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愛恨糾葛之間

  【1】

  葉微因不想浪費時間等下去,心灰意冷地訂了最快的機票回國。回國之後,葉微因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天天宅在家裏不是睡覺就是瘋狂淘寶,完全不肯跟人接觸。這樣墮落了三個星期後,葉媽媽終於爆發了,把葉微因從房間裏揪出來罵了個狗血淋頭。

  葉微因痛定思痛,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應該被這樣的小挫折打敗。於是第二天,她穿戴整齊,備好自己的簡歷,打算先找個工作穩定下來。等時機成熟後,她再去實現自己開甜品店的夢想。

  看着女兒滿血復活地出門,葉爸爸朝葉媽媽豎起大拇指,好一陣猛誇。

  葉媽媽滿臉驕傲,慈母多敗兒,要想孩子成器,不能一味寵溺。

  葉微因唸的是師範專業,在學校裏成績一般,她這樣的大學生在C市一抓一大把,想找個不累又不需要關係的好工作,實在是不太容易。她面試了兩家,都以失敗告終。葉微因的心情糟糕透了,最近做甚麼都不順利,彷彿一切都在跟她作對似的。

  心情低落的葉微因獨自走在繁華的街道上,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川流不息的人羣,忽然有種自己融入不了這個地方的心情。她知道她比那些家在外地的人好很多,可是她的前途一片迷茫,跟她讀書時候的理想生活差距太大。她的甜品店灰飛煙滅了,還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女人最寶貴的第一次。

  葉微因真是想哭都沒有眼淚,不知不覺中來到了C市著名的護城河——白雲河。平時這裏都有人圍在河邊釣魚,因爲今天是陰雨天氣,人比較少。葉微因走了好大一段路,纔看見有個人影坐在河邊。她走近一看,是個釣魚的老先生。

  她原本是想看看他的桶裏釣了多少條魚,哪知剛走近,那釣魚的老先生忽然捂住心口,臉色蒼白地從椅子上跌下來。糟糕,這樣會掉進河裏的!葉微因趕緊衝過去,及時抓住了釣魚的老先生。

  輕輕晃了一下老人,發現他已經不省人事,葉微因立馬掏出手機撥打120,叫了救護車。她自己也不敢怠慢,把老先生平放在地上,下顎抬起。剛纔看見老先生手捂胸口,她猜測可能是心臟病引發的暈厥。確認老人沒有心動也感覺不到脈搏後,她開始按壓老人的胸腔,做了緊急救護。

  救護車趕到後,醫生直誇她急救知識學得好。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這些都是向林暮年學的。林暮年以前喜歡到敬老院做義工,她便常常陪他一起,有一次正好遇到一個老爺爺心臟病突發,當時的她茫然無措,還好有林暮年有條不紊地做着急救,那位老爺爺才能脫離危險。現在她只是依葫蘆畫瓢,學着他的樣子做了一遍,沒想到也有效果。

  人送到醫院後,醫生要做緊急搶救,因爲沒有家屬簽字,要葉微因代簽。葉微因滿腔熱血,也沒管甚麼後果就簽了。結果老先生一直未醒,醫藥費就只能由代簽字的葉微因先墊付上了。

  老人從急救室出來後,葉微因就一直在醫院照看着。到了晚上十點鐘,從來沒有夜不歸宿的葉微因給她媽媽打了個電話,跟她講了一下事情的具體經過,葉媽媽確認了一下經過後,不僅沒有責怪她,還讓她好好照顧病人。葉媽媽還說,要是明晚那位先生還沒醒,她就去醫院接替葉微因。

  掛完電話,葉微因回病房看了看老先生的狀況,覺得一切尚好,就坐在牀邊守着他睡過去了。因爲睡得不太踏實,早上五點多,葉微因就渾身痠疼地醒了。她睜開眼一看,老先生已經甦醒了,正滿面慈祥地笑看着她。

  葉微因趕緊站起來,問他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見他搖頭之後,還是不放心地說:“我還是去叫醫生過來檢查一下吧。”

  她剛打算離開,那老先生忽然喊道:“微因——”

  葉微因一愣,滿臉疑惑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老先生笑了笑,聲音虛弱地說:“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的生日。”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又解釋道,“我是你媽媽的老同學。你媽媽沒少跟我提你。”

  葉微因的下巴都快脫臼了,這位頗有氣質的老先生居然是她家母老虎的同學?實在想象不出,他們學生時代是怎樣相處的。

  葉微因還是去值班室喊了醫生,檢查過後,醫生說老人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不過以後最好不要去人煙稀少的地方,出行前身上要準備一點速效救心丸以防萬一,畢竟心臟病突發搶救不及時的話會非常危險。

  老先生向葉微因借了電話,聯繫了自己的兒子,不到半個小時,那人便趕了過來。

  葉微因看見賀遲遠的那一剎那,再次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她和他這是甚麼孽緣啊?能不能讓她忘掉痛失清白的慘痛經歷?

  賀遲遠顯然也沒想到會遇見葉微因,他的臉色立刻變得不太好看。

  葉微因覺得很尷尬,在賀遲遠進來的下一秒,她就對老先生說:“叔叔,我和我媽過些天來看你,我先走了。”

  “別急啊,微因,你還沒見過我兒子吧。”老先生招呼賀遲遠,“阿遠,過來。”

  賀遲遠冷着臉走了過來,葉微因自然也不會給他好臉色。老先生似乎也發現了他們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好奇地問道:“你們……認識?”

  “不認識。”兩人這時分外默契,竟異口同聲地回答。

  老先生覺得有貓膩,但也不好多過問甚麼,便自顧自地介紹道:“阿遠,這是我老同學的女兒,葉微因。世界真小,沒想到救我一命的竟是微因。”

  見老先生慈愛地看着自己,葉微因靦腆一笑。一旁的賀遲遠卻依舊冷着臉,語氣也冷很多:“幸會。”

  這是幸會該有的表情嗎?

  葉微因也不給他好臉色:“哪裏哪裏。”

  老先生剛開始只是覺得他們之間有貓膩,現在算是徹底明白了,他們非常不和,甚至已經到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地步。這不是他想看到的情景。他幹着嗓子說:“微因啊,替我向你媽媽問好。我這次病得不輕,你媽媽要是有時間,讓她來看看我。”

  “哼。”

  葉微因聽到了賀遲遠的冷笑,這個冷笑裏帶着厭惡,還有不易察覺的苦澀。她應了一聲後,連忙說:“叔叔,我先走了。”

  “嗯,去吧。”

  葉微因走了不到兩秒,又折了回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着問老先生:“我還不知道叔叔的名字。”

  老先生失笑:“我叫賀榮光。”

  “哦……賀叔叔再見。”

  “再見。”

  葉微因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賀榮光到底是甚麼人,因爲她從來不看財經報道,也不關心C市的地產業。她把賀榮光的話帶給她媽媽,看見她媽媽臉色大變後,她開始好奇這個人,去請教了一下百度。本來也沒指望查出個甚麼來,誰知這一搜,賀榮光的大名有好幾頁,而且都有照片,就是她遇到的那個老先生。

  賀榮光是個了不起的人,有着讓人生畏的家世背景。

  他的祖父是香港黑社會老大,他的祖母是第三房太太,懷孕後怕善妒的大太太加害自己,就逃到大陸生下賀榮光的父親。因爲正房夫人沒有兒子,又怕妾室得子後搶了自己的地位,他祖父這一生也就只有賀榮光的父親這一個兒子,所以家產全留給了他。那是非常龐大的家產,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那時候中國還沒改革開放,賀榮光的父親先發制人,買下了C市百分之三十的地產屯在手裏。改革開放後,賀榮光的爸爸眼光獨到地投資了多個產業,並賺了個滿堂彩,成了C市的首富。賀榮光繼承家業的時候,正逢地價瘋狂上漲,他開始投資地產業,很快成了C市的地產大亨,身家急遽上漲,不僅是C市的首富,在全國財富榜上的排名也很靠前。

  葉微因終於知道賀遲遠爲甚麼這麼目中無人了,他那強大的背景和自己這種小市民相比,完全就是天壤之別。

  

  【2】

  第二天一大早,葉媽媽提着水果說要去醫院,還問葉微因要不要一起去。葉微因當然不想去,一個勁搖頭。葉媽媽也就沒勉強她,自己提着籃子走了。坐在廳裏看電視的葉爸爸嘆了口氣,摘下眼鏡,捏捏眼角,繼續看電視。

  葉微因打趣:“爸,媽是去看男人哦,比你有氣質比你帥的男人哦。”

  葉爸爸說:“沒大沒小。”

  葉微因嘿嘿笑了兩下,一手搭在葉爸爸的肩膀上,一手掛在葉爸爸的脖子上:“爸,你就這麼放心我媽啊?”

  “那是當然,你媽的爲人,我很放心。再說,她要真有別的心思早就走了,也不用等到現在這一把老骨頭才折騰。”

  “啊?”葉微因有些聽不懂。

  葉爸爸也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哎呀,不用擔心我和你媽,你該關心你自己。你以後有甚麼打算?好好的老師不做,非要搞甚麼甜品店。現在甜品店也搞不成了,工作又沒着落,在家窩了快一年了!你好意思啊!”

