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八爺

  龍虎山下江門村,村雖破敗,豪車名紳卻絡繹不絕,比山上的遊樂園還要熱鬧。

  不是因爲這裏有多著名的景點,而是因爲我爺爺住在這裏。

  爺爺姓江名大道,有八個兒子,人稱江老八,卻總是自嘲爲江洋大盜——劫天改命的大盜!

  爺爺是個風水先生,而且出了名的百算百靈;

  來村裏造訪他的人,非富即貴,都尊敬的喚他一聲八爺,豪擲千金只求寥寥幾字解惑;

  看起來爺爺住在農村裏,但錢多到花不完!

  可也許就是因爲賺了太多竊天之財,我們江家年年白髮人送黑髮人!

  我大伯下河撈魚、溺死;

  二伯在草場上抓蚱蜢,跟着蚱蜢掉進枯井裏邊,摔死!

  三伯更是連滿月都沒熬過,就被奶水嗆死了。

  還有我四伯、五伯……

  爺爺痛心疾首,從此就把主業改成耕田種地了,算命的錢分文不用,全部捐出去賑濟災區,積德行善。

  但饒是如此,我的七個叔叔也全都沒命了,最終只保住了我爸爸一個。

  結果我爸也在擅用爺爺的算命錢後,跟我母親雙雙出車禍離開了人間,曾今人丁興旺的江家,就只剩下我跟爺爺了。

  我叫江流兒。

  爺爺把我視爲掌上明珠,含進嘴裏怕化了,捂在懷裏怕跑了,生怕有半點磕碰。

  可我仍然厄運纏身,打從出生起就沒健康過,不是發燒就是咳嗽,甚至演變成了咳血,但誰也查不出病因。

  我六歲這年,大病了一場,整整昏睡了八天。

  爺爺看着我,猛然從藤椅上站了起來,出門面朝血霞一樣的落日,老淚渾濁流淌——

  “天老爺啊,怪我泄露了太多天機,你再怎麼懲罰我都應該,可你實在不該把惡果結在我孫兒身上啊,你這是要讓我江家絕後啊……”

  說完,爺爺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把我鎖在了家裏,自己出了趟遠門。

  等爺爺回來時,面色已經蒼白如紙了,卻帶着欣慰的笑意

  “流兒,爺爺替你卜了一掛,原來你命理至陰,需擇一至陽之妻沖喜;”

  “爲利己泄露天機,破了爺爺十幾年來的戒律,折損了壽元,但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爺爺做甚麼都願意……”

  我迷迷糊糊聽着爺爺說話,只覺得還沒沖喜,命運就已經悄然改變了,身體舒服了很多。

  隔天一早,爺爺要擇女跟我定下娃娃親一事,就傳遍了五湖四海。

  大江南北的名流豪紳,蜂擁而至,豪車將江門村堵得水泄不通。

  人人都想跟我爺爺結爲親家;

  看似孤苦伶仃的我,卻是比豪門公子還要搶手!

  可爺爺從早晨看到傍晚,那些個水靈靈的小妹妹、小姐姐,就沒一個被他看上的,嘆息不已。

  晚上關門時,一個黑不溜秋的事物,卻一頭撞進了江家。

  “狗兒?”

  那分明是常年在我們村子裏討飯的乞丐,爺爺頓時驚疑道:“你這是……”

  叫花子狗兒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從懷裏一掏,竟然掏出一個跟他一樣黑不溜秋髒兮兮的小姑娘來。

  看樣子和我一般年紀,卻嚴重營養不良,瘦得皮包骨。

  狗兒膽怯的瞅了眼裏屋,確定人已經走光了後,才咚咚咚直磕響頭。

  “八爺,聽說您要爲小少爺沖喜,您看看我女兒可行?我女兒跟小少爺一樣,也是常年得怪病、倒黴,無原無由的,求八爺搭救!”

  原來今天來的全都是衣着光鮮的大人物,叫花子覺得自己太寒酸了,一直沒敢進來,直到入夜才鼓起勇氣闖入。

  爺爺看他磕得頭都破了,就坐到椅子上,讓他把生辰八字拿來看看。

  本來沒報甚麼希望,一看之下,卻驚得站起。

  蹙着眉頭來回渡了幾步,顫聲道:“就是她了!至陽之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命也!命也!”

  叫花子喜極而泣。

  爺爺當即擺了一桌喜酒,點了紅蠟,就這樣給我跟那個髒兮兮的女孩訂了親。

  爺爺笑得合不攏嘴,開懷暢飲,一直說我有救了,陰陽相濟、長命百歲!

  但禍福相依——我跟女孩定親後,命理已經捆綁在了一起,斷不可分離,否則肯定大禍臨頭!

