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好容易改完標書,天已經完全黑了。

關海波審覈之後也沒說甚麼,事情似乎不像他先前描述得那麼急迫,方好看了看時間,都七點了,難怪肚子裏咕嚕咕嚕唱起了空城計。

“你去收拾一下,一會兒出去喫晚飯。”關海波說着,開始關電腦。

跟老闆喫飯這種事稀鬆平常,不平常的是,步出辦公室門的關海波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卻沒有招呼仍在加班的季傑,董其昌他們同往,方好詫異之餘,不覺追上去輕聲問了一句:“其他人不一起去嗎?”

關海波已經按了下行的電梯按鈕,頭也不回的說:“就我們倆!”

方好一下子又懵了!

包廂裏飄着淡淡的背景音樂,桌臺上還點了蠟燭,氣氛真是曖昧極了。

燭光搖曳中,方好越發的坐立不安。

她不是沒跟關海波單獨喫過飯,相反還喫過許多次,但通常的情況是兩人在辦公室裏相對着扒盒飯,再高級點也不過是在肯德基一人叼一個漢堡,邊啃邊想各自的心事。

方好不常出來應酬,關海波對她期望不高,除了在辦公室打打雜外,許多公司的商務活動都不需要她參加,儘管也有客戶在盛嘉見到方好後很熱情的向關海波提議:晚上happy時記得叫上那個可愛的辦公室小妹,但關海波自己也不知出於何種心理,總是找緣由推脫了。

可方好再沒見過世面,S市名列高檔餐廳前五位的清雅閣也是聽說過的,以前還跟春曉笑言等發了獎金來這裏開開葷呢。她實在搞不明白老闆今天是哪個筋沒搭對地方,會拉她來這裏。

方好還沒從訝異中調解過來,服務員已經開始上菜了,菜色之繁雜和數量之多又令方好吃了一驚。

印象裏,關海波可不是這麼講究的人,某些時候,他還吝嗇得可以,方好印象最深的就是沒搬來聚林前,有次臨時要來客戶,於是兩人火速奔出大樓就近買一些招待客戶用的茶點。

方好負責買水果,因爲是路邊攤,關海波再三囑咐她要還價,於是方好謹記在心,五塊錢一斤的香蕉,她還四塊八,那小販還老大的不情願,方好急得一頭汗,認死理的跟他軟磨硬纏,直到身後傳來關海波火燒火燎到略微變調的嗓音,“兩毛就算了,還不快點!!!”

即使到了今日,盛嘉在行業中終於以一匹不容小覷的黑馬的姿態破浪而出,關海波也還是一如既往的節儉,他的信條是,錢掙來不容易,只能花在關鍵處,所以無論是公司還是他個人,從來不鋪張,不講究虛華。

“老大,你點太多了吧。”方好驚愕之餘,很久以前的口頭禪又不經管束的衝出了喉嚨。

如果條件許可,她恨不能直接稱呼他爲“大王”,在她看來,自己在關海波手下的地位,跟《西遊記》裏鞍前馬後替精怪們張羅唐僧肉的小嘍羅沒甚麼本質區別。

關海波起初對這個稱呼不覺得甚麼,直到他們搬進聚林,有一回她又在辦公室裏這樣叫他,他就蹙眉道:“以後別再叫我‘老大’。”

方好當時一呆,本能的反問:“那該叫甚麼?”她實在想不出還有甚麼稱呼可以套用在他頭上,難道要她直呼自己暗地裏替他起的另外一個更爲貼切的諢號――吸血鬼???