  葉微因知道她爸媽不是嫌她喫白飯,家裏也不差她那點工資,只是覺得女孩子應該有個工作,整天待在家裏,生活圈子實在太狹隘了一點。葉微因努着嘴,有些不耐煩地說:“行了,我知道,我這就去找工作。”

  於是葉微因回房打開電腦,又開始了狂投簡歷的活了。

  讀書的時候都盼着早點畢業,現在畢業了,葉微因又懷念起讀書時悠閒又沒負擔的日子來。和大學同學李欣桐、席慶諾一起加入學生會的激情,和林暮年到敬老院做義工的安寧,臨近考試大家在宿舍挑燈夜讀的瘋狂……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再也回不去了。她已經畢業已經長大了。

  葉媽媽回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她的手裏提着菜,顯然回來之前還去菜市場買了菜。中午喫飯的時候,葉媽媽隨意地說:“你賀叔叔讓你去他公司上班,你明天就去報到吧。”

  “啊?”葉微因驚訝地吞完口裏的飯,“你確定?”

  “確定。你賀叔叔的公司是全國五十強,很大的公司,你好好幹,以後出來去別的公司也好找工作,挺好的。”

  她一個毫無經驗的大學生居然能進全國五十強,這的確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可葉微因就是開心不起來,至於原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甚麼。

  直到第二天在電梯裏見到賀遲遠,她才知道自己爲甚麼一直開心不起來。

  賀遲遠冷冷地看着他,身後的助理幫他按了按鈕。居然和她同一樓?葉微因有種不好的預感。整棟大樓都是賀氏的,同一層代表一個部門。葉微因不知道賀遲遠這位太子爺是甚麼部門的,當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來這公司具體幹甚麼,但她知道自己將要和賀遲遠一個部門,她就很不愉快。

  可是,爲了更美好的未來,她必須忍着。

  誰知,這個時候電梯忽然發生故障,一片漆黑不說,還晃盪了幾下,十分嚇人。葉微因哪裏遭遇過這樣的情景,嚇得失聲尖叫,在電梯裏面到處亂竄。

  於是……

  “死女人,給我走遠點!”

  “啊!”

  “該死!”

  以上悲憤的喊聲出自賀遲遠。葉微因怕黑,失控地在電梯裏亂竄,不小心撞到賀遲遠,驚慌失措下,又一拳打到了他身上。發覺自己做錯事後,她想盡快遠離賀遲遠,結果電梯裏一片漆黑,她又踩到了某人的腳。

  當電梯恢復光明正常運行的時候,賀遲遠雙脣泛白,手捂住胸口,緊靠在電梯上,腳在微微發抖……

  葉微因擔憂地看着他:“你……沒事吧?”

  賀遲遠忍着痛,不打算理她。

  電梯到了,葉微因看電梯門開了,乾笑兩下:“我先走了。”然後逃跑似地飛奔離開。站在一旁一直忍着笑的助理對賀遲遠說:“賀先生,我們也到了。”

  賀遲遠斜睨他一眼,咬牙切齒地說:“你被解僱了,去財務部拿錢吧。”

  “……”助理要哭了,這一切又不是他的錯,爲甚麼受傷的會是他?

  

  【3】

  葉微因幾乎落荒而逃地衝進辦公室。這一層只有零星的幾個人,沒有葉微因想象的那麼多員工。不過,她發現這個部門無論男女都長得非常驚豔,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婀娜美豔,而且整個樓層都散發着濃郁的茉莉花香味。

  葉微因暗暗一驚,這個公司挑選員工難道都是“以貌取人”,還是因爲這個部門由賀遲遠管轄才特別注重外在形象?葉微因直覺是後一種,在法國那幾天,賀遲遠的花花公子形象已經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

  辦公室裏還沒進入工作狀態的俊男靚女們見她走進去後,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她穿着粉嫩的呢子大衣、黑色鉛筆褲、低跟雪地靴,一身休閒款式雖然並不學生氣,但跟這裏身着正裝的員工還是很不一樣。

  一位帥氣的男生朝她走來,上下打量她一番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姑娘,你是不是走錯樓層了?這裏是公關部,也就是外交部!你……”他沒有說下去,但眼神裏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思,誰都看得出來。

  葉微因心裏有些惱怒,直接說這是外貌部更貼切吧?

  她笑了笑,還是平和地說:“你好,我找江總管。”

  帥哥身後的美女掩嘴而笑:“你對面的美人就是江公公。”

  帥哥白了那美女一眼,回頭正視葉微因:“你好,我是江瑜,姑娘找我甚麼事?”

  “我是來報到的。”

  江瑜大喫一驚,上下打量葉微因,不死心地再確定一下:“你……你是葉微因?”

  葉微因點頭。

  江瑜頓時有些崩潰。昨天他接到人事部的電話,說給賀太子安排了貼身祕書。江瑜以爲會是個超級大美人,正好可以震懾一下公關部那些自信過頭的美女們,哪裏想到居然會來個讓美女們超級自信的貨?人事部的人腦袋被門夾了,不知道賀太子喜歡甚麼類型的女人?這種明顯還沒發育好的怎麼能通過面試?

  江瑜尷尬地笑了兩下:“你稍等,我打個電話。”

  他一定要找人事部投訴,反映這種異常情況!他可不想被賀太子罵得狗血淋頭。結果電話打過去,他噼裏啪啦投訴了一通,人事部十分淡定地向他闡述:“這位葉微因小姐是賀董事長欽點的人選,你要有甚麼不滿可以找賀董事長。順便提醒你一下,賀董事長特別說明,要好好照顧這位小姐,工作上不懂的儘量幫忙,不要因爲是新人就欺負她。”

  江瑜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皇上欽點的“貴妃”,他哪敢不從?江瑜萎蔫地走出自己辦公室,來到葉微因面前:“葉小姐,我帶你參觀一下你將來的工作環境。”

  “好的,麻煩你了。”葉微因乖乖地跟在江瑜身後。

  圍觀的俊男靚女們下巴都脫臼了。這麼個小短腿居然是他們公關部的成員?他們一致認爲,上好的美味佳餚忽然摻上了一顆老鼠屎,誰看葉微因都覺得渾身不爽。

  “公關部格局分明,分三個板塊,大堂裏辦公的人員就是在外跑腿的外交人員……”江瑜帶她來到大堂,指着底下虎視眈眈看他們的工作人員。

  葉微因感到明顯的“排外”眼神。

  江瑜再帶她去了另一間大堂,他說:“這裏是公司的宣傳機構,負責各種宣傳策劃,我也是其中的一員。”

  葉微因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江瑜再帶葉微因繼續往裏走,這是一間很大的辦公室,只有零星幾個辦公桌,裏面主要是陳列着各種護手霜,琳琅滿目,讓人應接不暇。

  江瑜見她看到護手霜後一臉震撼,解釋道:“這是賀經理的喜好,因爲有點特殊,爲避免董事長的不理解,便擺在他的辦公室。”

  真是……變態的辦公室啊。葉微因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賀經理有三個祕書,一個外出辦公了,一個已辭職,還有一個貼身跟在他身邊。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你有甚麼不明白的可以問我。”

  葉微因斟酌了一下,掛着笑容問:“請問我是負責外交還是宣傳策劃?”

  “你接替賀經理已經辭職的那位祕書的工作。”

  葉微因腦子一嗡:“那位祕書主要負責甚麼事情?”

  “聽候賀經理的命令。”

  “……”那豈不代表以後她要任由賀遲遠宰割?

  “還有其他哦。”江瑜故作神祕地調侃一句。

  葉微因睜大眼睛,深吸一口氣,差點沒緩上來。江瑜見她如此緊張,撲哧笑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賀太子……呃,賀經理喜歡長腿的性感嫵媚型的女人,不好你這口。你是安全的,老實本分地做好本職工作就行。”

  這時,辦公室的大門被打開,賀遲遠稍帶怒氣地走了進來,見到葉微因,不禁皺了皺眉,對她的來意已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

  賀遲遠眯着眼睛問江瑜:“她是新來的祕書?”

  “是的,賀經理。”

  賀遲遠不用問也知道,這一定是他爸爸的主意。他輕蔑地打量葉微因兩眼,冷笑兩聲後,一言不發地進了裏面的辦公室。

  江瑜安慰性地拍拍葉微因的肩:“你的辦公桌在那邊,白色的電話是內線,只有賀經理能打進來,紅色的是外線,可以對外聯絡。祝你好運。”

  天,這是要掉入深淵的節奏嗎?

  葉微因的心情糟糕透了。

  她的正對面正是賀遲遠那變態的喜好收藏——護手霜。葉微因沒有接到工作命令,閒得有些無聊,加之好奇,便站在櫃架前觀看他的收藏品,各種品牌各種氣味的,甚至各種年份的都有,其中很多已經過期了。這根本就不是能長久收藏的東西。

  葉微因暗暗猜測,賀遲遠這人不會是有甚麼心理疾病吧,居然收藏這種東西?

