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愛比戀更冷

成茵一口氣奔到馬路盡頭,在三岔口停留了幾秒,又重啓腳步,朝人影稀疏的護城河畔跑去。

堤岸兩旁栽着蔥鬱的常青樹,許是聖誕節即將來臨,樹上扎滿了亮閃閃的小燈泡,像一顆顆晶瑩的珍珠。

成茵在一座石橋上站定,初冬的夜晚,空氣清冷,河邊連個行走的人影都沒有,四周靜謐得怪異,好似把此地與喧譁紛繁的鬧市割裂開來了一般,其實這裏離市區也就七八分鐘的步行距離。

她俯視河水,樹上的珍珠投影到河面上,如夢似幻。

河畔的一排老房子裏,不知哪家傳出越劇唱腔,咿咿呀呀,婀娜婉轉,讓這個本就寂冷的世界越發顯得淒涼。

成茵先是坐在橋欄上發呆,後來忍不住把雙腿跨過石欄,蕩悠在半空中,底下就是無聲的流水,彷彿只有如此高危的動作才能緩解她嚴重失衡的心理。

包裏的手機響了又停,停了又響,她連碰一碰的**也沒有,任其自生自滅。

疼痛漸漸襲來,她用左手壓住腹部,任淚水撲簌簌滾落下來,視線漸漸模糊。

想不到時隔多年,她會再一次爲楊帆痛到肝腸寸斷。但這次和高二那年還不一樣,彼時,她的憂傷只是針對愛情本身,是一個包含着虛幻與猜測的悽美夢境,不摻雜質;而今天,她完全沉浸在了現實裏。

現實是一把刀,殘忍鋒利,劈掉所有朦朧的詩意,深深扎進體內,讓她連唏噓都顧不上,只是感覺到皮肉撕裂的疼痛。

心裏那盆斷斷續續燃燒的火焰至此也終於化爲灰燼,她所有的幻想都被撲滅。

她明白自己這次是被傷到了自尊,很深。

眼淚爬滿面頰,冰冷的感覺讓成茵十分不適,她抬起手臂,也顧不上心疼那件天價外套,胡亂在臉上擦了幾把,仰頭望天。

幽寒的冬夜,連天空都被過濾得很純淨,如一匹墨色的絹,幾顆明亮的星星,靜靜地閃着光,不起波瀾地注視她,帶着點兒慈悲。

看了許久,成茵激烈的心緒在不知不覺中緩和下來。

手機再次響起,她低頭盯住震動的手袋,在接與不接之間猶豫。

一定是楊帆打來的,剛纔跑出餐廳時她表現得過於激憤,也許會嚇着他。

不管她覺得自己有多受傷,公平來講,和楊帆沒多大關係,她似乎不該用這種消失的方式來折磨他。

那麼,就接吧,平靜地告訴他,自己沒事,以後也不會再煩他。

她邊想邊把手伸向手袋,還沒打開,鈴聲嘎然而止。她的手在手袋沿口上磨蹭了幾下,還是縮了回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楊帆,之前和唐曄信誓旦旦的勇氣不過是因爲對未知的結局還充滿了期待,如果她一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打死她都不肯做這樣魯莽的事。

可時間已然退不回去了。

她頹然垂下雙眸,無意識地望向腳下的護城河,甚麼也不想,就這麼幹坐着,她現在還沒辦法平心靜氣地面對任何人。

河面上漂浮過來一個白色的不明物體,由遠及近,她完全是無意識地研究起它來。

馬甲袋?塑料飯盒?還是牛奶盒?可直到它即將飄過自己所在位置的下方,成茵也沒確認那究竟是個甚麼東西。

她無聊的心被好奇攥緊,忍不住用雙手勾住石欄,然後俯下身子,想在錯過它之前再仔細辨認一下。

恰在此時,自石橋右方的臺階上傳來一聲突如其來的爆喝,“周成茵!”

成茵被嚇得一哆嗦,轉首回看之際,卻驚悚地察覺自己抓着欄杆的右手突然之間打滑,而她的身子還保持着俯衝的姿勢!

短短几秒內,她的右手在空中亂抓了幾下,身體重心早已飛速前移,她連“救命”都沒來得及喊出,便象個蹩腳的跳水運動員那樣,頭朝下撲通一聲墮入河中!

河水迅速浸潤了她的衣衫,很快,刺骨的寒冷像猙獰的鬼手,攥住了她身體的每個部位。

成茵不會游泳,只會在河水中笨拙地撲騰,只要一張口,冰冷渾濁的水就朝嘴巴里灌,噁心與恐懼交織在一起,讓她感覺自己正在死亡邊緣掙扎。

這段時間似乎很漫長,因爲她把各種滋味都嚐了個遍,但其實很短暫,前後不過十幾秒的時間,頭頂上方很快就傳來一聲呼喊,“成茵!”

