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頭兒點點頭,轉頭向我說:“小夥子,二斤豬肉大蔥水餃,兩杯老白乾。”

  棉衣少女聞言低頭撒嬌道。

  “人家酒量不好,就不喝了吧。”

  老頭兒討好似的商量。“陪老頭子來一盅,你少喝幾口,夜裏天涼,暖暖身子。”

  說着,那老頭兒竟然伸手摸上了棉衣少女的玉手。眼神似笑非笑,臉上的褶子侷促的像秋天曬乾的核桃皮。

  棉衣少女瞟了我一眼,連忙把自己的手抽回。

  千嬌百媚的嘟囔着。“多大的年紀,讓人家看了笑話。”

  我被這眼前的一幕雷的外焦裏嫩。本來還以爲這兩個人是爺爺和孫女。如今看來,蘇東坡的一首詩寫的好。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如今這個世道當真是世風日下,想我這個大學剛畢業的青壯年小夥子,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單身老光棍兒。眼前這爺爺輩兒的骷髏精,竟然在大半夜裏去摩挲人家姑娘的手。

  老頭子被那棉衣少女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嘴巴咧開了笑,露出了一口玉米粒兒似的煙燻四環素牙。

  我一個服務員兒,自然要漲些眼力勁兒,不能打擾客人調情。連忙收起菜單兒,轉身向後廚喊道。

  “牛哥,來客人了。兩斤豬肉大蔥餃子。”

  “好嘞!”

  廚師牛柏曄聲如洪鐘,方纔還呼聲震天的他,霎那間精神盎然,生龍活虎。

  過了約有十幾分鍾,牛哥從後廚端上兩大盤水餃,面皮薄薄的,粉紅色的內餡兒晶瑩剔透。不得不說,這餃子的個頭還真是大,塞的肉餡兒也多,個頂個兒的大肚子,像一個個油光錚亮的大元寶。

  我將這餃子連帶整兩杯老白乾兒端上桌,現在這飯店裏的盤子真是高科技。應該是甚麼隔熱釉瓷的材料吧,餃子明明呼呼的冒着熱氣,我端在手裏卻一絲都感覺不到燙手。

  餐桌上的老頭和棉衣少女仍在調情。

  老頭兒正在講他年輕時的激情事,只隱約的聽見甚麼第一任老婆,玉米地,窯廠廠房甚麼的。

  棉衣少女認真的聽着,不時的“嗯嗯”應和兩聲。巧笑倩然的樣子,讓我一時間想起了高中時的初戀。

  每個人年少時都會遇到一個人,這個人是他上半生註定的劫。想起那張清麗熟悉的臉龐,內心突如其來一陣刺痛。

  嗨!真想不通,這一老一少是如何搞在一起的,難不成這老頭子是個隱藏的千萬富翁?

  我不時地坐在櫃檯裏偷瞄,從上到下把這骷髏精打量個遍。

  瓜皮帽,黑色唐裝,黑底布鞋,雖然能看出是一身新衣服,鞋邊兒上白淨的一塵不染。可頂多是個小作坊的手工訂做,既不是高定,怎麼看也不會是名牌。

  再看這老頭兒的言行舉止,他的後脊樑佝僂着,十根手指關節又粗又大,手指甲生的厚厚的,有楞有角,還泛着灰色。媽呀!這是灰指甲吧?

  想不通,當真是想不通。

  難不成這姑娘是個失足少女?

  應該不會吧!這棉衣少女的模樣也只有十八九歲,樸素純真,透着一股自然的美。大抵是很多青蔥少年心中白月光的模樣。

  老頭兒繼續講着自己的沉年往事,棉衣少女應該是餓極了,靈動的雙眸貪婪的盯着面前那兩盤餃子,連筷子都不用,忽的伸出那雙嫩白的玉手,抓起餃子就往嘴裏塞。

  餃子把少女的小嘴撐的滿滿的,汁水順着它的嘴角溢出,嘴脣邊浸滿了淡黑色的油湯。

  我不禁心生狐疑,這餃子館兒也忒黑心,大概不知從哪兒淘來的地溝油和淋巴肉吧,怎麼油湯竟然是烏黑色的?