  正在她看得專注的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她趕忙走過去,發現是白色的內線電話。她接起電話:“喂,你好。”

  “給我倒杯咖啡。”

  “哦好的,稍等。”葉微因掛了電話,目光掃視了一圈,很快發現右側的獨立茶水間。她走進去,發現茶水間的東西真不少,不僅有各種零食,冰箱裏竟然還有哈根達斯。賀遲遠辦公的時候可真會享受。她泡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然後端着杯子敲開了賀遲遠的辦公室。

  賀遲遠正在全神貫注地看文件,眉頭緊皺,似乎對文件的內容不是很滿意。

  “賀經理,你的咖啡。”她喚了他一聲後,把咖啡放在他的桌上。

  賀遲遠嗯了一聲,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抬眼冷冷地看着她,不怒自威:“這是甚麼咖啡?”

  葉微因一愣:“雀巢……”

  “雀巢?你給我喝速溶咖啡?”

  難道不可以?

  賀遲遠見她一副茫然的樣子,憤憤地又打了個電話:“江瑜,你馬上過來。”

  葉微因見他幾乎是砸着掛了電話,就知道他一定是在生氣。但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甚麼。這個男人,真是難以捉摸。

  不一會兒,江瑜手裏拿着一個藍色的筆記本敲門進來。賀遲遠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應該告訴她一些必要的知識,比如我只喝甚麼咖啡,只聞甚麼香水,只吃哪裏的飯菜!”

  江瑜連連點頭,對不明情況的葉微因說:“你先跟我出來一下。”

  太子爺的事情就是多。葉微因點點頭,順從地跟着江瑜出去了。

  江瑜把手裏的藍色本子遞給她:“這是做賀經理祕書的基本守則,一定要熟讀。我知道你是賀董事長欽點的祕書,但我不得不警告你,不要讓賀經理情緒波動太大,這會影響他的工作效率。影響了他的工作效率,我們公關部就會有毀滅性的損失和傷亡。但你要是把賀經理服侍好了,他一高興,我們整個公關部的福利就飛上雲霄了。所以,你知道你的影響有多大了吧?”

  葉微因打開藍色本子,上面記錄的都是賀遲遠的喜好與怪癖。

  賀遲遠喜歡騎馬,每個月要給他訂馬術報。賀遲遠偏愛甜食,晚餐必須要一份甜點。賀遲遠酷愛護手霜,關注護手霜產品的動態,就能贏得賀遲遠的心!

  葉微因看到這裏,嘴角抽了抽。奇葩的男人,奇葩的迎合方式。

  賀遲遠早上八點半準時上班,在他上班之前必須備一杯藍山咖啡,必須、一定、切記用虹吸的方式煮咖啡。賀遲遠只聞茉莉味的香水,近身者必須用茉莉味的香水或者不用香水。不要試圖挑戰他的味覺。賀遲遠午飯只吃蘇記茶餐廳的東西。晚上下班後他只要有空就會去健身房,務必提前給健身房打電話預留空位。

  葉微因覺得賀遲遠比祖宗還難伺候,真有一種想辭職的念頭。但一想到家中的母老虎,她咬咬牙繼續往下看。

  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着:

  ——以上雷區切勿進入,其他方面賀經理會待你如初戀。請好好享受職場生涯。看完請交還江瑜總管,爲下一批英勇壯士做貢獻。江瑜親筆。

  葉微因看完後,走到江瑜的辦公桌旁,把藍色本子遞還給他,末了,忍不住問一句,“賀遲遠的祕書是不是換得很勤?”

  江瑜點頭。

  葉微因嘲諷一笑,早就知道,這樣變態的人,誰願意在他手下工作啊?

  “賀太子最擅長炒魷魚。”

  “……”

  

  【4】

  葉微因不愛喝咖啡,自然沒煮過咖啡。爲了迎合賀遲遠的怪癖,葉微因不得不現學現用,在萬能的百度裏找到虹吸的使用方法,然後十分聰明地學會了用虹吸煮咖啡。當她獻寶一樣敲開賀遲遠的門,把自己千辛萬苦煮好的咖啡送到他的桌上時,他顯然吃了一驚。

  葉微因笑着問:“怎麼了?這次真的是你喜歡喝的咖啡。”

  賀遲遠怎會聞不到?但現在已經十點多了,早過了他喝咖啡的時間。

  賀遲遠冷冷地看着她:“以後請在八點半準時把咖啡煮好送來。超過這個時間點送來的咖啡我不會喝。”

  葉微因的嘴角抽搐了幾下,有些負氣地說:“那經理繼續忙。”轉身離開的時候,把門作爲發泄,關得還挺響。賀遲遠盯着門看了好一會兒,眉頭緊皺,也不知在想些甚麼,然後低頭繼續忙自己的了。

  不知過了多久,賀遲遠覺得餓了,抬頭準備打電話叫她去訂餐。眼眸隨意一瞟,目光竟在葉微因送給他的咖啡上停留。他遲疑地端起杯子,一口喝了個見底。冷的咖啡真不好喝。賀遲遠皺眉想。

  葉微因接到賀遲遠的電話,火速向蘇記茶餐廳訂購午飯。蘇記茶餐廳一聽是賀氏集團公關部,立馬就知道要點甚麼了。葉微因本來還不相信,速查了一下賀遲遠的飲食表,居然這麼準確!

  賀遲遠到底吃了多少年蘇記茶餐廳的飯菜,而且菜式還一直不變?都熟悉到這程度了!這個花花公子的習性實在古怪得讓人好奇。

  電話掛了沒多久,有人推門進來,竟然是賀遲遠的爸爸,賀氏集團的董事長賀榮光。葉微因嚇了一跳。其實不止她一人嚇到了,整個公關部都炸開了——從來沒來過公關部的董事長今天怎麼突然大駕光臨?到底出了甚麼事了?

  於是……賀榮光的身後尾隨了幾隻不易察覺的“尾巴”,正偷偷摸摸地趴在賀遲遠辦公室的門邊往裏瞧。

  賀榮光手裏提着一個頗具古典特色的食盒,他把食盒放在葉微因的辦公桌上,笑得慈祥:“午飯吃了嗎?”

  葉微因茫然地搖頭。

  賀榮光一臉寵愛地看着她:“就知道你沒喫,看你賀叔叔給你帶了甚麼?”

  葉微因瞪大眼睛看着賀榮光打開食盒,裏面的糕點全是葉微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東西了——C市鼎鼎有名的老字號永堂糕點。因爲太有名常常供不應求,外面買的都是冷加工的,跟新鮮的沒法比。葉微因欣喜地看着賀榮光:“賀叔叔,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永堂的糕點?還知道我喜歡喫綠茶口味的。”

  “你啊,不僅和你媽長得像,口味也差不多。”

  一路尾隨過來的員工們再次震驚得下巴都掉了,江瑜尤甚。

  別人沒見過賀榮光,不清楚他是甚麼樣的人,但江瑜是賀遲遠的高中同學,很早就接觸過賀榮光。他們父子其實挺像的,都是外表冷心更冷的人。賀榮光對賀遲遠幾乎是放養的態度,不管賀遲遠怎麼樣,他一概不管。以前他以爲這是賀榮光的教育方式,後來知道了點內情,才明白這是賀榮光對賀遲遠的一種冷漠態度。

  他所瞭解的賀榮光竟然會對個短腿妹如此特別,不僅親自送糕點上來,還滿臉慈愛地看她喫東西,儼然一副寵女兒的慈父樣!這個叫葉微因的到底是誰?

  賀遲遠本來打算出去喫飯,見到從未出現在公關部的爸爸有些驚訝,可當他看到賀榮光正和葉微因說着話,臉一下子沉了起來。他冷冷地看着正陶醉地喫着糕點的葉微因,如果眼神可以S人,他或許會選擇將她千刀萬剮了。

  葉微因似乎感應到了賀遲遠不善的目光,抬頭看去,賀遲遠仍舊毫不避諱地繼續敵視她。葉微因怔了怔,嚇得趕緊放下糕點,縮了縮腦袋,向賀榮光求救。

  賀榮光不悅地皺着眉頭說:“阿遠,你這是甚麼眼神?”

  “沒甚麼,只是覺得她散發着一股狐臊味。”

  葉微因還來不及發怒,賀榮光卻一巴掌打到賀遲遠的臉上,怒氣衝衝地說:“道歉。”

  賀遲遠用舌頭在口腔裏頂了下被打的臉,很疼,打得不輕。他笑了笑,眸子裏閃着不易察覺的嘲諷,他就那樣看着他爸爸。葉微因作爲旁觀者,明顯察覺到賀遲遠和賀榮光的父子關係不和睦。至於爲甚麼不和睦,她想肯定跟她沒甚麼關係,今天她只是被借題發揮了。

  賀遲遠回眸看了一眼葉微因,眼神裏半點愧疚都沒有,很生硬地說:“對不起。”

  葉微因趕緊笑了笑,說:“沒事。”

  賀遲遠不再多看她一眼,對賀榮光說自己要去喫飯後,便冷着臉離開了。

  葉微因原本以爲,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在公司的日子肯定會很難過,但事情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恐怖。賀遲遠是個公私分明的人,除了對她態度冷淡,並沒有刻意爲難她。當然,他對任何人的態度都很冷淡,所以對她也可以說是一視同仁。

  平平安安地度過了一個星期的職場生活,葉微因贏來了第一個意義重大的星期天。工作後才覺得放假是上天的恩賜,她必須得好好利用這一天——睡懶覺。

  葉微因覺得,對上班族來說,再也沒有比睡懶覺更幸福的事了。週日那天,冬日的太陽已經透過窗戶灑滿整個房間,葉微因被臉上明晃晃的陽光曬醒,翻個身後本想蒙着被子繼續睡覺,牀頭櫃上的手機響了。

  葉微因拿起手機接了電話,語氣非常不耐煩。“喂!”