她依稀辨別出那是楊帆失控的嗓音。

緊接着,在她前方不遠處濺起一通水花,楊帆也跳了下來……

七八分鐘後,渾身溼透的楊帆把不斷打寒戰的成茵拽上了堤岸。

“我,我……你……”成茵磕巴着上下牙,劫後餘生的呆滯和刺骨的寒冷令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別說話,趕緊跟我走!”楊帆是咬着牙吩咐的。

他也冷得要命,髒兮兮的河水把他原本清朗的一張臉給攪得面目崢嶸,活似廣告海報上清新亮麗的模特被惡作劇似的塗花了臉。這是成茵第一次見識他的狼狽。

其實她是想譴責他來着,幹嘛那麼大聲朝她吼,嚇得自己失手“跳”了回河。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鑑定事故責任的時候,楊帆正單手挾持着她,腳下生風地往開闊的路口奔。

街上車流如水,很快,一輛空車停在他們面前,楊帆火速打開車門,把成茵先塞了進去。

等的哥看清楚他們的模樣,那兩人已經都鑽進車裏了,他立刻嚷嚷起來,“你們怎麼搞成這樣啊?我的後座完蛋啦!”

楊帆從兜裏掏出錢夾,所幸裏面的東西沒溼透,他抽了兩張鈔票遞過去,“不好意思,等我們下了車你找地方去清理一下,麻煩了。”

的哥收了錢纔沒再羅嗦。

坐在打暖氣的車裏,成茵不再像剛纔站在風裏時那樣冷得全身骨頭都像縮了起來,但渾身上下溼乎乎的感覺實在不好受。她偷眼瞟了下楊帆,他比自己好不到哪兒去,臉上的河水雖已被他用手擄去,但白淨的膚色難掩骯髒的痕跡,不僅如此,他此時的臉色還微微發青,緊抿雙脣,看都不看成茵,大概是在生氣。

她有些迷惑,不知道他是要送自己回家,還是到別的甚麼地方去,又不敢開口問,楊帆根本無意和她說話,只在必要的時候爲的哥指點下迷津。

他態度冷淡,成茵也憤怒不起來,不管她是怎麼跌入河中的,畢竟是他救了自己,現在他搞得這一身狼狽,不能不說是因自己而起。她的愧疚與羞慚剎時又增添了幾分,有點無地自容。

車子停在一個陌生的小區,司機拋下他們後迫不及待地揚長而去。

成茵乖乖跟在楊帆身邊,跟着他走進小區,很快就進了一幢公寓樓,乘電梯上去後,楊帆從褲兜裏掏出鑰匙,嫺熟地開門,成茵才確定他是把自己帶回了他的寓所。

進了門,成茵站在玄關不敢走進去,她渾身溼嗒嗒的,怕弄髒了整潔的地板。

楊帆也不招呼她,徑自走進房間,很快又出來,手上多了幾件乾淨衣服。他拿着衣服進了洗手間,不久便有嘩嘩的水聲傳出。

成茵正尷尬地站在門口進退維谷,楊帆已經從洗手間裏出來了,也不怎麼看她,簡潔地吩咐,“先去洗個澡,把髒衣服換下來。”語氣不容置疑。

“哦。”成茵悶悶地應了一聲,接過楊帆遞給她的一雙大涼拖,換上後緩步走了過去。

剛到洗手間門口,她纔想起來應該跟楊帆客氣一聲的,他自己也溼透了,可是等她轉身,楊帆的影子已經不見。

衝着澡,成茵細細琢磨這一晚楊帆的各種言行,越想越不是滋味。

在餐廳時,他雖說是拒絕了自己,可言行舉止都無可挑剔,也透着處處爲她着想的體貼,可等她從河裏被他撈上岸來之後,他對她的態度就變了,整個人都散發着冷冰冰的氣場,當然不是因爲河水冰寒,那是一種發自他內心的冷淡。

難道這纔是真實的楊帆?而成茵彷彿是在墜河的瞬間把從前看他的有色眼鏡給丟失在河裏了,因而在此刻才得以看清楚他?

她無從查知。

溫暖的水流衝去了身上的污穢和寒冷,成茵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她跨出浴缸,毛巾架上掛着一塊乾淨的白色浴巾,這應該是楊帆平時用的吧,她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臉上泛起的微熱和心中的彆扭使得她不太願意碰它,只是衛生間裏除了這塊浴巾可以擦拭外,再沒別的替代物了,她總不能等身子自動晾乾了再穿衣服吧。再說,乾淨衣服也都是他的,包括內衣短褲。

想了想,她決定還是不賭氣了,咬咬牙,拽下浴巾迅速擦乾了身體,又把楊帆給她取好的內衣、毛衫一一套上,那樣子不能說不怪誕,好在楊帆不胖,衣褲除了袖子、褲腿比較長之外,還不算太離譜。

等她穿戴完畢,站在鏡子前自我打量時,忽然被一個念頭擒住,一絲怪異的表情從她臉上掠過,她僵滯在了原地。

楊帆不會以爲她剛纔墜河是故意的吧?!

