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唐,貞觀十年,春。
涇陽縣比鄰渭水,三面環河,廊橋遍地。
碧水穿過縣城,凌波中倒映着【長樂】兩字的牌匾。
這是涇陽縣長樂坊的坊牌。
長樂坊中,有一家王富戶,宅子三進三出,光是僕從,就有十來號人。
此時都聚在一間屋外不遠處,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一個身材微胖的男人,穿着一身綢制的圓領袍,戴着對翅幞頭,神情嚴肅,在門口來回踱步。
而在屋中,穿着破舊圓領袍的沈長青,頭戴着幞頭,正站在牀榻上,往牆上貼一幅字。
【魙】
所謂人死爲鬼,鬼死爲魙。鬼之畏魙,猶人之畏鬼也。
這是一個驅邪的字。
牀榻上還睡着一個女子,臉色蒼白,閉目不言。
她雙手被人死死綁住,固定在牀榻上。
牆面上,到處都是這女子用手指抓撓的痕跡,血淋淋的,看着滲人。
很顯然,這女子中了邪,沈長青是被請來驅邪的。
從牀榻上下來,沈長青看了看女子,又看着牀榻牆壁上自己親手貼的字,自言自語了一句:
“應該......能辟邪吧?”
能不能辟邪,也只能這麼着了。
沈長青嘟囔了一句,轉身打開房門。
門外站着的王富戶本來緊皺眉頭一下子被嚇的舒展開,望着沈長青驚訝問道:
“你......啊,道長,您怎麼這麼快啊!”
沈長青眉頭一皺,不悅道:
“快甚麼快?都好幾盞茶的功夫了好吧。”
王富戶看着屋內,也無黃紙也無祭臺,就牆上了貼了一個醜不拉幾的、不認識的字,又看了看牀榻上躺着的女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道長,您......您這辟邪持久嗎。”
沈長青呵呵一笑:
“我服務,最大的優點,就是持久。”
王富戶勉強聽明白了,正還想問呢,突然聽到裏面喊了一聲:
“郎、郎君!”
“小倩!”
王富戶大喊了一聲,趕忙衝了進去。
沈長青把事情辦完了,靠着屋外的柱子,默默拿出了一包乾癟的華子。
單手抽出一根華子,用打火機點燃之後。
沈長青默默地吸了一口,開始四十五度角斜望天空,吞雲吐霧起來。
這大唐爲何會出現香菸這種現代化的東西呢?
這當然是因爲,沈長青是來自現代的人。
他是穿越來的。
不過他沒辦法回去了。
而這香菸,還有打火機,都是他隨身帶來的東西。
此時香菸也沒幾根了,真的是抽一根少一根啊。
他在這邊吞雲吐霧,抽着事後一根菸。
邊上的管家拿着銀錢,一溜小跑就過來了。
“道長,這是說好的二兩銀子,還請您收好,這次能成功驅邪,可全都是仰仗您啊!。”
沈長青呵呵一笑,將銀錢收了下來,說道:
“好說好說,下次有這活,記得還喊我,”
沈長青說完,那管家嗓子一堵。
還喊你?誰家想天天鬧鬼啊!
沈長青拿了錢,二話不說就收拾東西離開了。
其實也沒啥好收拾的了。
就是一些筆墨紙硯而已。
他來了這大唐之後,就幹起了寫字算卦辟邪之類的雜七雜八的生意。
沈長青是個無父無母的穿越者。
穿越到大唐來,也是孑然一身。
他來到這大唐已經兩月有餘。
前期的彷徨,悲觀,低谷,不提也罷。
至於開賣字攤的本錢怎麼來的?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
沈長青之前尋了一家當鋪,將自己襯衣上的,塑膠紐扣往櫃檯上那麼一擺。
當鋪朝奉“嗯~”“啊~”“啊~”“啊!”了一陣。
最後比了一個“OK”的手勢:三貫錢。
就和所有的創業者一樣,沈長青懷着滿滿信心,開了一個賣字攤。
字沒賣出去多少。
兩個月下來,倒是幫人驅鬼辟邪了好幾次。
說白了,就是寫字,給人掛牆頭辟邪。
這年頭講究“聖人之言,神欽鬼伏”,掛字辟邪很正常的事情。
王富戶這單子生意,也就是這麼來的。
至於說,到底有沒有鬼。
沈長青反正不清楚,他也沒親眼見到。
這些中邪的人,委實奇怪,或許是精神病吧。
但說來也奇怪,只要沈長青把字往牆上那麼一掛,甭管甚麼亂七八糟的靈異事件。
統統消失不見。
這一來而去的,沈長青也算是在涇陽縣,有了些許名氣。
街坊鄰居,都以爲沈長青會驅鬼。
尊稱一聲——道長。
沈長青也是心裏直笑。
我一個寫字的,怎麼就成了道士了啊?
不過算了,能掙錢就行。
沈長青回了自己的攤位。
古人民風淳樸,根本沒人動自己的攤子。
閒來無事,沈長青拿起毛筆,揮毫潑墨。
沒多久,就寫了一個字——
【道】
他這字剛寫完,卻聽到一聲驚呼:
“這......這字中,竟蘊含大道!”
