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樹語

和夜芓煜的茶話又勾起了我的回憶,萬年來的記憶,也屬那幾幕最爲驚心動魄。

和鴉澤這樣的相處忘了從甚麼時候開始,有了最孤獨但也最飽滿的意味。

人走茶未涼,或許是應該與心獨處一會兒了。關掉那扇通往浮華、虛榮的窗,與陽光同醉,暖陽,細膩。連着音樂也是多餘的,無需茶水的溫暖,只要呼吸與空氣同眠,不能再多了。日光維移,好似爲了更好的配合,“沙沙”聲響起,細微。那是筆與紙的親熱,不斷摩擦着愛情的火花,“沙沙,沙沙……”。

無聲中好似聽見誰與誰的對話——

“你在幹甚麼?”

“寫信。”

“寫給誰?”

“不知道。”

“那給我吧。”

“好。”

聲音這樣輕,好似幻滅於風中不會落地的血紅秋葉。

字末,句號,抬筆。好似害怕,又好似不願打破這份獨享的靜謐,悄悄地將信紙對摺,再對摺,和一朵迷迭香一起放進信封裏,密封,鎖進抽屜裏。

被層層封印的信紙在黑暗的空間,夾雜着象徵永恆回憶的迷迭香的花香味,緩緩品讀着那一行行清秀的文字。

親愛的逆先生:

你還記得嗎?那場浩劫幾乎垮塌了整個癮城,我亦將自己掩埋在斷壁殘垣中苟且偷生。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那不是侵略,而是內亂,因我的妄想與虛榮,城毀人亡,剩下的半走半留,走的人恨我、怨我,留的人信我、願我。我曾在雪花紛飛的枯樹下向我從未信過的上帝許願:願,來生只是一棵樹,生長在懸崖邊,聽海哭咽,與風對話,依舊肆無忌憚的生長,只是不再會等誰來跟我講故事,只是一棵樹,沒有思想的樹,不會說話的樹……

萬年來,我已近乎忘記,卻還有那麼多人將其銘記,或許正因如此,我才重新有了意識,有了生命,在萬年雪月的洗禮中重新坐在這裏。我早已不想追溯過去,回來的總會告訴我,根在這裏,旁枝永沒有根的暖;離去的,即便憤恨,我也不再惦記。樹本涼性,萬年的淨洗早已沒了最初的雜念,早已不求名揚天下且爲散淡布衣足矣。我現在是一隻妖,做着無利益的生意,夢想着將我的店擴大,茶樓、書店都是我今後的目標,他們可以在我的花店裏買束花送給自己最親的人,一起坐在茶樓裏閒聊,最後把他們的一生寫成故事放在我的書店裏。我想,浮華的亂世是需要這樣一方靜謐的天地。

落款:小妖

不願再看俗套的場景,爲自己沏一壺茶,很有興致地爲它取名,爲“拾錦”。

浮生縈雲,淺嘗輒逝。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人生在世空虛無定,卻被回憶束縛,卻想淡然爲生,故稱拾錦。而追述的記憶都是癮城故事,那就把塵封的信命名爲“癮”吧,浮生若半,人死未歇。嗯,我想,以我現在對茶的熱愛,以後花店估計會變了性質吧。

往後,那些珍藏記憶的信箋都有了鎖定的名字——癮。

品茶,千年傳承,卻被我如此糟蹋,雖覺得有些可惜,但它至少是下肚了。更爲那些認爲喝茶有害健康,認爲喝茶對女性不好的人感到惋惜。我不能說他們有甚麼不對,只是惋惜他們未嘗過茶的甘甜、苦澀、芳香,以及那份不言的靜謐。

對我而言,喝茶等於靜心。

手執玻璃茶杯,重回窗邊,正好看見年輕男女錯身而過的畫面。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決絕與不耐煩,又從她的眼中尋到了不捨,眼睛依舊微紅。

背對背離開吧,轉身,千萬別回頭。

或許這曾是一對令人羨慕的情侶,形影不離,如今散場,各奔東西。說好的不離不棄呢?好吧,青春仍在繼續。

12點的鐘聲敲響,卻未打破這樣的寧靜,自從那次的女孩離去之後,花店還沒有第二個走進的客人。桌上的書偶爾被風翻動幾頁,筆順書滑下,滾動,停止。陽光不知何時退出了花臺,正如它悄悄地來,又不帶走一絲靜謐,悄悄地走了。我懷着莫名的感動,好似感謝它的關心,心裏不知被塞了甚麼,暖暖的。

慵懶的午後,我該做些甚麼纔好。透着夏日的溫熱,帶着透明無痕的天真。或許我該用一下午的時間躺在牀上,去構建關於我的公主夢;或許我該花一下午的時間,步入書海中,去尋覓顏如玉;又或許,我該出去走走,吹吹風,曬曬太陽,退去泛黃的思想,傾聽自然的訴說。

最後,我決定用一半的時間去編織一個純粹的世界,拼湊憧憬,繪製藍天白雲,詮釋着別樣的親情、友情和親愛的愛情——

那是一個溫柔的初夏,百花還未綻放,安靜,沒有芬芳,偶爾可嗅到露水的清香,清涼。

那是一片溫柔的海洋,昨夜狂妄地拍打,瘋狂襲擊礁石的海浪早已逝去,它在黎明時刻靜靜轉變性格,也算是個安靜的姑娘。

那是一位白衣少年,靜立於海邊,不知在看甚麼。女子隨他的目光一同望去,甚麼也沒有,無盡的海水,偶爾飛過幾只海鷗,連一帆扁舟也沒有。

緩緩朝他靠近,不知是他沒有任何感覺還是甚麼,並沒有所期待的回頭。只好主動與其並肩而立。不知是甚麼動力與情愫,讓內斂的她如此反常,可她確實這麼做了。

她側頭觀之,不由地愣住了。那是甚麼?透明的、晶瑩的透着光,滑落,無聲。落入沙灘,浸透,海水將其帶走,不留一點兒痕跡。再看,那裏甚麼都沒有,一張皮膚很好的臉。

女子見他並未理會自己,不由喏喏自語:“這海里有甚麼,想得那麼投入,讓人心痛。”

她並未期待回覆,事情也在意料中進行着,只是她又好像聽到了答案,在少年離開的那一刻,她知道少年說了很多話,可她只聽到了兩個字。他說——

“靈魂。”

她不知道這意味着甚麼,當她重賞海景時,又感覺有甚麼不同了,毫無預兆。

故事的後半部分被我打上了省略號,時針已經走到了6的位置。沒想到一半的一半,根本不夠我編織夢境。

牀頭是一本關於愛的故事書,裏面講述的某個故事令我尤其難忘。

那是一對年過半百的老夫妻,老頭子在海邊擁着自己的老伴,靜靜沉睡,老婆子不斷地跟他描述着自己兒時的故事。故事結束,老婆子脣角上揚,緩緩閉眼。兩人好似約定過甚麼,或被一種叫愛的默契感染,手牽手,老婆子依偎在老伴懷裏,都未曾再睜眼。據說,爲了紀念這個故事,更是把兩人的骨灰灑向了大海。老人的孩子說,他們生前因海結緣,而後也在海邊共度晚年,在這潮起潮落中安詳離世。此後的每年,老人的子孫都會回來看海。

看海,神聖。

那靈魂,既是死亡又是重生。

我想,白日是那少年的夢吧,顛倒。

天際不斷變換衣裳,直到近似無限透明的灰色。

舊的故事已老去,興許有甚麼新的故事又在悄悄醞釀形成。

我能感覺到,我的下一個客人即將到來。

於紙端,獨享一份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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