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通紅的炭火上,烤得金黃的羊肉“滋滋”地冒着熱油,不大卻清幽的院落裏,瀰漫着貊炙的香氣。

江晟蹲在貊炙前,手上拿着一把紈扇,不停地給炭火扇着風,但他目不轉睛盯着貊炙的眼神,卻不像是在看一道美食,反倒如同在研究甚麼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月奴,搭把手,芝麻和孜然遞給我一下。”突然,他頭也不回地一伸手,招呼道。

但等了幾息,也不見有人回應,他詫異地回過頭,就見一個容貌清麗的新羅婢正站在一堆佐料前,手足無措,紅撲撲的小臉甚是可愛。

江晟想了想,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不由失笑道:“卻是我想得差了,你速把胡麻和安息茴香遞與我便是,肉要焦了。”

“是奴婢愚鈍了。”

月奴慌張了一下,忙把江晟要的東西遞給了他,“江郎,這是您要的胡麻和安息茴香。”

嗤啦!

佐料灑在熱騰騰的烤羊肉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小院裏的香氣,也變得愈發濃烈了,令人垂涎欲滴。

“大功告成!”

江晟看着炮製好的烤全羊,滿意地點頭一笑,隨即一撩自己缺胯袍的下襬,轉身坐回了身後的坐榻之上。

落座的時候,他卻不是按這個時代的禮法跪坐下去的,而是雙腿岔開,大喇喇地箕坐了下去。

但就是這麼一個動作,配上他俊朗的面容,明亮的眼神,非但不顯得失禮,反而有種灑脫出塵的風流意境,哪怕他的臉上還殘留着烤肉時的菸灰,也依然給人一種落落大方的感覺。

月奴嫺熟地用刀片下烤肉,置於邢瓷平碗之中,送到了江晟面前,溫聲道:“江郎,請用貊炙。”

“有勞。”

江晟點點頭,夾起一片肉放進嘴裏嚼了嚼,又端起旁邊的圈足銀樽抿了一口,品味良久,才滿足地哈出一口酒氣。

“原來隴右的肥羊配上波斯進口的胡麻和安息茴香是這般滋味,若非親口品嚐一二,便是窮經皓首,又豈能還原出個中滋味?”

他閉上眼睛,露出回味的神色,“可惜這個年代沒有蒸餾技術,便是上好的清酒,度數也嫌低了些,不然今日當不醉不止。”

話雖如此,但還是能看出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已經甚是滿意了。

他本是二十一世紀的歷史學天才,年屆而立就成爲了著名大學的歷史系教授,如果換了別的學科,當真可以稱得上一句年輕有爲。

可惜在一個急功近利的浮躁社會里,歷史學只是人們眼中的冷門學科,遠不如金融或者貿易那樣,能給人帶來無窮的財富和地位。

也正因爲如此,穿越到長壽二年的武周之後,江晟並不懷念以前的生活,反而更感到一種如魚得水的愜意。

就像現在這樣,每日裏烤肉喫着,小酒喝着,旁邊還有漂亮的新羅婢小姐姐小心伺候着,曾經夜夜夢迴的盛世氣象,就這麼在他眼前盡情鋪展,於他而言,這就是千金不換的神仙日子了。

當然,這也是因爲他穿越之後運氣夠好。

雖然他現在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命途多舛,只是長安市井間一個自幼父母雙亡的孤兒,但他穿越過來之後,運氣卻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

某次他假託相士之名,在西市算命餬口時,卻偶遇冬官侍郎蕭守業,靠着相貌堂堂的優勢,加上滿腹豐富的歷史知識,兩人只是稍微聊了幾句,他就成功地讓蕭守業對他驚爲天人,非要招他入贅,當一個上門女婿。

單說蕭守業這個名字,大家可能沒甚麼印象了,但蕭家上溯三代,卻都是響噹噹的大人物:

蕭守業他老子是先帝朝的太常寺卿、襲爵宋國公;他爺爺是大名鼎鼎的凌煙閣功臣蕭瑀;姑奶奶是隋煬帝的正宮娘娘蕭皇后;曾祖父更是南朝西梁明帝蕭巋,妥妥的皇帝。

這樣的家世,你說牛批不牛批?