  “是我。”

  “你誰啊?”葉微因起牀氣很重,語氣十分惡劣。

  “賀遲遠。”

  “賀遲遠是誰啊?”葉微因腦子有點空白,話音剛落,立馬像擰發條一般坐了起來,“賀總。”

  “記得了?”賀遲遠的語氣依舊像平時那般冷淡。

  葉微因十分不好意思:“對不起,賀總。請問賀總找我有事嗎?”

  “幫我預定一下馬場空位,我今天想騎馬。”

  “賀總,今天星期天。”葉微因小心翼翼地說。

  “祕書沒有休假,你不知道?祕書的職責就是服從老闆。”

  葉微因抿了抿嘴:“知道了,賀總,請問要預約幾點的?”

  “你收拾收拾先去馬場幫我餵馬,我大概十點半趕到。”

  葉微因看了看牀頭的鬧鐘,現在八點半,從家裏到馬場起碼要一個小時,還要去餵馬,時間根本來不及。葉微因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連化妝都免了,直接穿了衣服就出門,早餐就隨便抓了個麪包,邊跑邊喫。

  她火急火燎地趕到馬場,飼養員便帶葉微因去馬廄。這是葉微因第一次來馬場,有些怯怯的,但更多的是激動。當她瞧見賀遲遠的馬,興奮得想上前摸一摸。這馬朝葉微因呼了一口重重的氣,好似在警告她不要靠近它。葉微因縮了縮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飼養員給它餵食。葉微因在一旁看着馬兒悠閒地喫着食物,終於忍不住地問飼養員:“我想餵它,可以嗎?”

  “你不怕被咬?”

  葉微因搖頭。

  飼養員笑着說:“賀先生的祕書來過很多個,你是最特別的。”

  “啊?”葉微因怔了怔。

  “她們都嫌棄馬廄髒,從不進來,對我也特別嫌棄,說話都是盛氣凌人的樣子,而且……”飼養員呵呵笑了起來,“她們化妝都化得跟大花貓一樣,還踩高蹺,就你素顏穿球鞋。”

  葉微因笑了笑,她本來就是個不太講究的人。

  飼養員似乎對她印象不錯,耐心地指導她怎麼給馬餵食。葉微因拿了根胡蘿蔔遞到馬兒的嘴邊,馬兒大口喘了一口氣,葉微因沒有爲此膽怯,反而壯着膽子再靠近了它。馬兒開始喫着她手裏的胡蘿蔔,似乎也溫順了起來。葉微因壯着膽子摸了摸馬,馬兒揚着頭甩了甩,特別可愛。葉微因高興壞了,朝飼養員笑逐顏開:“它不嚇我。”

  “這馬本來就溫順。”

  賀遲遠過來的時候,葉微因正在專心致志地餵馬,壓根就沒注意到他的動靜。飼養員本想提醒葉微因,卻被賀遲遠伸手製止了。飼養員會意一笑,無聲無息地走了。

  葉微因咧着嘴,幸福地摸着馬兒的鬃毛,自言自語地說:“馬兒馬兒,你和你主人的差別真大。”

  賀遲遠皺了皺眉,鬱悶地咳嗽了兩聲。

  葉微因轉頭一看,愣了一下。賀遲遠穿了一套騎馬裝,他身材挺拔,有一雙很修長的腿,細腰繫着粗皮帶,展示出完美的黃金身材比例。

  葉微因有些尷尬地笑道:“啊,賀總甚麼時候來的?”

  賀遲遠也不理會葉微因,徑直走上前摸了摸自己的愛駒,踩着馬鐙一躍而上,離開馬廄。

  武俠電影裏,劍客總是策馬而來,那種策馬奔騰的畫面,彷彿與她眼前的賀遲遠重疊起來,一樣的英姿一樣的氣勢。葉微因看得癡了,心裏想,這樣出色的男人,該是許多女孩的夢中情人吧。

  賀遲遠喜歡騎馬是因爲可以肆意揮霍壓抑的心情,置身於風中,凝聽風的呼嘯與自由。馬兒跨欄,靈巧繞行,賀遲遠幾乎是一氣呵成,馭馬技術比國際比賽的選手還要嫺熟。他在馬場跑了三圈,最後停在了笑容滿面的葉微因面前。

  賀遲遠看着葉微因那欣喜又崇拜的笑臉,不禁蹙了蹙眉:“你爲甚麼總是笑?看個騎馬有甚麼好笑的。”

  “看騎馬也是一種幸福啊,感覺幸福就笑唄。”葉微因接過賀遲遠手裏的馬繮,摸了摸馬兒的鬃毛,笑着說了一句“辛苦了”,然後帶着馬兒去馬廄喫糧草。

  賀遲遠盯着她的背影,久久無法轉移。

  感覺幸福就笑唄。她興許一直很幸福吧,所以他腦海裏有她一張張的笑臉,對着陽光,天真爛漫。

  他爸爸和媽媽是聯姻,爸爸不愛媽媽,可媽媽卻被爸爸的優秀吸引而深深迷戀。爸爸瘋狂愛着的女人,是他的初戀,那個女人的出生不被祖父接受,硬是被棒打鴛鴦。若不是因爲龐大的家族需要繼承人,他爸爸或許會爲了那個女人終生不娶。他的媽媽過得很不幸福,常常以淚洗面。他的爸爸生活在過去的回憶中,眼裏沒有他這個兒子,也沒有他的媽媽。後來他媽媽鬱鬱寡歡而死,他覺得自己像個孤兒一樣成長,除了有用之不竭的錢。直到有一年,他爸爸常年痛苦的臉上堆出了笑容,開始努力生活,只是每個星期天總會窩在臥室裏看一本書,一看就是一天。他偷偷地打開那本書,書名叫《向前看》,書裏夾着很多照片,一張又一張,屬於那個女人的,每一張照片有陽光有微笑,洋溢着幸福與快樂,那個女人並沒有因爲和爸爸有一段有緣無分的情感而痛苦,她過得很好。每張照片都有照相日期,這是那個女人每一年的生活狀態。後來,這個女人身邊多了個小小的身影,與那個女人一樣,總在陽光下笑得洋溢,彷彿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與她無關,她只有滿滿的幸福,滿滿的愛。隨着時間流逝,那個小小身影漸漸長大,可她成長的這些照片裏,從來都是笑容滿面,像是宣示着她的成長很幸福,她的世界很美好。他一直嫉妒,最後到瘋狂怨恨,憑甚麼她可以幸福,憑甚麼要他看見她那樣沐浴在陽光裏成長,而自己要在痛苦煎熬中成熟?他想讓她哭,讓她嚐嚐痛苦的滋味,讓她知道世界並不美好,有黑暗,有不公,有讓人無力承受的痛苦。可他終究下不了手,不是自己慈悲,只是不想與她再有交集。她是他童年痛苦的源頭,她是他童年羨慕嫉妒的一抹陽光。

  他一直抗拒着她……

  葉微因似乎也感覺到了身後灼熱的目光,她回頭看去,果然,賀遲遠遠遠注視着她,好似她是個怪物。

  “賀總?”葉微因試探地招呼一聲。

  賀遲遠摘下帽子,看着晴空萬里的天空:“這麼好的天氣,要不要試試騎馬?”

