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接妞妞放學，回來在收拾家裏。”
夏婉秋髮現快到放學時間，匆匆穿好衣服出了門。
李海峯看到地上有摔碎的杯子，暖壺也倒了，應該是他打夏婉秋時摔的。
轉了一圈找到了掃把，將玻璃碎片都掃起來。然後又涮了拖布，將地拖乾淨。
拖完地，他又將家裏裏裏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收拾完，他發現廚房的爐竈上，一隻鋁鍋冒着熱氣。裏面有兩隻黃色的玉米麪窩頭，還有一個白色的白麪饅頭。
這個年代，還不是人人都能喫得上細糧。夏婉秋的廠裏福利不錯，每個月發五斤白麪。
門口傳來鑰匙開鎖聲。
夏婉秋帶着一個梳着羊角辮，粉雕玉徹的小女孩走了進來。
是女兒妞妞。
“妞妞！”
李海峯只看了一眼，卻連呼吸都要停滯了。
這是一種血脈相連的奇妙感覺。
他想抱抱女兒，妞妞卻嚇得連連後退。
突然，她捂住小腿，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李海峯這才發現，她的褲腿居然染了一片血跡。
“怎麼受傷了？”
李海峯想上前看看，妞妞卻直往後退，躲在了夏婉秋身後。
她看到媽媽臉上的傷，知道李海峯又打媽媽了，她很害怕。
“你別嚇她，我這就給你做飯。”
夏婉秋衝李海峯小聲說了一句，帶着妞妞進了廚房。
說是做飯，不過是將鍋裏的饅頭端上了桌子，菜是一碗黑乎乎的鹹蘿蔔。
“喫吧，一會我帶妞妞去包紮一下。”
夏婉秋自己夾了一隻玉米麪的窩頭，又將另一隻給了妞妞。
剩下那個白麪饅頭，自然是李海峯的。
看着默默啃着硬窩頭的女兒和妻子，李海峯心裏不是滋味。
他拿起白饅頭，掰成兩半，分給她們娘倆。
然後，拿起夏婉秋已經咬了一口的窩頭，吃了起來。
他小時候經常飢一頓飽一頓，甚麼苦都喫過。
本以爲，喫個窩頭不算甚麼。
可是，這種粗糲難嚥的玉米窩頭，還是噎得他直皺眉。
“你……”
夏婉秋驚訝的看着李海峯。
“家裏真沒錢了，一會帶妞妞去包紮，我還要去借錢。”
夏婉秋以爲，李海峯是想要錢，才這麼做。
李海峯知道，不可能一下子讓她轉變對自己的看法，只能一步步來。
“抓緊喫，一會咱們一起去醫院。”
李海峯大口吃了起來，努力將窩頭嚥下。
夏婉秋眼中滿是疑惑。
這幾年，李海峯對女兒從來都不聞不問，今天這是怎麼了？
妞妞看着碗裏的白麪饅頭，嚥了一大口口水，顯然十分想喫，可是她卻不敢。
“喫吧妞妞，以後爸爸每天都讓你喫白麪饅頭，再也不喫窩頭了。”
李海峯和顏悅色的說着。
三歲的妞妞，還是第一次聽到李海峯這麼說話，小臉上愣住了。
“喫吧。”
知道得到媽媽的許可，這纔拿起饅頭，大口吃了起來。
羊角辮在腦後一晃一晃，喫得十分香甜。
“咣咣咣！”
這時，門卻被重重敲響。
“夏婉秋，給我滾出來，你家小畜生弄壞了我的自行車，趕緊賠！”
一個尖利高亢的女聲從外面響起。
夏婉秋聽到之後，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妞妞在樓道里跑得太快，絆到潘大芬家的自行車上摔倒了。
她本想給妞妞包紮完再去道歉，沒想到，潘大芬找上門來了。
夏婉秋趕緊過去打開了門。
潘大芬今年四十多歲，水桶腰，倒吊眉，十分潑辣。
“夏婉秋，你家小畜生呢？”
“我新買的自行車，就被她踢壞了，你說怎麼辦？”
潘大芬一手叉着腰，另一隻手的手指，幾乎懟在了夏婉秋的臉上。
“對不起潘大姐，我，我賠。”
夏婉秋一臉愁容。
“賠？”
“尾燈碎了，至少要五塊錢！”
潘大芬口氣很衝。
這時候，自行車還屬於奢侈品。
一輛滬上產的永久牌自行車，要三四百塊錢。
而夏婉秋在紡織廠一個月的工資，是八十六塊五毛。
其實，她的收入，已經可以了。
所以家裏才能買得起沙發和電視。
可是，實在經不住李海峯的揮霍。
把最後八塊錢給了李海娜之後，夏婉秋真的是身無分文。
“五塊錢？”
聽到潘大芬說出的數字，夏婉秋呆住了。
現在她連妞妞的治傷錢，都不知道去哪裏借，又拿甚麼賠給潘大芬？
“潘大姐，能不能寬限些日子，等我發了工資再還你？”
夏婉秋哀求着。
“放屁！你發了工資，轉眼就得讓你男人花光，到時候拿甚麼還我？”
潘大芬翻了個白眼。
“潘大姐，你就寬限幾天吧。再說你家自行車擺在過道上，佔的地方確實太大了，你看妞妞的腿都流血了。”
夏婉秋本是個溫柔恬靜的性子，這時被逼的卻只能鼓起勇氣爭一爭。
“呦呦呦，你家小畜生不長眼睛，還怪上我了？”
“我家自行車一直放在那，你去打聽打聽，誰敢管？”
潘大芬跳着腳，唾沫橫飛。
“你家不是有電視嗎，把電視拿來抵押！”
她可是知道，夏婉秋家有臺14寸的電視。
要是抵押給了自己，哼哼，夏婉秋就別想要回去了！
夏婉秋心裏一陣悽苦。
電視可是她結婚時廢了好大力氣纔買的，是家裏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怎麼，不願意啊？你不賠我，我讓整棟人都知道，你是個欠錢不還的無賴女人！下賤胚子！”
潘大芬大聲嚷嚷着，罵的很難聽。
這年頭不像後來，欠錢的纔是大爺。
現在欠錢不還，可是很丟人的。
夏婉婷被罵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她知道自己得罪不起潘大芬，可是……她對這臺電視有着特殊的感情，實在是捨不得啊。
她正委屈着，肩膀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扶助了。
李海峯從她身後走了出來。
“潘大芬，你在我家門口嚷甚麼？”
李海峯抱着膀子，斜着眼睛靠在門框上。
他這幅吊兒郎當的樣子，倒是讓潘大芬收斂了一些。
“你媳婦賠不起我自行車，必須拿電視抵押。”
潘大芬雖然有些怵李海峯，卻並不擔心。
因爲她知道，李海峯對夏婉秋娘倆的事，向來不管不問。
“拿電視抵押？可以啊。”
李海峯痛快的答應了。
然後，他回屋取出了電視，交到潘大芬手裏。
一旁的夏婉秋，已經是淚流滿面。
電視被拿走，她覺得結婚時所有美好的回憶，都沒了。
“到底是男人，明事理！”
潘大芬滿臉堆笑。
別看她家有自行車，卻一直沒捨得買電視呢。
潘大芬抱着電視就要走。
“等等。”
李海峯卻又叫住了她。
“賠自行車的事說完了，該說說咱倆的事了吧？”
李海峯眼睛裏，閃過一抹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