關海波卻扭頭橫了她一眼,面不改色的回覆,“叫關總。”他這樣說着,臉上還是迅捷的閃過了一絲不自然。

方好剛一嚷完,就意識到自己造次了,立刻以手掩口,懊悔不迭,她知道關海波最感冒員工老犯同一種錯誤。

不過他今天好像格外寬容,竟沒當場指責,一味的祥和着面色,給她逐一介紹菜品,顯然對這裏已經很熟了。

方好滿腹狐疑的聽着,臉上也帶了一絲尷尬的淺笑,小腦筋卻轉得飛快,總覺得今天這頓飯象足了“鴻門宴”,那句老話不斷在她腦子裏飛旋,揮之不去――“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按好心。”

而關海波的表現更是坐實了方好的猜想,但見他一反常態的和藹,且臉上隱隱透着不自然。

“嚐嚐這道鮑汁鵝掌,是這裏的招牌菜。”關海波一邊說,一邊舉起刀叉替她將食物分了一分。

方好的心思卻完全不在喫上,腦子裏白光一閃,她忽然憶起兩個月前跟季傑等人在外頭喫飯,聽他們說過關海波辭退銷售部鄧凱時的“三部曲”。

“請他吃了頓飯,送了一份厚禮,最後還結了一筆優厚的辭退金,你們別說,關總省歸省,在這方面出手還是挺大方的,畢竟替他效過力,如果不是泄露了客戶資料,也不至於請他走人……”

方好開始如坐鍼氈,今天這情形,怎麼跟季傑描述得那麼象呢?

且不說非年非節的,請她來這種昂貴的餐廳喫飯,單單老闆的態度就已經夠令她心驚肉跳的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只習慣冷峻嚴厲的關海波。

菜過三巡,關海波變戲法一般拿出一個精緻的紙袋,含着難以形容的笑遞給方好,語氣也是異常柔和,“我隨便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方好的眼淚都快下來了,一顆心登時瓦涼瓦涼的,臉上哪裏還盛得住笑!

不錯,她曾經很想離開公司,可那畢竟是從前,三年的歷練,她從外表到內心,都已被他馴化成了一個標準的小勞作,她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

可關海波居然因爲自己曠工三小時十二分五十一秒就要請她走人!簡直是太豈有此理了!

方好化悲痛爲憤怒,也不去接關海波遞到半空中的那隻手上的禮物,裏面即使是鴿蛋大的鑽石,也打動不了她!

她伸出的左手直接將桌上的餐巾狠狠拽起,在溼潤的眼眶處揉了兩下。

關海波不明所以的怔住,一隻伸着的手不知是該繼續好還是縮回好。他想方好還沒看到禮物呢,怎麼就感動成這樣了?

可是目光一接觸到她眼裏的憤懣,他就明白她是誤會了。

關海波尷尬的清了清嗓子,見方好始終不肯接,只得把紙袋輕輕擱在她手邊,低首喝了口茶水,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半晌,他才仰起頭來,卻是平靜的道:“今天不是婦女節麼,這是我特意給女員工準備的禮物。”

方好原本已微微哽咽的嗓音一下子寂靜無聲,目光死死瞪住面前被切割得有棱有角的鵝掌,過了良久,火燒雲從耳朵根一點點的蔓延上來,最終爬滿了面龐。

關海波瞅了瞅她的面色,驀地嘆了口氣,“你不想要就算了吧。”他說着利索的伸手過去要將紙袋取回來。

方好機敏的搶在頭裏,把禮物往身後的椅子上一藏,臉上的淚痕尚未乾透,卻強擠着笑容道:“誰說我不要了。”

關海波瞧着她那副孩子氣的神情,又好氣又好笑,心裏卻逐漸柔軟下來。

“快喫吧,菜都要涼了。”他邊說邊往椅背上一靠,人也彷彿輕鬆了許多。

風波過後,方好對禮物又湧起了強烈的好奇,扭捏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拽過紙袋來,拆了一半,纔想到要詢問一下主人,抬頭訕訕的問:“我能看看嗎?”