她細細回憶墜河前後的每一個細節,他的厲聲喝斥,她跌下去前瞬間捕捉到的他臉上那難以置信和急切的表情,以及上岸後他僵硬的面色,越想越有可能。

那她豈不是冤死了!

她猛地拉開門,想找楊帆火速解釋幾句,她怎麼會知道傷春悲秋的下場會這樣慘?

客廳裏沒人,沙發上擱着件厚實的棉外套,大概是爲她準備的,不過室內開了暖氣,她並不覺得冷。

成茵在客廳中央揚起嗓子喚了楊帆幾聲,無人應答,便挪步朝陽臺方向走,走過沒幾步,驀地發現客廳的右邊並非像她想的那樣只是一個縮進去的房間——除了面對面的兩個房間外,還有個觀景窗臺和一間面積稍小的洗手間,真是別有洞天。

洗手間裏的地上堆着幾件髒衣服,顯然是楊帆剛換下來的,高高掛起的花灑間或滴下幾點水。

成茵百無聊賴地在寓所內漫步,不知楊帆去了哪裏。

她感到口渴,便去廚房找了個乾淨杯子,在飲水機邊接了水,重新回到客廳沙發上乾坐着。

大約過了半小時,門鈴響起,成茵渾身一振,心知是楊帆回來了,也沒細思他怎麼不用鑰匙,就快步過去拉門,她急切地想跟他澄清誤會。

門一開,成茵臉上剛剛堆積起來的“沉痛”表情一下子撲了個空,很快就被錯愕和不知所措覆蓋。

門外站着的並非楊帆,而是姚遠和李卉,四隻手上都拎了東西,跟成茵裏外相對,大眼瞪小眼。

“茵茵,你怎麼在這兒?”

如果不是手上有東西,姚遠真想使勁擦擦自己的眼睛,他做夢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在楊帆的家裏看見成茵,她還穿着他的衣服,頭髮還溼漉漉的,顯然剛洗過澡!

一旁的李卉喫驚程度一點都不遜色於姚遠,半張着嘴巴,連話都不會說了。

“大哥,大嫂,我……”

成茵暗忖,這可真是說來話長了,而且她也無法和盤托出啊!說自己倒追人不成功,還掉河裏了,那她不是糗大發了。

她支吾的神色和臉上的難堪卻成功地給了門口那一對他們猜測中的答案,明白過來後,兩人的表情更怪誕扭曲了。

李卉先緩過神來,拎着這沉甸甸的物事跟門口練甚麼功呢,她一腳跨進門去。

姚遠也從震愕中甦醒過來,一雙含着驚詫的眼睛始終凝在成茵臉上,連走路都不忘盯住她,成茵使勁咳嗽了兩聲,閃到一邊給他讓路,順手把門給帶上。

李卉在室內轉悠了一週,遍尋楊帆不着,又轉回來問成茵,“楊帆他人呢?他明明告訴我今天會在家的呀!”

成茵拿手指摩挲了下鼻子,“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姚遠夫婦都無語地瞪着她,成茵趕緊補充,“那個,他,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

彷彿爲了印證她的供詞,門外適時傳來開鎖的聲音,室內的三人立刻屏息凝神,目光一致投向門口——即將進來的這個人應該可以給他們一個合理解釋了吧。

楊帆一踏進門就感覺到六道目光齊刷刷撲向自己,他微微一怔,看明白是李卉和姚遠,臉上隨即露出明朗的笑容,“姐,姐夫,你們怎麼這時候來了?”

他輕鬆的微笑爲緩解室內幾近凝固的空氣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成茵望着他那張笑臉,心裏不知怎麼酸溜溜的,她直覺他播灑笑容的範圍裏不會包括自己,因爲打他走進來之後就沒正眼瞧她,彷彿她壓根就不存在。

李卉說:“我前天不是在電話裏跟你說了嘛,我跟姚遠今天要回田坊看奶奶,結果她非要我們給你帶這麼些個喫的過來。”

楊帆把手上的幾個紙袋子往沙發上一撂,笑容又溫柔了幾分,“外婆身體挺好的吧?”

李卉一邊把帶來的東西取出來,擺攤似的放在餐桌上,一邊絮絮叨叨地講,“硬朗着呢!就是很惦記你,說你爸媽都不在身邊,也不知道會不會照顧自己。哦,對了,這裏頭還有她燉的一鍋童子雞湯,她說很補身子的。我跟姚遠一路坐車過來不知擔了多少心,就怕罐子裏的湯灑出來。”

“讓你們費心了。”楊帆嘴上客套着,趕忙上前幫李卉把還有餘溫的陶罐從包裏取出來。

他們姐弟倆拉家常的時候,姚遠也一把將成茵拽到陽臺,迎面而來的冷風讓她打了好幾個噴嚏。

“茵茵,快告訴我,這究竟怎麼回事?”姚遠虎視眈眈盯着她。

成茵使勁抽着鼻子搪塞,“哥,你就別問了。”

“這怎麼能不問呢!你都跟他,你們!”姚遠急得乾瞪眼,“這要讓小姑知道,非拿刀片了你不可!”

