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柚很快要死了。
病危診斷書,她是傍晚過去拿的,醫生多次詢問她的家人,本來不想給她。
明柚要是有家人的話,在她第一次喫不下飯的時候,就會被督促吃藥,在她第一次咳出血的時候,就會被強硬地拉進醫院,在她第一次暈倒在家的時候,就會有人關懷有人心疼有人落淚唸叨。
她有家人的話,現在就不會是急性粒細胞白血病,活不過一年。
老實說,明柚活在世上,也沒有甚麼可留戀的,除了...陸堯。
突然,包裏的電話開始震動,竟然是陸堯!
明柚擦掉眼淚,笑着接起電話,打過來的是千城的服務員,告訴她陸堯胃痛,讓她趕快送藥過去。
陸堯是有胃病的,所以明柚包裏隨時帶着胃藥,可是她現在在的醫院,距離千城至少一個小時。
夜色降至,烏雲佈滿天空,驀地下起了傾盆大雨。
明柚着急着過去,甚至連雨傘都來不及買,冒着雨在路邊打車,一刻不耽擱地趕到千城。
當她抵達千城門口時,全身早已溼透,唯獨被她緊緊護在懷裏的包,裏面的胃藥沒有被與淋到,她急急忙忙地跑進去找包廂。
當包廂門被推開的那一刻。
結了塊的冰水,直接從她頭上潑下,緊接着水桶砰地一聲,砸在她頭上。明柚痛得驚叫了一聲,結果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各種尖銳的笑聲。
“哈哈哈,她真的是來了啊!”
“我不早告訴過你,這個明柚啊,但凡聽見有關阿堯的事,就算是地獄她也會趕過來,”那道聲音頓了頓,又譏誚着笑,“你信不信,只要阿堯現在讓她跳樓,她都會去。”
“嘶——”那人倒吸一口涼氣,“我還是頭次見到這麼倒貼的女人,也太不要臉了吧,瞧瞧她現在這幅樣子,鬼都比她好看點吧。”
“誒誒誒,剛誰說了這麼大雨,明柚不會來的?輸了呦!趕快拿錢出來。”
明柚耳邊充斥着這些人的譏笑,渾身冷到發抖。
她萬萬沒想到,心急火燎趕過來給陸堯送藥的她,竟然成爲了這些人無聊下的賭注,她整個人,就是包廂衆人眼裏的笑柄。
偏偏這場戲劇的帶頭者,就是她在世唯一放不下的人。
陸堯!
他雙腿交疊,坐在不遠處的意大利高檔沙發上,全身上下純黑的手工西裝,讓他看起來越發清俊優雅,高不可攀。
他微微抬頭,漂亮的眼睛沒有焦距,卻足以冷冽刺骨,直直地看見明柚眼裏,他知道那桶冰水從門上倒下,潑了她滿身,卻還是無動於衷。
只一眼,就讓明柚難受到快要窒息!
快四年了,阿堯失明的事情,她始終不敢相信,更不能接受!
“阿堯...你有胃病,怎麼可以喝酒。”她摸出包裏被過度保護的胃藥,語氣充滿擔憂,“你先吃藥好不好?”
陸堯一動不動,勾脣冷笑,“明柚,等到你拿藥來,我豈不是早就痛死了?”
從雅苑到千城,不過十來分鐘路程,可她卻用了快四十分鐘。
嗤,和他住在一起,難不成還真將自己當成陸夫人了?
“不是...”明柚嗓音喑啞,她還沒解釋自己去醫院的事,卻被陸堯出口打斷。
“明柚,我現在光是聽你的聲音,都覺得噁心得要吐,你拿過來的藥,憑甚麼指望我會喫?”陸堯的聲音冷得像冰,揮手精確地打翻她手中的藥瓶,“明柚,眼巴巴地趕過來送藥,你還真是又賤又不要臉。”
倏地,她耳邊又充斥了滿堂的大笑聲。
全世界都知道,明柚愛陸家太子爺,愛得不顧一切,但陸太子又不喜歡她,他只喜歡和明柚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明雅。
可是明柚愛他,爲了得到陸堯,她不擇手段,不僅害死他愛的女人明雅,還被她弄得瞎了一雙眼睛。
每當陸堯想起這些,就恨不得能把她掐死,世界這麼大,他就沒見過比明柚還下賤卑鄙的女人。
嘲笑聲久不停歇,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剜開她的血肉。
明柚也是人啊,她也會疼。
但是她不能夠哭。
自從她拋棄所有追隨陸堯,選擇待在他身邊的那一秒開始,明柚就告訴自己,她沒有任何退路,從今往後,陸堯就是她的全部。
“你下賤夠了沒有?夠了就滾出去!當年既然有本事把我眼睛弄下,爲甚麼不直接把我的耳朵也弄聾?明柚,你真是讓我噁心!”
“沒有...”
她可以認下所有錯,但唯獨這一項,他怎麼能夠說,是她把他的眼睛弄瞎呢?他看不見了,她比任何人都要難過,她寧願把自己眼珠子挖出來給他。
“沒有甚麼?”陸堯呼吸驀地加重,“你是不是又要說,沒有逼明雅跳海?更不會動我的車,最後導致剎車失靈,撞在天橋欄杆上,瞎了一雙眼睛?”
“明柚,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女人?當年死的爲甚麼要是雅雅?爲甚麼不是你?明柚,你早點去死好不好?”
在知道她快死了的時候,她沒有很難過。
剛纔被整個包廂的人捉弄,嘲笑,她也沒有很難過。
但是現在,陸堯的話,卻讓她難過得像是心臟在流血。
本來啊,就只有他說的話,纔會讓她痛得死去活來,動輒撕心裂肺,因爲明柚愛陸堯。
這一切和往常沒有任何變化,明柚最後被趕了出來,在千城外,等了快有三個小時。
明柚坐在門口,抱着胳膊,被凍得渾身發抖。
陸堯早走了,他從後門離開,卻沒一個人來告訴她。
回到雅苑,明柚按着密碼鎖,發現別墅的密碼果然又變了,她苦笑,只好抱腿坐在家門口,整整一夜。
次日早晨,大門終於被傭人打開。
“明小姐!”
“噓,輕一點,”明柚臉色蒼白,虛弱道,“阿堯還在睡,不要把他吵醒了。”
和往常一樣,她進別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廚房,淘米煮粥,同時燒了些開胃菜,這纔拿着胃藥,和溫水一塊兒,端着走進房間。
陸堯已經醒了,起身靠在牀頭,皺眉壓着起牀氣。
明柚把藥倒兩篇出來,看他喫下去後,又趕緊把溫水遞給他,隨後彎腰細心地把鞋放在陸堯腳邊。
陸堯聽見她的聲響,腳踩在棉質拖鞋上,穿上後冷漠地走向浴室。
明柚會回來,他絲毫不意外,整整思念,她就像是世界上粘性最強的牛皮糖,拽都拽不掉。
她是在照顧他,可笑的是,他偏偏就是被明柚弄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