瓷碟,半天都挪不開視線。

  單元枝還以爲唐鍥是不喜歡喫這個,想想自己擅作主張點了兩份,的確有些以己度人了,於是溫言道:

  “你是喫不慣這個麼?你想喫甚麼告訴我,我問問掌櫃的能不能做,都記在我的賬上。”

  唐鍥聽得出單元枝言語中的好意,雖然心裏頭一千一萬個不情不願,到最後仍是硬生生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來:

  “……這是甚麼東西?”

  這般咬牙切齒的不恥下問,簡直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

  單元枝怔了片刻,陡然發覺唐鍥那張臉已經黑如鍋底灰,紅似關公面,連忙收斂心神,答疑解惑道:

  “這叫花生米,是人間的絕妙美食,可以配茶,亦可配酒。你看,”

  一邊說着,單元枝一邊現場示範,隨手拈起一顆花生米,輕巧地丟進自己嘴裏:

  “就這麼喫就行了,很方便,很好喫的,你試試看。”

  唐鍥覺得這人除了演技精湛,其他哪哪兒都傻得要命,對他所說的話也半信半疑。不過他一向對於人間的五花八門三教九流都擁有濃厚的興趣,眼前這盤據說叫做花生米的東西,看單元枝一顆接一顆喫得噴香的樣子,估計應該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不好喫就倒掉,浪費的也是他的銀兩,自己只賺不虧,何樂而不爲?

  這麼想着,唐鍥也學着單元枝的樣子,拿起一顆脖子一仰丟了進去。

  然後……

  他嗆着了。

  之前面對漫天塵土也始終守住表情不崩的唐鍥,這一回是徹徹底底全線崩潰了。鬼才知道爲甚麼這麼一顆破豆子S傷力會這麼大,明明看着就這麼一丁點兒,結果吞下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遠遠高估了自己的嗓子眼兒。

  花生米表面上沾着的鹽花強有力地刺激着唐鍥細嫩的喉管,和着其實並不算膩的油脂炒過的味道,這顆小小的花生米瞬間化身頂尖毒藥,跟方纔那些夾雜着大自然清香氣味的沙土完全不在一種境界。

  唐鍥瞬間劇烈地咳嗽起來,即便把那顆花生米連皮帶肉都咳出來了,他還是覺得嗓子癢得發慌,好像仍然有甚麼東西殘留在裏頭,沒能清理乾淨一樣。只是同樣是喫花生米,人家都喫掉半碟子了,自己就吃了一顆便狼狽成這樣,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他繼續肆無忌憚地咳嗽下去,於是強行忍住了,急中生智地嚥了一口茶。

  單元枝先是意外的,還升起一絲關切來;緊接着看見那顆被唐鍥完完整整嗆出來的花生米滴溜溜地在地上轉着圈兒,意外和關切瞬間轉變成驚愕。

  等到唐鍥終於暫時緩解完畢,看起來基本恢復正常了,單元枝這才兀自不敢確定地問道:

  “你這是……不小心嗆着了?”

  這不是廢話嗎?!

  對於單元枝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行徑,唐鍥深惡痛絕,根本不稀得搭理他。

  “你怎麼能把整顆花生米都給咳出來了,你……喫的時候不嚼的嗎?”

  事實上,真正令單元枝百思不得其解的還是這個。他心中止不住地浮想聯翩:魔族喫東西都如此簡單粗暴?嚼也不嚼一下就生吞入肚?這樣還如何能夠領略到美味的魅力?這還只是一顆花生豆,要是換成一大塊肥肉呢?或者一大片青菜呢?萬一是一大塊蔥油餅……

  唐鍥聞言一愣,隨即腦門上便隱隱滲出三滴冷汗來。

  對啊!自己怎麼不嚼碎了再往下嚥呢?