“我們甚麼事也沒有!”成茵蹙眉回答。

“誰信啊!”姚遠指指她身上的衣服,“沒事你穿他的衣服幹嘛?你還在他這兒洗澡!你們倆究竟甚麼時候那個……嗯?”

成茵快被他追S得煩死了,脫口就說了實話,“我不小心掉河裏了,是他把我救起來的,就這麼簡單!”

姚遠眼睛飛快地眨,神色怪異,“你還能編得更離譜一點麼?”

“哎呀,我沒編!”成茵跺着腳嚷,又一個噴嚏尾隨而至。

姚遠還待繼續追問下去,楊帆拿着沙發上那件棉外套走了出來,遞給成茵,“快把衣服穿上,小心着涼了。”

成茵滿腹委屈地接過來,默默穿好,姚遠的目光從她臉上挪到楊帆臉上,表情異常嚴肅,“楊帆,今兒這事,你可得給我們個交待。”

“哥!”成茵又羞又急,“你別跟這兒添亂了行不行?我們甚麼事也沒有!”

她的肩上忽然多了一條胳膊,她錯愕地扭過臉去,楊帆已經輕輕攬住了她。

“姐夫,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成茵。”

成茵不尷不尬地被他摟着,臉上的表情着實讓姚遠看不明白,他不是心思細膩之人,只覺得隱隱有甚麼不妥,具體又說不上來,半張着嘴巴,說不出合適的話來。

“姚遠,不早了,咱們趕緊回家吧!”李卉在客廳衝姚遠嚷嚷。

姚遠還沒從劇情轉折中恢復過來,伸出食指對楊帆點了又點,還是不知該用哪句臺詞合適,李卉已經走過來拽他了。

“哎呀,趕緊走吧!在這兒礙甚麼事呢!”李卉拉着他一邊朝外走,一邊低聲嘀咕,“沒看出來他們尷尬得要命嗎,你還問還問!”

“可這事……”姚遠掙扎着,顯然不甘心。

“這甚麼這,你忘了你自己當初的德性了!”李卉用力擰他一把,“爲了躲我媽,你連牀底下都鑽過,現在倒正義凜然起來了!”

李卉嗓子尖,雖然是壓低了聲音在說話,但成茵還是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想笑又笑不出來。

姚遠立刻軟下來,嘟嘟噥噥地跟着李卉收拾了東西往門口走,不久就傳來李卉扯直了嗓門的道別聲,“楊帆,茵茵,我們走了哈!門給你們關上!好好休息!”

等成茵醒悟過來時,她肩上那條胳膊早已消失,楊帆又恢復了之前的淡漠,“陽臺裏冷,進去吧。”

回到客廳,楊帆把沙發上那幾個紙袋子遞給她,視線在她身上一掃,“這些是給你買的,也不知道尺碼合不合適,反正比你現在穿的強些,等你換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成茵接在手裏,卻沒馬上行動,咬了會兒脣,開口解釋,“剛纔我……我不是故意跳進河裏的。”

她聽着自己結結巴巴的語速,簡直和此地無銀三百兩沒甚麼分別,她有點生自己的氣,平日裏那點機靈勁兒怎麼一到楊帆跟前就全沒了。

“我想看清楚河面上飄着的一個東西,沒想到你忽然喊了一嗓子,我就……”

楊帆似乎有點哭笑不得,但臉上繃緊的線條到底和緩了些,“別說了,快去把衣服換了。”

成茵頓住口,悄悄打量他的神情,並無了悟之色,他果然沒有誤會自己?

除了內衣褲,從襯衫到大衣,楊帆是成套買的,連吊牌都沒來得及剪掉,件件價格不菲,成茵一一換上,沒想到都很合身,只是眼下她沒有心情去鏡子跟前欣賞自己的倩影。

她把髒衣服塞進袋子,猶豫了一下,把就穿了一會兒的楊帆的衣物也裝進去。

出來時,楊帆正站在觀景窗臺前望着外面的街市等她。

“你的衣服,等我洗乾淨了再還你。還有買那些衣服的錢,我也會一併還給你。”

楊帆眉毛都沒抬一下,“不用了。”

他從餐桌旁的櫥櫃裏取出一瓶酒和一隻酒杯,倒了小半杯威士忌遞給成茵,“喝一點,暖暖身子,外面這會兒很冷。”

成茵默默接過,喝了一口,煙熏火燎的滋味沿着喉嚨直線往胃裏灌去,很快,身上就起了一陣暖意。

出了寓所,楊帆的車居然已經在樓下,成茵有點納悶,不知道他是怎麼在一小時不到的時間內又取了車,又給自己買衣服的。

不過她甚麼也沒問,自己情緒低落不說,楊帆的鐵板臉更加激不起她說話的**。

到家已近十點,成茵道了謝正要下車,楊帆忽又叫住她。

“成茵,你已經長大了,以後不能再這麼任性,知道嗎?”他恢復了在西餐廳時的口吻,語重心長。

成茵立刻明白他還是認爲自己墜河是故意的,她憋屈死了,“真不是我自己要跳的,我……”

沒等她講完,楊帆就打斷她,他的隱忍彷彿到此刻已至盡頭。

“那你坐在石欄上幹甚麼?我給你打了那麼多次電話,你爲甚麼不接?你知不知道當時我有多着急!還有,萬一我不會游泳怎麼辦?萬一你真出了事,我怎麼跟你家裏交待?”