好傢伙,誰啊?比我還能吹?
沈長青小臉有點通紅。
瞎寫的,都給吹成大道。
他剛抬起頭,就見到一個老人,正站在自己攤位邊上。
他的神情不怒自威,全身上下都是高端絲綢材質的衣服,腰間左系佩劍,右掛香囊,腰帶正中更是鑲着一顆大大的白玉。
非富即貴,絕對不是尋常百姓。
沈長青心神一動,看來對方喜歡自己的這個字啊。
——啥也不說了,開張了兄弟們!
“呵,老人家原來也喜歡字嗎?來了,怎麼不說一聲。”
沈長青只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對方竟然當場愣住,看上去十分驚訝。
隨後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紅着臉,像是犯了甚麼天大的罪過一樣。
然後趕忙拱手對着沈長青道:
“高人勿怪,小道只是偶然路過,並非有意窺伺高人。”
嗯?這老人家,這麼客氣啊?
我這小小年紀,你在我面前自稱小道?
沈長青心裏有點奇怪,但爲了做生意,面子上還是不着痕跡,繼續說道:
“老人家既然喜歡,不如買去吧。”
老人家的神情一下子就惶恐起來:
“高、高人此話當真?!”
老人家驚駭說完,沈長青被他反應給嚇了一跳。
臥槽,我就賣個字而已,你整的這麼驚訝幹甚麼啊?
不過沈長青還是點點頭:
“我本就是賣字攤,這字既然寫出來,本來就是賣的。”
他話音落下,將墨跡未乾的字拿了起來,遞了過去。
老人家將作品接過,甚至連聲音都帶着顫,就好像是自己撿了天大的便宜。
甚至說出:
“此等無價之寶,我袁某何德何能啊!”
沈長青還是很高興的。
自己的作品,能獲得別人的認同,還是古人的認同。
能不高興嗎?
要知道,他開這個賣字攤,本來想着是給人寫家書,寫申請書之類的活計。
一單也就收個二三十文錢不得了。
後來幫人驅邪,才賺的多了些。
他壓根就沒想過自己的作品,在唐朝貞觀,能當書法作品賣。
他一個現代人的書法水平,拿頭去跟唐朝時候的讀書人比?
沈長青很高興,沒忍住說了一句:
“呵呵,無價誇張了一些,袁老既喜歡,給多給少都是緣,重要的是心意。對了,我不收布帛。”
對方先是一楞,隨後恍然大悟,緊跟着無比感激的說道:
“袁某身上,只有這粗鄙之物,望高人不要嫌棄,只盼袁某閉關參悟此‘道’之後,能有幸與高人對酌論道。”
哎?我書法有這麼好看嗎?都要閉關參悟?
別吹了,別吹了,再吹就驕傲了。
想是這麼想,但沈長青自己都快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了。
袁老掏出了自己的錢袋子,還有一塊黑色的東西,看着像是玉石,恭敬的放在桌子上。
繼而雙手捧起沈長青的練筆作,彎腰屏息的樣子就像捧着絕世珍寶。
他就這麼轉身離開了。
沈長青強自裝出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書法大家的模樣,一臉風輕雲淡表情。
直到目送袁老離開走遠之後。
他一把抓起錢袋打開,目光灼灼地數了半天。
“......五十文?”
我被你吹了半天,一百文都不給我?
沈長青面色有些難看。
好在還有那塊黑色的“玉石”。
他飛快地跑去當鋪。
當鋪朝奉瞅了一眼:當鋪不收石頭。
“......淦!”
那種感覺就像是從人生巔峯,一下跌落人生低谷一樣。
拿着石頭回到攤位,沈長青不斷安慰着自己。
可能那個袁老,是石頭收集愛好者,像賭石愛好者之類的?
就是這個興趣早了一千多年,這塊黑色石頭,當鋪完全看不上。
但對袁老來說,或許就是塊寶貝。
“哎,真是裝13裝過頭了,不過這石頭黑不溜秋的還挺好看的,就乾脆當做壓紙的鎮尺用算了。”
自言自語着,沈長青把石頭隨手擺在了自己的攤位上。
“萬一那袁老回來,看到自己還留着石頭,一個感動,塞個百把銀兩給我呢?”
他自我遐想着:“畢竟那袁老真的不像是窮人啊......”
“你說對吧?”
急於尋求認同的沈長青甚至開始跟石頭說話了。
可石頭怎麼會回話呢?
沈長青盯着那塊黑不溜秋的石頭,臉上剛剛浮現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
“......”
——可惡!真的虧死了!
悔啊!
你說我當時直接伸出一個巴掌,直接要他個五兩銀子多好?
這都到唐朝了,還當自己是書法家,不行啊,我得放低姿態啊。
沈長青仰頭望天,唏噓不已。
眼看着天上灰濛濛的一片,估摸着再過不久就要下雨了。
沈長青乾脆將攤位收起來,木桌還給邊上酒肆。
文房四寶都包好,肩膀上一挎。
收攤下班!
錢攢夠了,租房子去!
只是他纔剛下班,另外一邊,永樂坊中,卻有一陣黑氣,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