關海波邊悠閒的往嘴裏塞東西,邊點了點頭,這一番折騰下來,他自己倒覺得餓了。

方好小心翼翼的打開紙袋,又拆掉重重疊疊的包裝,才發現原來是一條施華洛世奇的炫彩項鍊,很適合年輕女孩子,她一看之下,就喜歡上了。

心裏敞亮無比,難怪今天下午他巴巴的把自己招回來!

沒想到老闆今年變得如此溫情,還會在節日上送女員工禮物,不過話說回來,也許就是因爲女員工不多,他才如此慷慨,要是公司的男女比例反一反,估計他就沒這麼大方了。

不過,管他這麼多幹嘛,有總比沒有好!她一邊喜滋滋的欣賞,一邊胡思亂想。

“咦,關總,去年三八節爲甚麼沒有禮物呢?”方好顯然是樂過了頭,不知死活的突然冒出來一句。

關海波舀了一勺湯正往嘴邊送,聽她如此一問,湯勺頓了一頓,又放了下來,臉微微沉下來,目光朝滿臉喜氣的方好颳去,“你自己想想去年的這時候你幹甚麼好事了?”

方好聽他口氣不對,立刻收起嬉皮笑臉,凝神思考。

只需稍稍回憶,她就不難回憶出當時發生了甚麼事,一張臉又透出紅暈,悔得恨不得嚼下自己的舌根。

那天她剛到公司就被關海波叫進辦公室,陰着臉遞給她一份律師信,她看完後當場臉色煞白。

事情其實不復雜,關海波事業發展起來後就一直租住在離公司很近的一棟公寓裏,去年年初,他終於看中了一個精裝修的樓盤,交房後可以直接入住,很省心。

他很快買好房,二月底就搬進了新居,同時囑方好將租房退掉,以爲一切都辦妥了,孰料一週後房東竟然委託律師過來轉達,要跟盛嘉打官司。

“到底怎麼回事?”關海波皺着眉問,這種小事他通常不太過問,卻沒想到方好還能給他惹來事端。

方好見瞞不過,只得老實交待了。

原來房子的主人許晴是個年輕女孩,這房子當初是父母掏錢給她買的。許晴最近交了個男友,卻不被母親認同,於是賭氣跟着男友去了南方。

許晴的母親陶女士不知怎麼打聽到了房西的信息,竟找到盛嘉來。

對着一團和氣的方好,陶女士哭得肩膀一聳一聳,控訴女兒的不孝和做父母的辛勞,方好是最見不得年長的人在自己面前哭的,當下又是遞茶送水又是安慰,心裏也直埋怨許晴如此不體諒父母。

陶女士當然不是光爲了哭訴來的,既然女兒不仁,那麼休怪她不義,她要收回這棟房子,所以她要求方好把鑰匙和相關資料等物都跟她移交。

方好雖然同情她,但也覺得這樣做似乎不妥,畢竟跟公司簽約的是許晴,且房產證上也明明白白寫着她的名字呢。

可敵不住陶女士的淚水,方好最後竟稀裏糊塗的答應了,她當時只是想,反正他們是一家人,父母替孩子辦手續的事她以前也經手過。

事後,許晴自然很憤慨,打電話怒斥了方好一通,並揚言要去告她。

方好在電話裏好言相勸,又趕緊聯絡陶女士,陶女士要她放一百個心,許晴肯定告不成的,方好吃了定心丸,也就沒放在心上,沒想到許晴竟認了真,沒隔幾天就請了律師來處理。

儘管方好在講述的時候,刻意強調了對方是家庭內部矛盾,但關海波聽完,還是很直接的抓住了要害,怒聲道:“你以爲自己是街道辦事處的大媽?還負責調解別人的家事??我不止一次告訴過你,不要感情用事,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方好自知理虧,這事兒說到底是她處理不當,於是囁嚅的問:“那……咱們該怎麼辦?”