這一連串的質問訓得成茵啞口無言,她張了張嘴,很想再爲自己辯解點甚麼,可仔細回顧發生的一切,難道不正是由她一個人引發的一出鬧劇麼?

楊帆何其無辜,被自己扯下水,還得爲她遮顧面子,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雖然不好聽,卻不無道理。

可也正因爲有道理,她才越發難以忍受,沒有人會甘心情願承認自己的失敗。

“……對不起。”她囁嚅着,拼命忍住要掉下來的眼淚。

有生以來,她還從未感到這麼屈辱過,而這屈辱,根本是她自找的。

淚水還是沒忍住,吧嗒吧嗒掉在衣服上,她斷斷續續的啜泣讓楊帆的心也軟了下來。

“別哭,把眼淚擦乾淨,讓你爸爸媽媽看見就不好了。”他抽了兩張紙巾給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卉和姚遠那邊,我會想辦法解釋,這些你都不用操心……回去以後,別再胡思亂想,好好過日子。”

他越是爲她着想,成茵就越覺得難受,她真想恨恨地衝他嚷一句,“你不用替我藏着掖着,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可如此一來,他一定又會覺得她很任性很不懂事。

最終甚麼也沒說,她再次道了謝,又道了別,默默下車,留給楊帆的是一個還算灑脫的背影,而她心中的挫敗與痛楚,大概只有自己能感覺得到。

回到家,周老爹還在客廳看電視,見她回來,揉揉眼睛問:“今天怎麼加班加這麼晚啊?你再不回來,我都打算去你公司……”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發現成茵一身打扮全變了,而且精神狀態也跟出門前大相迥異,灰頭土臉的。

“茵茵,你的衣服……”

成茵甚麼話也沒說,兀自進衛生間把衣服都丟進了洗衣機。

在房間整理資料的媽媽聽到動靜也跑出來,絲毫看不出異樣地眉飛色舞,“茵茵,明天中午媽媽請客,這個月我的成績是全部門最好的,真是太……”

成茵目光筆直地與她媽擦身而過,進了自己房間,“砰”一聲把門關上。

周媽媽莫名其妙,繼而責備起老爹來,“看看這孩子,都是你慣的!”

“賴我,都賴我。”周老爹嘴上應和着,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關了燈,成茵蜷縮在被子裏,外面傳來父母收拾東西並相繼進房間的聲音,很快,四周寂靜下來。

她在黑暗中睜着眼睛,其實也沒在想甚麼,全身疲累無比,且時冷時熱,像發了瘧疾。

她以爲今夜一定又會失眠,可過了會兒,沉沉的睡意就征服了她,她認命地闔上眼睛,潛入夢境,以後的事等以後再說吧。

半夜,成茵卻發起了高燒,她咬牙強撐着起來,挪到父母房間外,用力拍門。

半個小時以後,她已經在醫院掛起了點滴。

成茵這一病就是一個多禮拜,前面三天連牀都下不了,把老爹老媽心疼得要命,老爹更是每天變着法兒給她做好喫的,可惜她一點胃口也沒有。

對她這場突如其來的病,老爹無法不起疑心,可無論他怎麼問,小丫頭就是不肯開口,只推說是疲勞所致。

但她明顯瘦了下來,話也比從前少得多,眉宇間時不時流露出來的鬱鬱寡歡讓老爹又是憂心又是無奈。閨女一大,就有了心事,而且也不太肯跟父母交流了。

楊帆在約會後的翌日給成茵發來一條問候短信,當時她正在掛點滴,喫力地給他回了一條,“我很好,謝謝!”

此後,他沒再與她聯絡。

又一個週末來臨,唐曄上門來看她,他從周媽媽那裏得知成茵生病快一週了。

唐曄敲門進來時,成茵還貓在牀上看小說,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怎麼,連我都不想見了?”

她跟楊帆約會的第二天,唐曄就給她打過電話,她支支吾吾的甚麼也不想說,唐曄也就沒再追問。

成茵尷尬地笑笑,示意他把門關上。

唐曄在她牀邊的小軟椅裏坐下,先伸手揉了揉她的短髮,這舉止裏的寬慰一下子讓成茵鼻子發酸。

“三哥,你全知道了?”