  “可以嗎?”葉微因一陣驚喜。

  賀遲遠心裏啞然,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女人。

  由於葉微因的身高不高,只能由賀遲遠抱上馬。賀遲遠環住她的腰,兩人離得近,她聞到賀遲遠身上淡淡的菸草味,不禁紅了臉。葉微因上了馬,有點緊張,抱着馬脖子不敢撒手。賀遲遠瞧她這慫樣,無奈地道:“抓繮繩,放開馬脖子,馬覺得不舒服會甩了你。”

  葉微因哭喪着臉看他。賀遲遠嘆了口氣,縱身上了馬。賀遲遠從她身後抓住繮繩,長臂橫在她的腰間,幾乎是用蠻力才把她貼在馬背上的腰拽到他這邊。一下子的親密,葉微因有些不好意思,用屁股挪離賀遲遠,往馬脖子上騎。賀遲遠也察覺到她的“疏遠”,直接放開她,把繮繩送到她的手上,就利索地下馬了。葉微因見狀,動也不敢動。

  賀遲遠嗤笑:“夾馬肚子。”

  葉微因依言夾了下馬肚子,誰知馬兒居然開始走動,嚇得葉微因七魂六魄全散了,她抱住馬脖子,痛哭:“不騎了,不騎了。”

  賀遲遠實在對她無語,沒想到她竟然是這麼膽小的人。

  葉微因的腳一着地,就蹲在地上抹眼淚。賀遲遠哭笑不得:“膽小如鼠。”

  瞭解葉微因的人都知道葉微因膽子特小,怕高、怕摔、怕死、怕兇,總之甚麼都怕,就連對待愛情,她也怕。若不是她這膽小的性子,她也不會和林暮年分手了,怎麼說也有兩年的感情,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葉微因哭得挺兇,她一邊吸着鼻子一邊對賀遲遠說:“賀總,讓你見笑了。”

  一般女人看見他,都會展現出完美的自己,來吸引他的注意。可眼前這個短腿妹,盡出洋相,並且十分沒有自覺性,這讓賀遲遠覺得好笑又無奈。賀遲遠說:“拿紙巾擦擦你的眼淚鼻涕吧,有你這樣的祕書,真覺得丟臉。”

  葉微因吸吸鼻子,有些委屈。

  又被嫌棄了……

  出了馬場,賀遲遠的心情似乎不錯,提前解放了她。葉微因看着賀遲遠駕車離開,心裏一陣惆悵,雖然她不足以讓他憐香惜玉,但他至少也應該表現一下紳士風度,順便把她送回市區吧?這種偏遠地區,現在很難打到車啊!

  正在她糾結地等待出租車時,一輛剛剛離她而去的豪車橫在她面前。賀遲遠搖下車窗:“上來吧,送你回市區。”

  對於賀遲遠的折返,葉微因是又意外又驚喜,她高高興興地上了後座。在車內,她一直想找話題聊天,活躍一下氣氛。但她嘗試了幾次,賀遲遠總是不冷不熱地回答。葉微因也覺得沒勁了,就閉嘴不談,眼睛往外看,看外面的風景打發時間。

  忽然,賀遲遠的手機響了,賀遲遠接起,語氣公事公辦,不冷不熱。賀遲遠掛完電話,他對葉微因說:“你會開車?”

  “有駕照,但是單獨開沒幾次。”葉微因回答。

  賀遲遠說:“跟我去個地方,有個飯局,肯定會喝酒,到時候你幫忙代駕一下。”

  這不是商量的語氣,明顯是命令的口氣。葉微因有苦不能吐槽。早知道她就不貪小便宜坐賀遲遠的車了。她處於無限後悔之中。

  葉微因這輩子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來“會員制”的高級會所。金碧輝煌的裝潢,禮儀小姐的美勝過電視裏的大牌明星。

  賀遲遠見葉微因這麼沒見過世面的東張西望,蹙眉提醒她:“別給我丟臉,OK?”

  葉微因點頭如搗蒜。但當賀遲遠回頭繼續向前走的時候,葉微因不甘心地朝他的後腦勺做了個鬼臉。這種地方就是燒錢的地方,下次請她來她都不稀罕。

  進入一間包廂,裏面坐着兩個人,一位是禿頂啤酒肚中年發福的男人,一位是戴着金屬框眼睛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稍顯年輕的男人。

  兩人見賀遲遠進來了,連忙站起來與他握手。

  賀遲遠一改平時嚴肅冰冷的態度,笑了起來,好像頓時平易近人了許多。他握着中年男人的手,說道:“杜老闆,你好。”

  “哎呀,賀總言重了,叫我老杜就好。令尊最近身體如何?”

  “家父身體最近欠安,要不然家父肯定得來見你不是?”

  “哈哈……不敢當不敢當。”中年男人笑得很歡,反觀賀遲遠,笑得十分平靜。

  葉微因忍不住嗤之以鼻,商場真虛僞。

  這次飯局的目的,是爲了一塊“閒地”。原來杜老闆手裏有塊地,當時投標的時候覺得有極大的利用價值,打算建高級住宅區。誰知後來才發現這塊地東臨鋼鐵廠,空氣質量不過關。計劃不得不取消。但閒地套錢太多,杜老闆不得不把這塊地給賣了。杜老闆就把目標指向賀家。問問賀家有沒有收購的意思。

  賀遲遠明確地說:“沒想要。”

  杜老闆的臉上明顯露出失望的表情。

  賀遲遠又說:“但是我可以讓杜老闆把這塊地賣出個好價錢。”

  賀遲遠的計劃是,裏應外合抬高這地的價格。何爲裏應外合?就是賀遲遠對外放出話,對這塊地誌在必得,拋出煙霧彈,與賀家對立的老闆就會盲目投資,搶佔資源。而杜老闆在外暫且不要說起取消建高級住宅區的根本原因,只說找不到投資商,資金不到位纔不得已取消。葉微因在旁聽着賀遲遠的計劃,不得不承認賀遲遠挺陰險的。他這個計劃,一方面讓杜老闆欠他一個人情,一方面又能讓對手損失一筆,一石二鳥,手段高明。

  杜老闆聽了賀遲遠的計劃,高興不已,手舞足蹈,連連敬酒,賀遲遠也恭敬不如從命,一一接受。

  待到夜深人靜之時,杜老闆已醉得不省人事了。跟他一起的斯文年輕男人對賀遲遠說:“賀總,我帶家父離開了。您……”

  賀遲遠指着葉微因:“我有她。”

  斯文男人領會,朝葉微因點點頭,與賀遲遠道別,就扶着杜老闆離開。

  兩人離開後,葉微因忍不住問:“原來那個男人是杜老闆的兒子啊。不過帶他兒子過來幹甚麼?他兒子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我還以爲是代駕呢!”

  “混個臉熟。順道教他兒子,甚麼叫作生意。”賀遲遠顯然也有些不舒服,捏着額角,皺着眉頭。

  葉微因問:“賀叔叔以前也是這麼帶你出來?這麼教你?我看那位年輕人對這事不是很感興趣。你呢?當時是不是覺得非常沒勁?”

  賀遲遠捏額角的手明顯地頓了一頓,目光冰冷地斜睨她:“你問得太多了。”

  “有甚麼關係?又不是甚麼商業機密。”葉微因嘀咕着,把水端到他面前,服務得很周到。

  賀遲遠接過,喝了一口水:“這是子承父業的必經之路。我也不能倖免。我想大部分都是想自己創業,創造屬於自己的一片藍天吧?子承父業,就算做得再好,別人都會說這不是他打的天下,是他的父輩。特沒成就感呢。”

  “你也想自己創業?”葉微因好奇地反問。

  賀遲遠只是淡淡的笑而不答。

  

【5】

  到了市區,葉微因把賀遲遠送到公寓樓下。她不想上去,賀遲遠也沒勉強她。葉微因直接下車,轉身打了出租車回家。賀遲遠一直靜靜地坐在車裏,看着乘載她的出租車漸行漸遠,也不知在想些甚麼,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纔開車門,回公寓。

  回到家的葉微因就像突然斷電的電器,癱軟在客廳的沙發上,扁着嘴對葉爸爸說:“做祕書好辛苦。爸,你跟媽媽說說,不想你們的寶貝女兒早死的話,就批准我辭了這份工作吧。”

  葉爸爸安慰道:“你媽媽也是爲你好。天天窩在家裏也不像話。到外面見見世面,順便找個男人趕緊定下來。”

  葉微因嘆了口氣,又是這樣的話。這都是近年熱播的婚戀題材電視劇給害的。鳳凰男的極品親戚、異地戀結婚後生活方式的差異造成的各種矛盾、北漂奮鬥青年的辛酸史等等,把葉爸爸葉媽媽嚇得一驚一乍,指明要葉微因在本市找個穩定的工作,然後找個門當戶對的本地男人嫁了,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像他們一樣。至於鳳凰男、異地戀、去外地闖蕩甚麼的,想都不要想。大學還未畢業那會兒,葉微因很排斥她爸媽的看法,只是最後還是收起了自己的銳氣,主要是她太膽小,不敢冒險。當然,也是因爲她對林暮年的不自信。

  林暮年不是本地人,但家境比較富裕,爸媽在國外擁有多家連鎖餐廳。和林暮年在一起之前,葉微因就知道他以後會去國外發展。他右耳先天性失聰,不過他信基督,相信每個人都是上帝的寵兒,若有一樣不完美,上帝就會補償他另一種絕對的完美。林暮年得到的完美補償是他的繪畫天賦。他只畫靜物,從不畫活物,當然包括人。早在大學時候,他就搞過個人畫展。他的一幅畫就能賣上萬塊,但他會把賣畫的錢捐給孤兒院、養老院或者慈善機構,從沒想過送甚麼禮物給身爲女友的葉微因。就連難得的休息日,他都去教堂做禮拜,然後跟着教衆去敬老院去做義工,從沒把時間單獨留給她。葉微因以前覺得這種男人是世間罕有,心甘情願地奉獻他所有的一切,認爲他做的事平凡又神聖。只是她到底是俗人,希望自己的男友能重視自己一點。在林暮年一再的忽略下,葉微因覺得很累,最後選擇了分手。她覺得林暮年高潔的品質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自己這種俗人只會拖累他,她該及時鬆手。林暮年很平淡地同意了她的要求,所有反應如他這個人一樣,淡淡的。

  葉微因想,他對她的感情,或許也是淡淡的。

  

  【6】

  葉微因覺得賀榮光對她真是不同尋常的好。每到午休時間,他就會帶着食盒來公關部,給賀遲遠的點心也會給她捎一份。剛開始幾次她很感激,次數多了,葉微因有點害怕了,她不知道賀榮光是甚麼意思。膽小如鼠的她把這事告訴了她媽媽,葉媽媽聽後苦笑:“你就收着吧,他就是這樣的人,想對喜歡的人好。”

  葉微因當時嚇傻了。

  葉媽媽知道葉微因會錯了意,哈哈笑道:“只是單純的長輩喜歡後輩,你以爲你萬人迷啊!”