關海波又掃了一眼信箋,對方雖然措詞嚴厲,但無非是揪住事端多要些賠償,嚴重不到哪兒去,可他就是氣方好做事糊塗,不給她點教訓,她總是不長記性。

轉過身來,他冷冷道:“你自己捅的簍子,自己想辦法。還有,違約金公司可以先付,但必須從你工資里扣。”

方好的心着實抽搐了一下,肉痛不已,可也是沒辦法的事,當下沒吭一聲,灰溜溜的出了門。她當晚就主動約了許晴出來談判,因爲之前打過交道,方好又爽快的答應付錢,兩人的溝通還算順利。

方好想起陶女士的淚容,於是在肉痛之餘,希望自己出的這錢能更好的發揮功效,乘着大好的形勢又委婉的勸說了一番,把陶女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委屈和擔憂轉述給許晴聽,許晴聽了,先是冷笑着不屑,她跟母親的積怨實在太深,哪裏是幾句話就能化解開的。但眼見方好不死心的循循善誘,和那張雖然稚嫩,卻異常誠摯的面容,漸漸也陷入了沉默。

後來如何,方好自然不得而知,所幸許晴最終撤了訴,糾紛止於搖籃,而關海波也在接下來的那個月所發的獎金裏變相的把方好賠出去的錢又補回來了部分,但這件事對方好來說始終是個不光彩的教訓。

這頓飯終究吃了個不倫不類,草草收場,方好見關海波面色始終陰晴不定,彷彿天人交戰一般,只道是被自己勾起了舊怒,哪裏還敢多問別的,諸如“此飯爲何而喫”云云。

結完帳出來,時間尚早,燈火輝煌的大堂裏,食客們還在紛紛湧進門。

關海波不知緣何腳步凝滯了一下,方好就走在他右手邊稍後的位置,一不留神就超過了他,慌忙放慢腳步,偏頭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又順着他的目光望向對面。

施雲洛正陪着幾個女客朝這邊走來,一年不見,她越發的靚麗了,關海波回想起當年她離開時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怎麼都無法跟眼前這位舉止優雅從容的年輕太太重疊起來,他將手往褲袋裏一插,思忖着是就此避過,還是迎上去打個招呼,正躊躇間,施雲洛卻已經看見了他。

“海波!”她遠遠的便微笑着叫喚了一聲,同時側首對身邊的朋友耳語了幾句,她們笑吟吟的點着頭,先過去了,留下她停留在他面前。

關海波扯了個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很久不見了。”

施雲洛的眼裏是說不清楚的複雜,卻被濃烈的笑意遮掩住了,眼前的關海波今非昔比,他到底闖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眉宇間,昔日的風采依舊,又頻添了幾分鎮定和沉穩。

兩人再平常不過的說着場面上的話,一如經年不見的生疏同學。然而,當施雲洛的目光掠過方好時,她的語調便誇張的揚高了幾分,“喲,帶了女朋友一起來,怎麼也不替我介紹介紹?”她笑得眉眼眯起,方好卻渾身一抖,只覺得那笑聲酸得能滴出水來。

方好從他們交談開始,精神就處於遊離狀態,她明白這樣的場面――老闆遇見老友,或是――舊情人的時候,應該避着點嫌疑,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女人的第六感總是很靈的,雖然之前從未見過施雲洛,但方好一眼就猜出他們的關係不像表面文章裏表現得那麼簡單。

此時此刻,走開顯然是不可能了,所以她始終掛着標準的笑容當陪襯,臉卻微微轉向走廊右牆上的招貼畫,很努力的研究那幅抽象圖片裏所蘊含的意境。

聞聽施雲洛嬌軟的質問,方好着實嚇了一跳,被老闆的“情人”誤會到絕對不是甚麼好事,所以,沒等關海波開口,她就率先搶着澄清,連連擺手道:“不是啦,您搞錯了,我不是關總的女朋友,我只是……”她的聲音在關海波帶着慍怒橫過來的一眼中陡然低了下來,但還是堅持說完,“他的助理而已。”

心裏止不住的嘟噥,自己明明說的是實話,老闆怎麼好像不高興似的。

這場面真是叫尷尬!