“嗯。”

成茵的眼圈立刻紅了。

唐曄望着她委屈的模樣,不知怎麼就想起她五年級暑假去少年宮學書法時候的事。

那時周老爹和周媽媽白天都要上班,接送成茵的事就落在唐曄身上。

通常,他會送她到車站,有公交車可以直達少年宮,她回來也是坐車,而他就在車站等她。

有一天,成茵坐回程車時車子在路上拋錨了,她壓根不懂遇上這種事只要憑車票就可以免費換乘另一班車,也不會嘴巴甜甜地去跟公車司機打商量,結果在烈日下爆走了半個多小時。等看到守候在車站已是心急如焚的唐曄時,她那張臉上的表情和眼下一模一樣。

成茵從小就是這種不懂拐彎一條道走到黑的脾氣,可真往南牆上撞了之後,她又會痛得哇哇大哭。

唐曄伸手攬住她的肩,“想哭就哭吧,我是換好舊衣服來的,弄髒也沒關係!”

成茵一肚子的委屈就此破了功,想哭都哭不出來,咬牙推開唐曄,“你就臭美吧!”

她突然想起甚麼來,“三哥,你怎麼會知道的?是,是他告訴你的?”

“不是,我猜的。”

成茵瞪住他,“這麼說,你早就知道是這結果了?”

唐曄不語。

成茵頓覺胸口發悶,氣不打一處來,“那你幹嘛還把我推出去丟人?”

唐曄笑道:“你別急,聽我慢慢說。其實,那天我跟楊帆提了這茬之後他一直不置可否,我就明白八成沒戲。這也不能怪楊帆,你們倆隔得實在遠,互相根本不瞭解,別說是他,我都很意外。”

成茵惱道,“這個調調你都扯了八百多遍了,說重點!”

“重點就是,如果我要就這麼把結果告訴你,你會甘心嗎?你會從此以後對楊帆死心麼?你吧,根本就一直是沉浸在自己的幻覺裏,不讓你和楊帆好好談談,你是醒不過來的。”

成茵怔住,這個問題她倒真沒想過,或許還真像唐曄擔心的那樣,即便知道不可能,也還是會對楊帆懷着藕斷絲連的莫名情愫吧。

唐曄繼續道:“再說,楊帆也堅持要跟你見面談,我和他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知道他是個有分寸的人,所以就同意了。”

“茵茵,雖然你現在覺得難過,不過從長遠來看,對你還是有好處的,你知道你的問題是甚麼嗎?”

“甚麼?”成茵迷惘。

“你的心裏擱着一尊神像,總覺得別人都不如他,可實際上這樽像是你自己創造的。如果不把它打碎,你就永遠看不到其他人的好。那你將來還怎麼好好談戀愛,還怎麼跟別人結婚?”

成茵細細咀嚼三哥的話,似乎挺有道理。

唐曄見她神情認真,明白她已經把話聽進去了,便放下心來,樂呵呵地玩笑起來,“楊帆在跟你見面前可是問了我不少關於你的問題,你平時都做些甚麼,喜歡甚麼,看甚麼書,是不是特別愛幻想等等,很多我都忘啦。你看,栽在一個諮詢師手裏也沒甚麼丟人的,至少他會認真對待,如果是平常人,哪有這份耐心啊!”

“結果還不都一樣。”成茵無精打采。

“總是會有點不一樣的,楊帆這傢伙喜歡說實話,不過他從來不會有害人之心,如果他是個小人,我連口都不會跟他開。”說到這裏,唐曄挑眉問她,“對了,你跟他也算相處過了,還覺得他是你心裏那匹白馬嗎?”

這個問題成茵一時回答不上來,想了半天嘀咕了一句,“我確實一點也不瞭解他。”

“你看,你總算還是明白了一點。”

周老爹敲了敲門,在門口喊,“小曄,茵茵,喫飯啦!”

“就來!”唐曄高聲回了一句,扭頭又對成茵道:“好了,這事就算過去了,反正就咱仨知道,我肯定不會說,他也不會,你就更不會了,咱們內部消化,就當甚麼事都沒發生過。”

成茵一通咳嗽,連臉都漲紅了,支吾着道:“大哥大嫂也知道。”

“嗯?”

成茵只得把那晚的事前前後後又給唐曄簡短複述了一遍,唐曄如聽天方夜譚,想笑又不敢笑,最後還得安慰成茵,“你放心,楊帆人品靠譜,既然他連我都沒說實話,姚遠李卉那邊相信他也擺得平,你就別擔心啦。”

這麼丟人的事,成茵卻發現唐曄眉眼裏滿滿的笑意,她暗自腹誹着三哥,心裏的鬱悶卻因爲這一通排遣而順暢了不少。

身體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成茵開始琢磨怎麼把楊帆的衣服以及他替自己出的那筆服裝費還回去。雖然楊帆早就說過不用她,但這個情她是決計不肯領的。