  後來,葉微因就大大方方接受賀榮光的好意,不過每次賀榮光走後,她把食盒送到賀遲遠辦公桌上時,總會遭到賀遲遠的白眼。她覺得自己挺無辜,她只是個跑腿的啊。

  葉微因的例假一直很正常,偶爾有偏差,也就一兩天的事情。現在過了半個月了,例假還沒有來,這很不正常。想起那次意外,她膽戰心驚地想,自己該不會是懷孕了吧?那天她光顧着生氣,事後也沒有做任何緊急補救措施!

  萬分糾結地又等了三天,例假還是遲遲不來。葉微因終於着急了,於是她豁出去了,決定直接去找賀遲遠。

  中午賀榮光送完食盒離開後,她提着食盒,敲響了賀遲遠辦公室的門。

  “請進。”門內傳來賀遲遠冷冷的聲音。

  葉微因咬咬牙,轉動門把手,走了進去。

  賀遲遠抬頭看是葉微因,再看了看她手上提的東西,又把注意力轉到文件上,隨意地說:“放下吧。”

  葉微因紋絲不動,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賀遲遠發現她似乎還有話要說,又把頭抬起:“有事?”

  葉微因醞釀一下,積攢了足夠多的勇氣,幹着嗓子說:“那個……關於那晚在法國發生的那個意外……”

  賀遲遠抬頭眯着眼看她,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似乎很不滿意她的舊事重提。

  “我只是想問一下,那晚,你有沒有做甚麼保護措施?”葉微因覺得說完這話,差不多耗盡了她這些年所有的勇氣。

  賀遲遠一怔,皺了皺眉,試探地挑眉:“你懷孕了?”

  葉微因聽到賀遲遠這麼一說,當即眼前一黑。這麼說,賀遲遠是沒有做任何措施了?她哭喪着臉看賀遲遠:“還不確定,但是我已經半個月沒來例假了,這很不正常。”

  賀遲遠皺了皺眉,考慮了一下,說:“你先去確定一下,要是真懷上了,直接去醫院打了,醫藥費以及保養費我付。”

  其實這個結果葉微因早就猜到了。她也沒想過靠着孩子一步登天。一是她對嫁給有錢人沒興趣,她對錢沒甚麼慾望,有錢就多花一點,沒錢就少花一點。她並不羨慕那些有錢人的生活。簡單來說,她不是一個物質的女孩。更重要的一點是,她對賀遲遠沒感覺,這個男人與她想要的“平平安安過一輩子”的類型相差十萬八千里。這種招蜂引蝶、身邊鶯鶯燕燕環繞的男人,對她來說實在是傷不起。

  即使她已經有了懷孕必打掉的覺悟,但她沒這個勇氣。她一個人根本不敢去醫院,就連去藥店買個驗孕棒證實的勇氣都沒有……她一向循規蹈矩,典型的乖乖女,這種“出格”的事情她想都沒想過。

  葉微因小聲說:“你去藥店幫我買個驗孕棒吧。”

  “……”賀遲遠抖了抖嘴角,“爲甚麼?”

  “反正你是罪魁禍首,我沒計較你做出這種卑劣的事情已經很大方了,你還好意思讓我一個女孩子去買驗孕棒?你要是不去買,我就不管了,到時候肚子大起來,我就去找賀叔叔直接把孫子送給他!”

  賀遲遠還未發作,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兩人皆一驚,齊刷刷往門口看,見到鐵青着臉的賀榮光,兩人非常有默契,臉被粉刷了似的,慘白無比。

  賀榮光本來已經走到電梯裏了,因爲想到這次的點心中有一款糕點加了芥末,他知道賀遲遠不愛喫,剛剛忘記提醒了,所以折回來打算說一聲。他沒見到葉微因,反而聽到賀遲遠的辦公室裏有類似爭吵的聲音,走近一聽,腦袋嗡嗡響,葉微因懷孕了?還是賀遲遠的?雖然賀榮光一直盼着能有這樣的結果,他故意安排葉微因做賀遲遠的祕書就是想撮合他們,但現在的情況,好似不是想象的那樣!

  “孩子不準打。”賀榮光冷靜下來後,命令式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爸。”賀遲遠覺得頭疼,“她有沒有孩子還是個問題。”

  “不管有沒有孩子,你這不孝子居然佔了微因的便宜,就該對她負責。”

  不等賀遲遠表態,葉微因急忙替他解圍:“賀叔叔,我不需要賀總負責。”

  賀遲遠聽後,愣了愣,眉頭皺了起來,面帶慍色。

  賀榮光也不高興了,他說:“胡鬧!你一黃花大閨女被這不孝子糟蹋了,這怎麼可以?”

  葉微因面露難色。

  賀遲遠冷冷一笑,他看着賀榮光說:“賴在我房間裏不走的人是她,我還嫌自己被她糟蹋了呢。”

  “你……”賀榮光用顫抖的手指指着賀遲遠,見賀遲遠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胸口鈍痛,他緊緊捂住胸口,呼吸急促,兩眼一翻,轟然倒地。

  葉微因和賀遲遠大驚,急忙朝賀榮光奔去。

  賀榮光在賀遲遠的辦公室被救護車抬走的事情,成了公司員工茶餘飯後的談資。大多數人都知道董事長對總經理很淡漠,這些日子董事長卻每天帶着食盒去總經理辦公室,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沒想到小祕書喜歡上了風流俊逸的賀總,兩人在辦公室做甚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時,正好被獻殷勤的董事長瞧見了,董事長一氣之下心臟病突發。這個版本合情合理,瞬間在整個公司都傳開了,弄得葉微因根本沒臉在公司上班。可母親大人的Y威不可小覷,她又必須按時去公司報到,可謂是度日如年啊!

  事後的第四天,賀遲遠把她叫到辦公室,面色凝重地說:“你去收拾一下,等下我帶你去趟醫院。”

  “見賀叔叔嗎?”賀榮光當天晚上就醒了,葉微因其實很想去看看他,但想到自己是誘發賀榮光心臟病的原因之一,怕他見到自己又被刺激,就一直沒去醫院。

  賀遲遠斜睨她一眼:“去醫院看看有沒有懷孕。”

  葉微因怔了怔,點點頭。這幾天她的注意力都在四處瘋傳的“謠言”上,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忽略了。她就是這麼孩子氣的一個人,現在的心智還和十八歲的少女一樣,完全沒有做媽媽的覺悟。

  葉微因覺得既然來醫院了,就該去看看賀叔叔,剛把這個建議和賀遲遠一說,賀遲遠立馬蹙眉拒絕:“不行,你要是去了,我爸就會讓你做檢查,到時候真的有了,別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墮胎。等結果出來了再說。”

  原來賀遲遠好心帶她去檢查,是想先下手爲強啊。葉微因有些心涼,但也沒有反對。對他們來說,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他們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但天有不測風雲,剛從停車場出來,就碰見了葉爸爸和葉媽媽。

  “爸媽,你們來醫院幹甚麼?”葉微因尷尬地笑了笑,看見她媽媽那樣審視的眼神看賀遲遠,她就知道她媽媽想多了。

  葉媽媽說:“你賀叔叔住院了,來看看。你來醫院做甚麼?”