坐在車裏,關海波依舊沉着臉,方好心裏也覺得委屈,兩人於是都無話,車子開了一陣,又驀地停在路邊。

方好不清楚接下來還有甚麼節目,但看關海波的臉色,她覺得還是趕緊回家爲妙,於是醞釀了一番,開口道:“關總,謝謝你今天的晚飯和禮物,時間不早了,我想先回去了。”

言下之意,是希望他能折道送自己一程,可等了一會兒,他仍沒動靜,方好向來是識趣的,“你要是不方便,我自己回去好了。”說畢就開始動手解安全帶,老闆不送,自己打車走也是一樣的。

關海波卻用極其不悅的聲音忽然道:“做我女朋友很丟人麼?非要那麼着急的否認?”

“啊?”方好一心解着安全帶,腦子完全沒反應過來,等解開了,她卻不敢立刻下車了。

原來如此!老闆生氣竟然是因爲自己適才的言語傷到他自尊了!!

“當然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嘛!可我們明明不是那種關係,她又那個……所以我怕你們誤會啊!”她結結巴巴的解釋了一通,自己都不知道在說甚麼,情急之下,臉又憋得通紅,做他女朋友丟人?!怎麼可能,確切的說是“恐怖”纔對!

關海波忽然興味索然,對她擺了擺手,表示不想聽,腳下一踩油門,車子忽的飆了出去,方好趕緊重新系好安全帶,胸口卻象被甚麼堵住了似的,有點喘不過氣來。

到了租房樓下,她趕緊跌跌撞撞的下車,就知道跟老闆單獨出去沒好事兒!

上樓梯的時候,手裏掂了掂那個裝項鍊的紙袋,心情很快又調整了回來,彆扭歸彆扭,總算不是空手而歸!

只是,她怎麼也回憶不起來這家嚮往已久的高檔餐廳究竟有何特色,又有甚麼值得推薦的菜品,這令她頗爲沮喪,這一趟算是白去了。

早早回到家中的關海波衝完了澡,裹着浴袍在客廳的沙發裏仰面躺下,心裏也頗不是滋味。

一週前,他跟舊友秦志剛泡吧敘舊,秦志剛提到偶遇施雲洛的事兒,感慨良多,最後由衷的勸他,“海波,你也找一個吧,年紀不小了,別再這麼寄情於工作了。想當年,你那麼傷心,又是何苦來,人家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人嘛,就那麼回事,得替自己多打算呃。”

關海波雖然當時沒說甚麼,但不得不承認,這次的聊天的確給他不小的震撼,最近他也不斷反思,自己這麼忙碌究竟是爲了甚麼?難道真的只是爲了錢?

研究生畢業後,他聽從導師的安排,留校任教,剛開始的日子雖然清貧了些,但畢竟是自己喜歡的專業,身邊又有相戀兩年的女友施雲洛伴着,他的內心是溫暖而充實的。

施雲洛跟他同在信電學院,但比他低兩屆,研一下半學期,導師手上項目多,於是勻出了一部分課時由關海波代勞,這對學習一向拔尖的他來說不是甚麼難事兒。難的卻是如何調動學生的積極性,上課時,睡覺的有之,聊天的有之,專心聽講的卻少之又少,令他暗暗搖頭,不知道如今的學生腦子裏究竟裝了些甚麼。

然而,時間久了,他漸漸發現,課堂上總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閃着聰慧的光芒,認認真真的聽他講課。

那雙眼睛的主人便是施雲洛。

老師對積極向上的學生總是要偏愛一些,於是施雲洛從專注聽課到虛心請教,跟關海波越走越近,一個學期下來,兩人的關係便自然而然的從師生升級成了戀人。

很多上課時打瞌睡的男生因此對這個代課老師咬牙切齒,居然乘他們思想麻痹之時竊走了衆人覷覦的“班花。”