她也想過讓三哥幫着還,反正他和楊帆經常見面,轉念便想到楊帆那日教訓自己的那幾句話來,頓覺分外刺耳,唉,自己的事還是自己想法子解決好了。

她借用楊帆的那身衣服此刻就端端正正躺在她的櫥櫃裏,是老爹幫她洗的,晚上他拿進來時還特地提醒了她,她只是悶悶地應一聲,老爹見她無意坦白,只得藏下疑問,不復贅言。

她鼓起勇氣給楊帆發了條短信,沒多久,楊帆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先詢問了下她的身體狀況,他已經從唐曄那裏得知成茵患了重感冒。

“已經好多了。”成茵亦是客套地回應。

楊帆沉默片刻,大約也不知道該安慰她些甚麼,最後說,“衣服的事,我已經說過了,你別放心上。”

成茵堅持,“該還的還是要還的,再說,你的衣服還在我這兒呢!我留着也沒甚麼用。”

楊帆只得讓一步,“行,你把我的衣服還我就行了。”

“那你給我個郵寄地址,我差快遞送過去。”

“別這麼麻煩了,這幾天我不在家,我讓助理去找你取一下。”

成茵沒意見。

掛了線,她把要還的鈔票裝進信封,連同楊帆的衣服一起小心地塞入一個紙袋裏。

不跟他直接交涉最好,省得爲了錢的事推來讓去的。

一切準備妥當後,成茵給楊帆的助理,一個叫舒妍的女孩子打了電話,兩人約好了見面地點。

成茵在自家附近的肯德基見到了那個在電話裏聲音甜甜的女孩,想不到竟是個留着大波浪捲髮的美女,那精緻的臉蛋,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成茵頓時被深深震撼了。

“你就是安迪的表妹呀!”大美女眨巴着大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得成茵眼花。

安迪想必是楊帆的英文名。

“嗯啊!”成茵嗓子梗硬,酸意陣陣上湧,敢情楊帆喜歡的竟是這樣的尤物,她對他果真是不瞭解,太不瞭解了!

舒妍可一點都不知道成茵的心思,兀自友好地笑着解釋,“那幾件衣服還是安迪讓我去買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不過你表哥對你真好,還特別指定了品牌,說是你喜歡的牌子。我那幾個表兄我過生日從來不給我送東西!”

成茵一怔,她甚麼時候過起生日來了?

繼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她就說麼,楊帆也沒長飛毛腿,能在那麼短時間裏辦好幾件事,原來是有美人相助。

總之,這是一場讓成茵倍受刺激的會面。她以前對“妒嫉”這個詞一直只有個模糊的概念,就連當年看見楊帆和女友勾肩搭背的照片時,也不似像今天這般胃裏泛起汩汩的酸意。

聊天的間隙,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往舒妍那副火爆的身材上溜,楊帆身邊整天有這麼個妖嬈的美女圍着轉,難怪他……

“呀!這是甚麼?”舒妍一驚一乍的叫聲打斷了成茵越扯越遠的思緒,她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個裝錢的信封不小心從紙袋裏滑落了出來。

“哦,我還他的錢。”成茵說着,索性把信封塞到舒妍手上,“還是麻煩你另外收着吧,免得掉了。”

“安迪好像沒說還有錢啊!”舒妍的臉上流露出謹慎的疑惑。

“你交給他好了,他知道的。”

舒妍看看錶,“哎呀,我得回去了,安迪要我三點半召集一個電話會議。”

她一口一個“安迪”地叫,聽得成茵要多彆扭有多彆扭,巴不得早些與她分道揚鑣。

渾然不覺的舒妍還親切地對她笑,“真高興能認識你!希望下次我們還能再見面!”

成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然後愣愣地看舒妍扭着屁股邁出肯德基的門,後面有一排目光都追隨過去。

她猛地抓起杯子,恨恨地把奶茶一飲而盡。

晚上整理衣櫥時,她把舒妍幫自己選的那套衣裝連同謝湄陪她去淘的那件長呢大衣一併打包,準備送人,以後她穿上這其中無論哪一件,估計都不會高興得起來。

捐贈對象當然只能是謝湄,這麼名貴的衣服,送給別人她會心疼,不過她想好了,務必要叮囑謝湄不能在自己面前穿。

謝湄最近一直在新加坡接受酒店管理方面的培訓,爲期一個月。成茵在家休養期間,謝湄曾經抽空給她打過一通長途,懷着一顆熱忱的八卦心來打聽她奇妙的約會之旅。

成茵沒必要瞞她,也瞞不了,一五一十把真相都交待了,末了還無比哀怨地加一句,“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再看見他了。”

如今再想起楊帆來,成茵的確再也找不到哪怕一丁點兒浪漫的感覺,由此推斷,楊帆和唐曄的話都沒錯,她就是生活在自己的幻覺裏。

謝湄沒有向她傾銷廉價的同情,嘆一口氣說:“周成茵,你的智商可能比我高一些,但情商方面還真不如我,你都二十四了,正經戀愛沒談幾次,卻對那個沒影子的初戀念念不忘。嗨!要我說,這樣也好,從今往後你徹底斷了念想,重新開始。”

成茵翻了個白眼,“你怎麼跟我三哥說的是一個意思?”