  我們倆當時還小,完全不懂他說些甚麼,只是好奇的互相打量着。

  我下意識從廚房拿來幾個煮雞蛋給女孩喫,女孩非常膽怯的接在手裏,卻不敢動。

  我主動爲她剝開,她這才飢餓的嚥了咽口水,邊狼吞虎嚥邊展開虛弱的笑顏:“我、我叫夢瑤,童夢瑤……”

  那一刻,我懵懵懂懂的意識到,我有了一個媳婦兒,叫做童夢瑤。

  雖然瘦的好像只小猴子,可那雙眼睛就像雨後的晴空一般,澈淨而靈動;笑起來,又有如彎彎的月牙一樣。

  看着我們倆天真的笑臉,爺爺突然搬來來一張梯子,然後慎之又慎地從裏屋拿出一口紅木匣,踩着梯子架到了房樑上。

  “爺爺,你做甚麼?”我懵懂無知道。

  爺爺眼裏閃過一絲遺憾,旋即灑脫大笑:“封卦!老子不算這鳥卦了。”

  “往後餘生,爺爺只需要看着你們順順利利的成長,就夠了!決不能再重蹈你父親叔叔的悲劇……”

  我還小,不知道封筆意味着爺爺爲了我,放棄了此生最大的愛好和財路;

  我更不知道成親意味着甚麼,只聽爺爺說,我們年紀太小了;

  就算江瀾市的地區性結婚年齡比較早,也得等到十八歲後,我跟童夢瑤才能正式成爲一家人。

  童夢瑤比我小一歲,所以更準確的說,要等我十九歲後才能結婚。

  但爺爺說,今晚定親沖喜,已經足以令我們倆在結婚前保持平安了。

  童家父女當晚就在我家住下了,我跟童夢瑤很投機,玩到三點多才睡着。

  隔天天還沒亮,我就被吵醒了,發現夢瑤和他父親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童夢瑤依依不捨的看着我。

  畢竟,我們兩個都算是彼此生命裏的第一個玩伴,誰也捨不得誰。

  我猜到他們要走了,就趕緊從枕頭下摸出一串紅繩鈴鐺,送給了童夢瑤。

  這是母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聽爺爺說,寄宿着我母親的執念,有消災解難之用。

  “幹嘛給我這個?”童夢瑤歪着頭問。

  我笑嘻嘻的說,是定情信物。

  “甚麼是定情信物呀?”

  “額,我也不雞道,但電視上都這麼演的!”

  童夢瑤遲疑了一下,把紅繩當成腳鏈,倍加珍惜的戴在了腳踝上面,然後衝着我笑。

  我更捨不得她走了。

  看着我們兩小無猜的樣子,爺爺坐到了牀邊,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流兒啊,爺爺這輩子泄露了太多天機,得虧是廣積善德,自此金盆洗手的話,興許還能貧苦的活到八十歲;但要是繼續做逆天篡命之事的話,恐怕連七十歲都活不到了,而且死相會非常悽慘。”

  “可是爺爺就此罷手的話,你就要跟着爺爺過苦日子了,爺爺實在於心不忍……”

  “爺爺,你不要做不好的事。”我本能的抱緊爺爺“只要跟着爺爺,流兒就一點都不苦。”

  我說的是真心話,只要爺爺能好好的,給座金山銀山我都不換!

  爺爺欣慰的點了點頭。

  可是,他還是跟着叫花子離開了,並找了隔壁鄰居看管我。

  這一走,就是整整兩個月。

  等爺爺回來時,已經暴瘦如柴、嘴脣發紫、印堂發黑了。手裏沾着溼土跟血痂,好像剛剛埋過甚麼血腥之物。

  臉上卻跟上次出遠門時一樣,掛着欣慰的笑容。

  “成了,成了!”

  “童家已被老夫種下了風水基,自此必將逆天改命,飛黃騰達!流兒啊,你以後就得妻廕庇了!”

  我卻一頭撲進爺爺懷裏,哭着問他怎麼了。

  爺爺甚麼都沒說,嘴角還殘留着笑意,直挺挺昏倒在了地上。

  從那以後,我家命運就直轉急下了!

  不僅因爲爺爺封筆後斷了財路,更因爲他沾染上了噩運!

  原本回家後就大病不起,結果看病的醫生還用錯了藥,直接搞成了癲癇;

  看電視停電、出門下冰雹、喫魚卡喉嚨,走路摔跤、

  連上個廁所,都在路上掉進池塘裏,險些淹死!

  反觀童家,卻截然相反,簡直鴻運當頭;

  那叫花子童苟離開我家後,就直接用我爺爺半路上送給他的盤纏,回老家蓋了一套房子,應村委號召中了幾畝景觀樹。

  本來只想混口飯喫,結果正好碰上了大搞環保,靠景觀樹賺翻了!

  他又建了個養豬場,結果豬肉也連番暴漲!

  短短四年時間,童苟就從叫花子變成了城裏的大老闆,全家都去城裏面經商了,生意越做越大,連稱謂都改了。

  再也不叫“狗兒”了,現在叫“苟爺”!

  此時的我,卻吃盡了苦頭。

  牆倒衆人推,得知我爺爺走衰後,往常那些賴在我家攆都攆不走的人,全都避的遠遠的,生怕沾染上黴運。

  我年僅十歲,就要上山劈柴、燒鍋做飯、下田種地,爺爺病的厲害時,我還要揹着他上廁所、曬太陽、去河灘洗澡。

  每當我望着其他小孩發呆時,爺爺就安慰我:流兒,別怕,童家已經發達了,全都拜我所賜,不會忘恩負義的!

  等你十九歲跟童夢瑤結了婚,你就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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