可惜自從蕭銳死後,這蕭家就像一夜之間燃盡了所有運道,再沒出過甚麼傑出人物。

尤其是蕭守業這一脈,人丁更是單薄到了極點,幾個兒子都英年早逝,孫輩則皆不成器。

如今放眼蕭家,都只剩下蕭守業這麼一個風燭殘年的冬官侍郎撐場面,還是從衛州刺史任上平調長安分司,空有品級而無實權,只能算是國家出錢出糧給養老了。

老頭兒估計也是怕自己哪天兩腿一蹬撒手人寰,這個家就徹底敗落了,所以才動了招贅的心思。

對於這麼一樁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江晟本人肯定是沒甚麼意見的。

他雖然對那些史書中耳熟能詳的大人物的命運沒甚麼興趣,但這個時代還有很多在史書中語焉不詳的生活細節,那都是他渴望去體驗的。

哪怕只是簡單一頓貊炙,在他看來,也是被時光吞沒的一角真相。

試問,後世那些史學家就算考據再多,抵得上回到這個年代親口喫上一頓?

而蕭家雖然比鼎盛時期衰落了許多,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以蕭家現在的產業,要滿足他這個願望,還是輕而易舉的。

真正有意見的人,其實是他的新媳婦蕭青薔。

小娘子自己是蕭家的長孫女,長得如花似玉,又頗有才氣,自然是看不上他這種市井出身的神棍。

雖然迫於祖父之命、媒妁之言,委委屈屈跟他成了親,但至今犟着,死活不肯同房就寢,還揚言江晟一日不出人頭地,兩人就只能做有名無實的夫妻,搞得他現在都快淪爲府裏的笑柄了。

“呵呵,說甚麼出人頭地,豈不知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放眼整個唐朝,又有幾個宰相沒被皇帝貶謫過?蕭家祖上何等闊綽,如今還不是日薄西山?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書中都有寫,可惜真正懂的人卻是不多啊!真正能令我欣喜之事物,還是在生活之中啊!”想起蕭青薔的氣話,江晟不由又是一陣搖頭失笑。

但就在他腹誹之時,院門突然“嘭”的一下被推開,一道倩影帶着香風大步衝了進來!

“青薔!”

江晟一挑眉,沒料到自己剛唸叨着她,她就冒出來了。

“江晟,你又在搞甚麼鬼?把家裏燒得烏煙瘴氣的?”

蕭青薔應該是有甚麼急事,絕美的臉上行色匆匆,但一進院子,就被嗆得咳嗽了幾聲,然後才怒視江晟,嚴厲地喝叱道,“還有你這身衣裳是怎麼回事?你現在是蕭家的女婿了,不是市井間妖言惑衆的相士了,怎麼還穿着一身下人的衣裳,成何體統?”

“蕭家的女婿,從來不是靠衣服來襯的。你我既已成婚,那我便是衣不蔽體,也是蕭家的女婿,換了他人,便是錦衣玉袍,也是沐猴而冠。你說是也不是?”江晟振袖而起,淡淡道。

蕭青薔一怔,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麼一番“歪理”,雖然總覺得哪裏不對,但一時間又想不清該如何反駁。

不等她琢磨清楚,江晟已經繼續問道:“你今日來我這院裏所爲何事,應該不是單單爲指摘我的穿戴而來吧?”

“瞧你胡攪蠻纏,險些誤了正事!”

蕭青薔一跺腳,正要說話,就看到月奴還站在一旁,不由眉頭一蹙,厲聲喝道:“你先下去!”

遣散了奴婢後,她才板着一張俏臉,沉聲對江晟道:“蕭家如今大禍臨頭,我沒時間跟你廢話。爺爺今日剛到衙門點卯,忽被萬國俊尋隙抓進臺獄裏去了。現在堂哥堂弟們都在正屋裏商議對策救人,你是我蕭家的女婿,又是爺爺看重的人,你也跟着來!”

頓了頓,她又在江晟身上盯了一眼,咬牙道:“換身衣裳!”

說完,她就一甩手,拂袖而去。

“呵,嘴裏說着大禍臨頭,大戶小姐的排場倒是半點沒落下。”

江晟輕笑一聲,站在原地沒挪窩,但臉上卻漸漸露出沉思之色,自語道,“萬國俊?這廝放着嶺南流人陰謀叛變的案子不去查,怎麼會這個時候對蕭家動手?得了失心瘋不成?唉,看來我是必須得拿個主意了,不然這剛過上的好日子,可就真要沒嘍......哎,我就想安心看看這個時代,怎麼就這麼多麻煩事兒找上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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