學生時代,無論是愛情還是思維,都會較步入社會後單純一些,在物質生活方面,關海波一直是淡泊而知足的,他以爲施雲洛亦是如此。

最初聽到施雲洛皺着眉頭向他談起有人大獻殷勤時他並沒有放在心上,自己的女友很出色,有個把不死心的追求者也在意料之內。

然而,如果說當初他是靠學術“魅力”贏得了美人的芳心,那麼,後來的結果證明,在財富和權勢面前,學問是多麼的蒼白無力。

他最終沒能靠72平方米的溫馨小窩留住施雲洛,在他們相戀兩年零八個月後,施雲洛嫁給了S市吳中集團總裁的兒子,從此步入豪門。

這也是關海波投筆從戎,發奮圖強的最初動力,他的悲憤無處宣泄,他需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和份量,而在當時,他想不出除了下海賺錢,是否還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如今,他終於小有成就,可是,卻不知道該證明給誰看?或者說,證明了又有甚麼用?

好歹在商海里摸爬滾打了三年,也吃盡了苦頭,人自然比在學校時油滑許多,他還不至於傻到固執己見的認爲自己如今的所作所爲就是爲了要贏回施雲洛,說得難聽點,即使她肯回頭,他還願意要她麼?

正如秦志剛所說,他已經過了意氣用事的年紀,的確該爲自己打算一下了。

關海波今年整三十,雖然父母不在身邊,但每回打電話,可沒少跟他念叨媳婦兒的事,在老人家眼裏,沒結婚的囡仔永遠是孩子,讓他們操心。

關海波是個想到甚麼就要去做的人,既然決定了要找一個,就立刻開始搜尋目標。

他雖然在外闖蕩了三年,但接觸到的適婚女子並不多。

在他看來,女人無非就那麼兩種,可以擺在檯面上欣賞的和可以娶回家做老婆的,前者一如對門的林玉清,他也深知林玉清對他很有些意思,可這樣的女人也許在戀愛的時候是美妙的,一旦娶回家,時間久了,就會諸多挑剔,能不能守得住還是個問題,施雲洛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例子,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他下了決心,若再要找,太過聰慧滑頭的堅決不要,就得找個老實可靠的。這麼一想,念頭自然而然就轉到方好身上。

想到了方好,他頓時有豁然開朗之感,這姑娘跟了他三年,裏裏外外早已被他瞧了個通透,絕對是個放在哪裏都省心的主兒。

當然,辦公室戀情這種事搞不好就容易偷雞不成蝕把米,但關海波也仔細算過,方好不是那種能力型員工,即便最後弄巧成拙,她真的離開了這裏,以盛嘉現在的聲望,再招一個助理簡直不在話下;若是成了,她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無法繼續供職,那關海波頂多是丟了一個員工,卻賺了個老婆,這筆生意怎麼算他都賠不了。

主意一定,他就打算出手了。

只是看着方好敬他如鬼神的神色,他才發現事情遠沒有自己想象得這麼容易,談戀愛這種事畢竟不比工作,一個行政命令下來,職員就得遵守,這必須是你情我願的事情,而他之前似乎有點想當然了。

今天在餐廳與施雲洛的巧遇,他忽然對自己不確定起來,他一直認爲再見她還是會覺得難受,而剛纔,他分明發現,自己的不舒服絕非來自錦衣華服的施雲洛,而僅僅是陳方好那急切的要與自己撇清的態度。

他振作旗鼓打算向她示好,而人家根本就沒那層意思!關海波感到倍受打擊。

然而,他是善於反省的,此時平靜下來,他也意識到,以方好目前的情形,他若真的道出心意,只怕會把她嚇得逃得遠遠的。所以,他前思後想,還是決定等等再說。

也許,他的確該轉變一下對方好的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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