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充滿惡意的地方

迷迷糊糊之中,方芸好像聽見方寡婦又在弄了些糖水去哺餵那個嗚嗚哇哇的小嬰兒。

方芸再次真正的清醒過來的時候,感覺置身的臥室依舊是昏暗的,空氣似乎更加的渾濁了,有種叫人透不過氣的窒息。她睜開眼睛看了很久才明白,原來這間屋的門和窗都是緊緊關閉和堵塞着的。

這叫生來喜歡空間闊大、酷愛清新和潔淨空氣的方芸怎麼受得了?

那個愁眉苦臉面容蒼老的娘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小小的房間裏只有她和躺在身邊裹在一個破舊襁褓裏熟睡的,露着光脖子和小腦袋的孩子。

是的,沒有清新潔淨空氣是方芸最不能容忍的,她試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麼虛弱,便掀開身上單薄的粗布被子,慢慢的坐在牀沿上。方芸兩隻手隨便在牀沿一抹之下,渾身不禁又出了一陣子冷汗。

她算是看見了生平以來,一種匪夷所思的、讓她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象的出來的玩意兒。

原來這張所謂的牀,不過是兩邊用一塊塊土坯塊壘起來當做牀腿,中間放了根圓木頭,胡亂搭建起來的。

是的,她沒有看錯,那是一些真正的泥土夯成的土坯塊,別說方芸從來沒有見過,估計方芸的父母也聞所未聞過。

好在作爲牀沿的那根園木頭大概經過無數次人體的摩擦,倒是很光滑了,即使是有疤的地方也很順溜,方芸再看牀下的鞋子,暗暗叫了一聲慶幸,總算不是傳說中的三寸金蓮。

後來方芸才知道,在當時的社會,其實並不是個個女孩子都必須裹小腳的。

真正必須裹小腳的是那些有錢人家小姐的權利,像一些貧寒人家的女孩子,生來註定是要給人家爲僕爲奴的,得奔走操勞的,沒有一雙站得穩的腳肯定是不行的。就是父母存心要強愛好,勉強爲女兒裹一裹,也不過是象徵性的,頂多弄個半大的腳就很體面了。

而她現在的鞋子,就是那種看起來還不太算畸形的半大腳的樣式。

只要不是那種寸步難行的可怕的小腳就謝天謝地了,方芸趕緊看了一下這個身體的那雙腳,倒沒有甚麼捆綁的痕跡,好像是一雙天足,不過卻仍然很纖細優美,和自己之前的雙腳差不多。暗暗叫了一聲慶幸之後,她急忙把雙腳套進牀下的鞋子裏,果然很穩當的站了起來。

方芸覺得首先得把那扇堵着甚麼破布爛絮的窗戶打開,如果再不叫她透一口氣,那她可真得被這房間的氣味給燻得再次昏過去。

她不敢立即就很迅速的行走,試着慢慢的走動幾步,除了腳底下有些打飄,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就是鞋子底下看不清楚有甚麼黏黏唧唧的東西踩着叫人很有些擔驚受怕。方芸走到這個房間唯一的一扇小窗戶邊,三幾下就把堵在窗戶上的破爛玩意給拽了下去。

窗戶是一個獨扇窗,粗陋的木頭穿搭的小方格,陽光立刻隨着一股子寒風從那些小方格穿透進來,方芸整個人爲之一振,也覺得房間爲之一亮。

她張大嘴巴貪婪的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從窗口爭先恐後湧進來的新鮮空氣,頓時有種真正的死而復生的感覺。從窗戶的小方格看出去,外面的陽光雖然明亮,卻顯得很稀薄,這裏是冬季錯不了的。方芸無師自通的從陽光照射的方位估計出,現在的時間可能有小晌午的樣子了。

陽光下面是一大片黃黃綠綠的菜地,一眼看去,很是欣欣向榮。看在剛剛經歷了一種生死劫難的人眼裏,竟然無端全是滿滿的生命喜悅。方芸忍不住裂開嘴笑了一下:能呼吸着新鮮的空氣,看着燦爛的陽光真好,活着真好。

菜園四圍笆籬不知道經歷了多久的風吹雨打,已經很陳舊了。但是編織的卻很是細緻整齊,似乎表示着這家人的生活,雖然古板陳舊,但也是很嚴密很井井有條的。

絕大部分笆籬上面還密密達達的攀附着一些藤類植物的枯藤敗葉,那些是方芸還不能認識的扁豆絲瓜等藤蔓蔬菜在深秋之後,留下的枯萎痕跡。菜地裏,方芸只認得那一畈畈應該是用稻草捆紮的整整齊齊的大白菜;葉子多少有些發凍的青蔥,其他的甚麼青青綠綠的植物她就無法辨別了。

有兩個綰着濃密大發髻、拿着鋤頭的健壯女人正背對着這扇窗戶在菜地裏耕作。

雖然是穿着冬季臃腫的肥大靚藍棉襖棉裙,從她們的靈活有力的背影看起來,都應該很年輕,特別是她們鋤地時,頭一點一點的,兩隻耳朵上吊着的不知道是銅還是鐵的耳環跟着她們腰裏繫着的裙帶一上一下的擺動,很是活潑有趣。

從背後看去,她們藍布棉裙底下,緊緊扎着黑色繃帶褲管下面的鞋子看起來好像都不是太小,方芸莫名其妙的暗暗在心裏鬆了一口氣。她不覺就看的呆了,心裏說不出是一種甚麼感覺?難道,她們,這兩個正在勞作的年輕婦人也是她的“家人”?腦海混亂的方芸完全感覺不到身上單薄衣衫的寒冷。莫名的悲喜之間,這兩個自顧幹活的女人幾乎有些肆無忌憚的交談聲,卻更加清晰的闖進了她的耳膜。

“……她倒真是命大呢,都血崩了還能活過來,聽媽說當時鄔大娘都嚇傻了,血把她鞋子都浸溼她都沒曉得,別看鄔大娘是產婆,產婆也忌諱這個的,爹又怕她肚子裏是個孫子,定要鄔大娘下秤鉤呢……”

“嘻,甚麼命大,是賤人命硬,活過來又有誰稀罕?肚子不爭氣,生了個賠錢貨,爹生氣不說,娘連她產房到現在都懶得進去,由她那個老乞婆寡婦娘折騰去了。”

方芸剛剛有些開朗的心情瞬間便直直的沉了下去,自己落身的這個家果然是個處處充滿了惡意的地方啊。

這兩個女人話音還沒落,打菜園門子外面又走進一個腦後梳着光滑髮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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