“英雄所見略同!你三哥?是不是開護舒寶的那位?”

“去你的!你纔開護舒寶呢!”

成茵曾經很想撮合唐曄與謝湄,還假作偶然地安排兩人見過一次面,事後分別問意見,唐曄照例打哈哈不肯說實話,謝湄卻對唐曄根本連印象都不深刻,“你三哥是哪位?開護舒寶車的那個?”成茵差點沒背過氣去。

及至謝湄鎖定了唐曄的正確面目,也不過輕描淡寫地說一句,“哦,除了相貌斯文,說話和氣外,我還真看不出他有甚麼更高的道行了。”她拖長的聲調裏透出幾分慵懶。

成茵跟唐曄深厚的感情打小根深蒂固,如果換個人這麼評價唐曄,她非跟對方吵起來不可,但她知道謝湄一向喜歡馬特戴蒙那樣的型男,所以沒跟她計較這市儈的態度。

不過那次之後,成茵對這樁姻緣也就不那麼熱絡了。並非因爲強扭的瓜不甜,往深入一想,她估計謝湄確實不太可能會喜歡唐曄懶散的作風,雖說這樣的男人比只知道朝九晚五的忠厚老實之士要有趣得多,但過日子注重的還是些柴米油鹽的瑣事。唐曄人仗義,對朋友和家人都好得沒話說,但在家卻絕對屬於那種即使看見油瓶倒在地上,也不會想到要扶起來,而是一腳跨過的貨色。

謝湄自己已經是懶蟲一隻了,將來這倆人湊一塊兒,日子該怎麼過?

幾輪訓導挨下來,成茵非但沒被罵矬,反而有種神清氣爽之感。

想想也是,日子照舊在過,天也沒塌下來,不過就是破碎了一個少女時期的美夢而已。

當然,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可能像水一樣不着痕跡地流過。

不久,姚遠忽然給她打了個電話,一反常態沒有倚老賣老,說起話來喫喫艾艾的。

“茵茵,你跟,你跟楊帆,你們分手了?”

這就叫典型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們根本就沒開始過!”她甕聲甕氣地回答。

“那你怎麼會跑他家裏去?還在他家洗澡??”姚遠一下子又利索了。

“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嘛,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喫的飯,後來我不小心掉河裏了,他把我撈上來,順便去他家收拾殘局。”成茵不耐地解釋。

“這,這麼說,你,哎——“姚遠忽然長嘆一聲,“茵茵,楊帆有甚麼不好的,你怎麼就……”

“哎呀,哥!你別再問了,我頭都痛了,反正我們之間沒可能!”言畢,成茵惡狠狠地掐斷了線,把手機拋在牀上,頭朝下把自己重重埋進被子。

成茵不知道楊帆是怎麼跟姚遠他們解釋的,也不想知道。

原來要做到知行合一完全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她在心裏告誡自己要寬容地看待這件事,可真的有人問上門來,她還是無法控制脾氣。

非但如此,如今的她,時常會心浮氣躁,原來心情不好的時候去看場歡樂的電影,大笑一場後就甚麼坎兒都過去了。可現在,她的心頭分明多了一層淡淡的憂鬱,攪散了,又圍攏來,總也揮之不去。

她發現自己對現狀也越來越不滿意,在一個小企業裏無所事事地混班,沒有職業規劃;成天和同事們聊明星八卦,四處蒐羅哪兒有好喫的;有了錢就上網淘寶,買一堆無用的東西回來,到月末再扔給老爹,由他負責心疼地處理掉。

她想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義是甚麼。

她的心裏時不時會有股悶悶的氣流乘人不備躥出來給她搗搗亂,讓她無緣無故又難受上好一陣。

她可以忍受楊帆不喜歡自己,可以忍受他對她的誤會,但她受不了他教訓她時那股高高在上的口吻。也或者,這些都是藉口,她真正受不了的其實是自己突然丟失掉的驕傲。

她的心上忽然有了一個洞,是被刺穿的自尊。

爲了找回失落的驕傲,成茵花了一陣子猛補勵志類書籍,甚麼《單身最快樂》、《讓不懂女人的男人走開》、《珍惜自己最重要》。

在讀第一本的時候,她感覺很痛快很過癮,心情像一面被風鼓足的帆,簡直全世界哪裏都去得。

然而,闔上書本後,她茫然四顧,發現並沒有甚麼實際的東西得到改變,她還是在原來的位置,過着與從前毫無二致的生活。

於是她明白,那些所謂的心靈雞湯根本治癒不了她。

某個晚上,她午夜夢迴,在黑暗裏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一個模糊的計劃變得輪廓清晰。

她猛然間擁被坐起,胸膛裏像重新點燃了一盞火把——她爲自己無處可逃的鬱悶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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