  葉媽媽沒打算告訴葉微因,賀榮光特意強調要她和她丈夫來醫院一趟,說是要和他們談談有關葉微因的事。葉媽媽瞭解賀榮光不是小題大做的人,知道肯定是要緊事,就拉着老公一起來醫院了。

  葉微因怕爸媽問多了,也就隨口胡謅:“我也是來看賀叔叔的呢,不過先和同事還有點事兒。”

  賀遲遠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覺得這個藉口實在是爛透了。

  果然,葉微因拿了東西準備尿檢時,婦產科那邊就接到了賀榮光的電話。薑還是老的辣,賀榮光聽葉媽媽說在停車場遇到了葉微因,就知道他們想做甚麼了。然後,賀榮光比他們還先一步知道結果——葉微因真的懷孕了。

  賀榮光知道結果後,直接給賀遲遠打了電話,簡單明瞭地告訴他,他已知道了真相,叫他帶葉微因去住院部見他。當然,賀榮光很瞭解兒子,強調若是先斬後奏把孩子打了,他立馬把所有的資產捐給慈善機構,一分錢都不留給他。

  賀遲遠氣得把電話砸了。他知道,在賀榮光眼裏,那個女人的一切都是珍寶,連她的女兒他都當寶,從來沒正視過他這個親生兒子!當他帶着葉微因趕到VIP高級病房時,裏面站滿了人,除了賀家的代表律師,還有面色凝重的葉家父母。

  賀榮光見該到的人到齊了,便對律師說起立遺囑的事情。他看了看賀遲遠,見他鐵青着臉,也知道他爲甚麼生氣。賀榮光嘆了口氣,說道:“我只有個不成氣候的兒子,把這龐大的資產交給他,我現在還有些不放心。但他有幸遇見葉小姐並育有新生命,我倍感欣慰。我相信他有了家庭之後,會更加的成熟穩重,也會更有擔當。”

  賀遲遠眉頭緊皺,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賀榮光繼續說:“遲遠性子不定,我怕他不珍惜葉小姐,以致誤了兩人的終生幸福,所以我決定,賀遲遠若想繼承遺產,必須和葉小姐結婚。”

  賀遲遠惱羞成怒:“你以爲我會如你的願?大不了不要這個遺產。”

  賀遲遠直接摔門離去。賀遲遠的舅舅皺了皺眉,輕拍賀榮光的手背:“我去看看阿遠。”說着也隨後離開。

  葉微因站在原地很尷尬,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臉上的表情也是意外的,看來他們也是剛剛知情。

  出了病房後,葉微因縮着身子,不敢說話。在她爸媽眼裏,她是個不敢造次的乖乖女,別說她未婚先孕了,婚前性行爲,他們都覺得不可能。果然,葉媽媽一巴掌扇在了葉微因臉上。葉微因被打懵了,捂着臉,低着頭,默默地流着淚。

  葉媽媽咬牙切齒地道:“你怎麼這麼糊塗?賀家少爺是長得好,但你有沒有想過,他是甚麼樣的人,會對你負責嗎?要是你賀叔叔不出面,你打算直接墮胎?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過去了?爸媽養你這麼大,你這麼作踐自己?”

  見她又想打葉微因,葉爸爸趕緊攔住她:“行了,行了,事情都這樣了,你打死因因,也無濟於事。”

  葉媽媽哭得比葉微因還慘,蹲下來大聲號啕,她捂着臉也不知是喃喃自語還是對葉微因說:“太傻了,太傻了。”

  葉微因知道她媽媽是在心疼她,她蹲下來,強忍住不哭,抱着葉媽媽說:“媽,原諒我,原諒我。”

  葉爸爸看着她們母女抱頭痛哭,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老婆哭的不僅是女兒未婚先孕,哭的還有她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她怕女兒走上她的老路。感情的傷害是一輩子的,即使他快花了一輩子幫她療傷,也治癒不了……

  葉微因請了兩天假,打算在家清靜兩天。誰知第二天她就接到賀遲遠的電話,說想跟她談談。晚上七點,葉微因穿着睡衣下了樓。女爲悅己者容,賀遲遠不是她心儀的人,所以她沒必要講究。

  葉微因感覺到他的不悅,也不理會,直接問:“你想和我談甚麼?請長話短說。”

  賀遲遠說:“車裏聊吧,外面太冷了。”

  葉微因不置可否,跟着他上了車。車裏比較暗,葉微因看不清賀遲遠的神態,只聽他說:“你應該知道我要談甚麼。”

  “對不起,我比較笨,不知道你想談甚麼。”雖然她猜到了是關於上次醫院立遺囑的事情,但在醫院裏賀遲遠也明確表明態度了,情願不要遺產也不會娶她。態度那麼堅決,她真心猜不出賀遲遠還有甚麼要和她談的。

  “和我結婚。”

  葉微因震驚地睜大眼睛,很想看清楚他的神態,奈何光線太不足,只能看到他立體而又完美的輪廓。

  賀遲遠繼續說:“我爸說他真的很喜歡你,很想讓你做他兒媳婦。”

  葉微因覺得賀遲遠這句話,說得無奈又有點傷心。有那麼一陣恍惚,葉微因覺得賀遲遠要和她結婚是爲了在他爸爸有生之年滿足他。

  但這並不代表,她就能答應。

  賀遲遠見葉微因不說話,放下誘餌,對她說道:“我會答應你的一切要求。”

  葉微因覺得這個誘餌並不吸引自己。賀遲遠能給她甚麼?除了錢,好像沒甚麼了。她不貪財,不需要爲了錢糟蹋自己的未來。葉微因直接說道:“賀總,我最想要的是丈夫的愛,是一個家庭的溫暖,你能答應?”

  賀遲遠皺了皺眉。

  葉微因想,以賀遲遠這樣性格的人,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吧,或許接下來,賀遲遠會給她一頓羞辱,說她癡心妄想?讓葉微因萬萬想不到的是,賀遲遠頗有耐心地說:“我保證,你說的這些我都能給你。”

  葉微因不明白賀遲遠的想法,她只覺得,他這話的可信度實在太低了。

  賀遲遠是何等七竅玲瓏心,怎會看不出葉微因那眼神中的質疑,他笑了笑:“在我們有夫妻之名的時候,我會努力做一個最好的丈夫。如果最後你對我們的婚姻還是不滿意,並且遇到了更加合適的人選,我會盡我所能幫你成就這段姻緣。”

  葉微因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賀遲遠態度誠懇,話也說到了這份上。賀榮光對她也是真心沒話說,這件事似乎是他最大的心願。況且,孩子是無辜的,她沒資格就這麼剝奪了他生存的權利。

  賀遲遠也不咄咄逼人,繼續誠懇地說:“你可以仔細考慮後再給我答覆。晚上氣溫比較低,你先上去,我等你的電話。”

  賀遲遠剛走兩步,葉微因就拽着他的袖子不讓他走了。

  “嗯?”賀遲遠微側頭,挑眉看着葉微因。

  葉微因深吸一口氣:“我答應你。”

  賀遲遠點頭:“好,明天早上我來接你,我們去一趟醫院。”

  “嗯。”

  “那再見。”賀遲遠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葉微因拽着他袖子的手。

  葉微因怏怏然收手,勉強笑道:“再見。”

  

  【7】

  第二天早上,葉家一家人聚在餐桌旁喫早餐,葉微因佯裝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宣佈,因爲她和賀遲遠相互喜歡,所以打算儘快結婚。葉媽媽一臉的不相信,葉爸爸平靜地喫完早餐,放下筷子,說:“因因,你應該懂甚麼叫門當戶對吧?他從小的生活環境和你很不相同。談戀愛還行,結婚後過日子就會充分表現出來,到時候……”

  “爸,你說的這些我都懂,賀遲遠……阿遠都說了,會遷就我的。我知道你們擔心我以後不幸福,我跟你們保證,嫁給他,我會很幸福。”

  聽她信誓旦旦地說完,葉家父母面面相覷,沒有再說話。葉爸爸用手心安撫着葉媽媽的手背,讓她放寬心。今時不同往日,現如今的賀家當權的是賀榮光,賀榮光不反對,與上一代不同了。

  賀遲遠一向很準時,葉微因回到房間看了一會兒書,賀遲遠就打電話過來,說自己已經到了樓下。葉微因下樓後,賀遲遠很紳士地給她開門。一向對她橫眉豎眼的男人忽然對她這麼好,有點不適應。

  賀遲遠說道:“我說到做到的。”

  葉微因訕訕笑了下,不置可否。對於未來,誰說得準?

  到了醫院,兩人面對賀榮光質疑的眼光很有默契地臉不紅心不跳,彷彿他們說的是真的。他們很相愛,想結婚。賀榮光見兩人都一副“真誠”的樣子,虛弱地笑了笑:“這樣也好,那儘早結婚吧。阿遠,這事你安排。”

  “好。”賀遲遠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葉微因陪賀榮光聊了一會兒,賀榮光身子還很虛弱,最後有些困了,便打發兩人去着手準備婚禮的事情。

  出了醫院,賀遲遠直接帶她去了婚紗店。這家店在本市很有名,坐落於最繁華的街道路口,他們的婚紗是著名設計師獨家設計,只此一件,而且只出售不出租,獨一無二。讀書的時候,這家婚紗店做過一次活動,找現實情侶做模特,給他們宣傳。由於林暮年長得太清秀了,很上鏡,設計師直接忽略葉微因這個“遜色”的搭檔,選定了他們。一次模特費將近一萬塊,學生時代的他們自然欣然答應。葉微因有身高的劣勢,所以攝影師要求的動作都是她坐下或者躺着。其中有一張林暮年從背後抱住她兩人相視一笑的照片,被設計師大爲誇讚,做了三個月的示範招牌。

  雖然這已是兩年前的事情了,而且現在店面的裝修也大爲不同,葉微因還是忍不住感慨,重回舊地,卻已經物是人非。

  因爲婚禮趕得急,葉微因沒選預訂款,直接選了現貨。現貨可以直接試穿,葉微因和賀遲遠便分別去試衣間試衣服去了。葉微因穿了將近十五厘米的高跟鞋,出來後和賀遲遠站在一起,終於有了自信心。她看着鏡子裏的兩人,暗暗笑道,瞧,他們也是男才女貌挺般配的一對嘛。

  這時賀遲遠的手機響了,賀遲遠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陳招娣今天和朋友約好去打牌,等紅綠燈的時候,目光隨便一瞥,便見到站在婚紗店玻璃門窗旁穿着禮服講電話的賀遲遠。她愣了一愣,腦子一下子短路起來,還未清醒的時候,身後的車開始鳴喇叭。陳招娣回頭看看前面,已經是綠燈了,不得不開車離開。

  等她返回婚紗店的時候,她要見的人已經不在了。她忙問營業員:“剛纔是不是有位賀先生來試禮服?”