  老頭兒看着少女狼吞虎嚥的樣子,滿足的一笑。清了清嗓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正方形的鐵盒,裏頭裝滿了長方形的煙紙和旱菸絲。

  只見他熟練地捲起一根菸卷兒,“砰”點着火,一股苦澀嗆人的煙味兒頓時襲滿整間餃子館。

  姑娘微微的皺下眉頭,看着老頭菸捲兒上的火星子,身體緩緩後側,眼神裏略帶驚怕。

  “可得小心些,人家怕火的。”

  “呦!疏忽了,你這妮子見不得火。”

  老頭兒說着不捨得狠嘬了兩口菸捲兒,隨手往地下一扔。

  菸捲兒並沒有熄滅,仍滾滾的往外滲着白煙,聞着味兒應該是苦水縣的老旱菸,勁兒大,嗆人的很。

  我並不會抽菸,因爲父親肺子不好,家裏也從不允許有半點異味兒,所以我對這煙味異常敏感。感覺整個人都頭昏腦脹的。

  我從櫃檯裏拿起掃把,敞開玻璃門,走到老頭兒腳邊,像打高爾夫球一樣,把那菸頭直接掃飛到門外。“嘿!走你!”

  此時大約凌晨兩點,門外寒風四起,這兩天正趕上換季降溫,外面的狂風嗚咽的颳着,在空氣裏來回對流,發出女人抽泣一般的聲音。

  我眼看着那菸頭已經掃到門外,猛然一陣迴旋風,零星的又刮回來幾個火星點子。

  我連忙關門,只聽見“哇呀”一聲慘叫。那棉衣少女發出了悽慘撕裂的哀嚎。

  我連忙回頭,卻見那穿着棉衣的妙齡少女,被那個飯米粒兒大小的火星點子,燎成了一團碩大火球。

  “好燙,救命,要把我烤乾了,救命!”

  少女的聲音尖銳而痛苦。

  “怎麼會這樣?”

  我被眼前的場景嚇的怔住了,冷汗頃刻間浸溼了整個身體,不過是個飯米粒大小的火星點子,怎麼傾刻間就能把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燒成這樣?

  老頭兒見到這個場景確實出奇的淡定。只見他隱隱地咬着後槽牙,面部抽搐,臉色鐵青。

  “好熱,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慘叫愈發犀利,整個人包在紅色的火光裏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到,她那粉白色的,因疼痛而扭曲的小臉兒,和嘴角溢出的油亮的烏黑色汁水。

  後廚的牛柏曄也聽到了大堂的慘叫,只聽見從廚房裏傳來一陣叮鈴咣噹,鍋碗瓢盆的響聲。

  緊接着便是水龍頭放水的聲音。

  不時,牛大哥不慌不忙地端上來一個裝滿自來水的不鏽鋼鐵盆。

  只見他大搖大擺的走到火團旁邊,把那盆涼水從火苗的頂部直接灌下。

  剛纔還洵事兇猛的火團,被這一盆自來水輕鬆熄滅。

  只是,方纔火團內悽慘嘶嚎的少女卻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地的灰水,和一些殘破不堪的暗紅色紙屑。

  眼前這一幕實在太不可置信,一個念頭頓時在我腦中炸開。這個棉衣少女,她,她不是人。

  紅色的棉襖,紅色的棉褲。兩個朝天羊角辮兒,粉嫩團狀的小臉,兩腮上淡淡的嫩紅。

  一個清晰而滲人的形象瞬間在我眼前生成,這不就是冥紙店裏的扎花女童嗎?

  牛柏曄見到這個場景早就多見不怪,望了一眼已經四肢僵硬的我。

  嬉皮笑臉的戲虐道:“好小子,第一天上班兒就捅婁子,看丹紅回來怎麼收拾你,要扣工資嘍!”

  那老頭子仍是淡定的很,無奈的長嘆一口氣。一雙怒氣沖天的眼睛看着我似乎要往外噴火。

  “這,這到底是甚麼地方?”

  我戰戰兢兢,冷汗間浸溼身上的運動衫。

  “那女的根本不是人,這餃子館兒到底做的甚麼買賣?爲甚麼要在大半夜裏營業?”

  牛柏曄上前拍拍我的肩膀。

  “慢慢你就知道了,大小夥子,慫個甚麼?”

  “不,我不幹了。”

  我多麼想此時,立刻,馬上就衝出去。可是我的兩條腿如同灌了鉛塊兒,彷彿有千斤萬斤重,巴在地上紋絲不動,完全抬不起來。

  那老頭子從褲腰的布口袋裏掏出了一沓錢,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我定睛一看,竟是一沓粉綠色的冥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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