  他作爲魔族的巔峯人物,倒也不是全然不曾享用過人間的食物,只是喫的次數太少,喫過的種類更少,積累的經驗着實有限罷了。從沒有見過這麼小,一粒粒圓溜溜的東西也可以是能夠喫進嘴裏吞進肚子裏的美食,一時三刻之間,他居然被其幼小的外表所欺騙,以至於忘記了咀嚼……

  看着單元枝充斥着驚異和難以理解的臉色,唐鍥總覺得這傢伙身上每一根毛都在嘲笑自己的無知和愚蠢,面龐上一時間青得發紫,紫得發黑。

  “你……”

  單元枝看着唐鍥的表情越發不對勁,一瞬間幾乎懷疑他面前那碟花生米是不是被動了手腳,真的下了甚麼驚世奇毒。

  “你沒事兒吧?”

  “笑話,我能有甚麼事?”

  明知道單元枝大抵是真的在關心自己,但唐鍥就是沒法露出個好臉色來。爲甚麼短短一天時間不到,自己就一次又一次丟人現眼,還偏偏三番五次全都在他面前?這個姓單的是跟自己八字不合,還是天生犯衝?

  “沒事兒就好。”

  單元枝聽他說話的嗓音沒有甚麼變化,想想就算真有問題,凡間的毒物也不可能撩得倒魔族的人,也就放下心思,想了想,又拿起一顆花生米來,十分耐心細緻體貼地二度開啓現場教學:

  “你看,這花生米要這麼喫……這麼嚼,嚼碎了再吞下去,這樣你才能吃得出炒花生米有多香,也不容易卡着喉嚨。”

  唐鍥被迫盯着他上下聳動的喉結,一時間覺得整個腦子都僵了。

  自己這會兒是該劃開個地縫鑽進去比較好嗎?

  可是……自己憑甚麼要鑽進去?不對,是自己爲甚麼要腦子發僵?自己是幹了些丟臉的事兒,但不至於丟臉到這種程度好嗎?

  況且,眼前這傢伙十有八九是從天界來的,自己要是竟然淪落到要躲着天界那幫孬種的地步,那不如直接拿花生米噎死自己得了!

  唐鍥艱難地轉移開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碟子碗,忽然升騰起一陣兒莫名其妙的憋屈,並在一霎之間就演變成了憤怒:

  “本大仙怎麼可能連花生米都不知道該怎麼喫?我又不是不會嚼,我只是懶得嚼!”

  話音未落,唐鍥賭氣似的直接端起盤子,嘩啦一下倒了一嘴的花生米,竟然還真的死犟着嚼也不肯嚼上哪怕一下,只是又往嘴裏灌入一大口茶,把花生豆和着茶水強行一鼓作氣嚥了下去。

  單元枝眼睜睜看着他這一系列神一般的操作,總覺得唐鍥好像不是在喫花生米,而是在吃藥。

  “……”

  好吧,雖然不知道這種雞毛蒜皮有甚麼好死槓的,但是你高興就好。單元枝衝着他暖暖地一笑,轉臉看向整個過程都處於嗑瓜子兒看戲狀態的掌櫃的,微一點頭,開口道:

  “敢問貴店可有上房?”

  掌櫃的眼前一亮,整個人搖身一變,從頭到腳透出來的氣質都不一樣了。

  之前要的東西加起來超不過十文錢,讓掌櫃的由衷覺得這個穿得人模狗樣的公子爺本質上恐怕是個摳門鬼,所以才一直襬出高貴冷豔的姿態,對他們兩個愛答不理。但現在不一樣了,在這麼個窮鄉僻壤的小莊子裏頭,肯花錢住客棧的客人都必須是貴客,就算這位爺還是改不了摳搜的本性,只要了一間房,今兒個也已經算是正兒八經的開張了。

  一溜小跑繞過櫃檯,來到單元枝二人跟前的時候,他早已換上了滿臉燦爛的笑容,簡直恨不能把嘴角咧到耳後根去,纔好彌補他先前的“狗眼看人低”:

  “二位客官放心,天字一號房,坐北朝南,乾淨寬敞,您要是覺着合適,小的現在就給您二位安排?”

  也真是難爲了掌櫃的,在這種鬼地方苦苦支撐,請不起活計就只好自己一人包攬,端的是來得了前廳也去得了後廚,當得了掌櫃還跑得了堂,不同身份不同氣質都能完美契合,絕對是個人才。

  單元枝這般想着,不由生出了三分欽佩之心,說話也越發客氣起來:

  “如此,就麻煩掌櫃的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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