  營業員微笑回答:“是的,和他太太一起來的。”

  陳招娣的臉唰的一下變得蒼白,甚至有些扛不住這樣的打擊,踉蹌兩步差點暈倒。營業員見狀,想去攙扶,陳招娣擺擺手,一個人落寞地走了。

  下班的時候,賀遲遠送葉微因回家,葉微因有些不自在地說:“也不知道誰傳出來的,整個公司都知道我們要結婚的事了。”

  “我。”

  葉微因不可置信地看着賀遲遠。

  賀遲遠淡笑:“讓你提早享受一下太子妃的滋味。”

  他說他會努力做一個好丈夫,從那一刻起,他就會朝這個目標努力。

  到了地下停車場,見陳招娣靠在賀遲遠的車旁,三人都有些錯愕。陳招娣看了一眼葉微因,隨即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阿遠。”她試圖挽着賀遲遠,卻被賀遲遠躲開了。

  她嘴脣泛白:“我……我想你了。”

  賀遲遠不冷不熱地說:“我記得之前已經跟你說明白了,我要結婚了,以後我們沒關係。”

  “是她?”陳招娣含着淚指着葉微因。

  賀遲遠點頭。

  陳招娣看着葉微因,咬牙切齒地對賀遲遠說:“我在你身邊三年,你和她才認識多久?她是個短腿妹,根本不是你喜歡的類型,而且她也不是甚麼千金大小姐。阿遠,我不懂,你爲甚麼會變成這樣?”

  “奉子成婚。”賀遲遠簡言意賅地回答,讓陳招娣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似乎明白她的心思,賀遲遠又冷然地說:“這個辦法,在你身上行不通。你不可能做我妻子,從一開始你就應該明白。”

  陳招娣的眼裏蓄滿了淚:“那她就可以?”

  賀遲遠看了看葉微因,見她一臉無辜的表情,他沉默了一會兒,嘆道:“招娣,好聚好散。”他打開車門,朝葉微因使個眼色。等她鑽進去後,賀遲遠繞過車頭,坐到駕駛位,一言不發地開車,留下幾近崩潰的陳招娣。

  兩人坐在車上,葉微因終於忍不住控訴:“你太無情了。”

  “謝謝誇獎。”

  葉微因覺得他的淡然讓她很惱火,她又說道:“你肯定沒喜歡過人。我看得出來,陳小姐很喜歡你的,是真心喜歡你。”

  賀遲遠挑了挑眉:“這麼說來,葉小姐喜歡過人?”

  葉微因傻笑:“肯定的啊,要不然我二十幾年不白活了嗎?”

  賀遲遠蹙眉,眼神有些幽暗,扯着嘴角說:“喜歡過誰?”

  一想到林暮年,葉微因就忍不住憂傷:“一個觸不到的人。他像個聖人,他的世界,我這種凡夫俗子沒辦法理解。”

  賀遲遠輕笑:“那你覺得我像甚麼?”

  “衣冠禽獸。”

  “……”

  葉微因得意,這次總不會說“謝謝誇獎”了吧?

  賀遲遠沉默了一會兒,又兀自笑了起來:“難怪我覺得我們是天生一對。”

  “……”

  第二天早上,葉微因醒來的時候,將近十點。最近似乎越來越嗜睡了。她拿過手機一看,上面有五個未接電話,全是賀遲遠的。因爲睡覺時習慣靜音,之前都沒聽見,她趕緊給賀遲遠回了個電話,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去醫院做檢查了。本來是想撒謊請個假,沒想到賀遲遠說他已經在她家了。

  葉微因從房間出來後,便見賀遲遠正坐在餐桌上,大大方方地和葉爸爸閒聊。聽到開門聲,他隨即側頭朝她望過來。葉微因只覺得臉頰在燒。謊言當場被揭穿,真是無地自容。葉爸爸帶着責備的語氣說:“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賀先生早上八點就來了,一直等你到現在。”

  賀遲遠一直笑盈盈地看着她,好似在嘲笑她的窘態。然後,他起身朝葉微因走來,牽着她的手問:“是不是出血了?這事很嚴重,我們趕緊去醫院看看。”

  賀遲遠還禮貌地和葉爸爸道別,一派有教養的樣子。

  出了家門,葉微因忍不住甩開賀遲遠的手:“你要帶我去哪?”

  “你不是出血了嗎?當然是帶你去醫院看看,要保證母子平安纔行。”賀遲遠挑眉,面不改色地答。

  葉微因耐不住他句句挖苦,求饒道:“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撒謊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賀遲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說:“我的夫妻理念,雙方不能撒謊,無論是善意與否,這都是藉口,我要的是真誠。”

  “那你也不會向我撒謊?”葉微因不敢置信地問。

  “自然。”

  葉微因懷疑地看着他。他說的話,真的可以相信嗎?

  賀遲遠還是帶着葉微因去了醫院,當然,不是繼續嘲諷她,而是帶她去看賀榮光的。賀榮光拉着葉微因的手問長問短,賀遲遠一直坐在牀旁,一句話都沒說,安靜得像個默默聆聽的觀衆。

  從病房出來,賀遲遠渾身散發着寒氣。葉微因以爲自己剛纔說錯了話,試探地問:“我剛纔說錯哪裏了?”

  “沒有。”賀遲遠面無表情地答。

  “但你看起來不高興。”

  賀遲遠扯着嘴角冷笑,駐足看她:“你覺得我和你,誰纔是賀榮光親生的?”

  葉微因一怔,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想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賀榮光對她比對他的親生兒子好很多,而且帶着過分的溺愛。難道自己是賀榮光失散多年的女兒,而賀遲遠是養子,所以才如此撮合他們?

  她特意選了只有葉媽媽一人在家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問道:“媽,你和賀叔叔是甚麼關係?”

  葉媽媽一怔,眼神有些飄忽,不一會兒恢復常態,說:“我們曾經很相愛,但那時候年紀小,只有滿腔的熱情,不顧前面的道路多難走。你也知道你賀叔叔家是高門,我這樣的家庭,他們哪裏看得上,自然是棒打鴛鴦。你賀叔叔脾氣倔,畢竟是親生兒子,他父親不敢緊逼。賀家自然把矛頭轉向我。那真是逼死人的狠啊,不僅讓我不能讀書了,你外婆家更是被逼得雞犬不寧,差點就上街討飯了。於是,你外婆家也對我施加壓力,賀家也逼我就範,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也找不到你賀叔叔,萬念俱灰,實在沒轍,最終答應分手了。可賀家是甚麼人?狠角色,他們還要求我必須馬上結婚。這時候,你爸爸伸出了援助之手,說願意先和我假結婚,渡過這個難關。”

  門當戶對,從古到今,這已不是一種偏見,而是一種習慣了。

  “你爸爸是和我一起長大的,我自然信得過他,然後我就和你爸爸假結婚了。賀家也就放過了我。那時候年輕氣盛,想着知識改變命運,想有一番作爲,所以很努力地讀書。我結婚一年後,你賀叔叔才被解禁,他來找我的時候,我用狠話刺激了他,從此我們再沒聯繫了。幾年後,看報紙知道他結婚了,娶了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我也就心死了,又覺得你爸爸對我確實好,就假戲真做,成了真夫妻。”

  所以賀叔叔對葉微因的喜愛,應該是愛屋及烏吧。說到底,賀叔叔還是沒放下葉媽媽,又知道自己和葉媽媽不可能在一起了,愛之切,就希望自己的孩子和葉媽媽的孩子能代替他們再續前緣。

  “媽,你現在是喜歡我爸還是賀叔叔?”

  葉媽媽輕聲笑了笑:“沒聽過珍惜眼前人的話嗎?”

  葉微因聽完,也跟着笑了起來。或許真是如此,人的一生會遇見三個人,一個自己最愛的,一個最愛自己的,一個最適合自己的。賀叔叔或許是她媽媽最愛的,也是最愛她媽媽的,但最適合她媽媽的,是她爸爸。

  那麼賀遲遠是她的哪一個呢?葉微因不禁暗自推測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最愛的是不是林暮年,但她明白林暮年不是最愛自己的,更不是適合自己的。如果林暮年三者都不是,那她生命中的這三個角色,將會由誰來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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