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長安東城匯聚了京師大部分的達官顯貴,而處於其內的東市,雖及不上西市人多客雜,但也是店鋪林立,四方珍奇,皆所積集。平時即便是近午,依然行人如織。只今天有些異樣,人雖然多,但都堆平宜街的“來一碗”門口去了。

“哎哎,各位爺,各位爺,今天真是對不住了,大堂雅間均滿了座,這沒有位子小的也不敢請您進去呀。”小二滿頭大汗跟外面的客人解釋着,突然,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接口:“都滿了,連爺的位子都沒有?”小二都不用抬頭就知道是何方祖宗,馬上彎腰行禮:“哪能呀,您的位子小的天天留着。不過今天有好段子,在雅間聽不清楚,小的給爺您留了二樓的最佳位子。”一面說,一面往裏邊讓。穿着白色錦袍的少年抬手指了指二樓掛着的布條,紅底黑字寫着“那是一場刀光劍影的故事”,扯了扯嘴角問到:“今天你東家抽哪門子妖風?還是打哪兒請到大文豪給寫了書?怎麼我瞅着這名字淺顯直白的,極對爺的胃口,怕是這先生跟爺差不多的文采斐然。”跟在他身後的倆長隨瞬間表情龜裂。

“爺,您小心。”小二把少年往樓上帶,側身回答:“您說笑了。怕是爺不知道,十幾年前曾經轟動一時的國公府的故事,據說當年有先生直說了仨月,還有人熱捧。不過那會子小的年紀小,也是不知道的,這次咱們東家也不知哪來的因緣,竟將當初那位先生給找着了,請了回來。這不,今兒早上說了一場,確實精彩。客官們出去一說,小店就給擠滿嘍。”

錦袍少年轉頭看了自己的長隨一眼,得了個答覆“衛國公府”,少年點點頭,在二樓靠欄杆處坐下。茶樓的二樓呈“口”字型,可以靠欄杆可以看到樓下大堂,只見樓下大堂中間搭起高臺,比二樓略矮三尺,上有一桌一椅一壺一杯一醒木,高臺側邊斜搭木梯以供上下。錦袍少年笑道:“今天這架勢倒也新鮮。江路野橋,你們也坐下聽聽。”

兩人告了座,江路才低聲道:“今兒一早衛國公府大小姐回京,在西大街熱鬧了一把。帶着很多活物,西大街到得勝坊一路全是糞便,五城兵馬司的人東城這邊的人全部出動打掃了大半天,皇上讓他們去跟衛國公要辛苦費。”

“哎怎麼沒人告訴我去看熱鬧?”錦袍少年捶桌。

“根本就沒人知道謝大小姐要回來。”江路繼續道,“您不是總要跟豫王世子比紈絝,這麼些年誰也拿不下長安城第一嗎?”

“爲甚麼?爺也覺得奇怪,每天累死累活的整那麼多事,怎麼就是坐不到這第一把交椅!”錦袍少年恨恨道,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小的早上特地找了安嬤嬤打聽謝大小姐的事才知道,有這位在,您是不夠看的了。”江路一副神往的樣子,“謝大小姐是庶女,她十歲的時候,就敢提着衛國公的鳴沙刀追砍嫡母三條街。”錦袍少年一口茶直噴到野橋臉上,江路早有防備,躲過一劫。

這時說書的先生登場了,一副書生打扮,手拿摺扇,頜下短鬚,膚色偏黑,一步一步登上高臺。野橋“咦”了一聲,“這先生功夫不錯,下盤挺穩。”武功很好的說書先生,真是稀奇。只見那先生在椅子上坐下,左手執扇,右手倒茶,慢慢品飲,似乎他就是一茶客,而不是來說書的。樓上樓下一片寂靜,等着看他作啥妖,猛然間,說書先生扇子一收,一拍醒木,“杜撰爲生計,雷同莫追究。”說到這裏,停了一下,“在下說書,只爲餬口,真假與否,諸君自便。今天給各位看官講一段侯門恩怨,唱一曲世態炎涼。”

錦袍少年抓起茶杯扔了過去,“能不能說人話了?半天說不到正題。”

說書先生只偏了一下頭避過茶杯,也不管後面誰被砸到了,繼續慢悠悠地講,“這位爺少安毋躁,這說書總要要個鋪墊,直來直去,那不是比街邊說是非的婆姨都不如?話說這世上,哪裏最危險?不是在下跟這兒說書被人扔杯子,也不是兩軍對壘不死不休。深宅內院的機關算計,更甚於明刀暗槍。某朝有一勳貴之家,累世大族,這年,府裏夫人與如夫人同時有喜,當家老爺很是欣喜。家裏已有兩嫡一庶三位公子,如能添上位小姐,那就是十全十美,再無所求。在春雨綿綿的吉日吉時,如夫人生下了一個女兒,雖是庶女,卻是名正言順的大小姐。而幾個時辰之後,夫人也生下了女兒,真真正正的嫡女千金。勳貴父親,望族母親。”說到這裏,聽客一片嘆息聲,山雨欲來風滿樓。說書先生抿了口茶,“這世上,平民百姓也好,達官顯貴也罷,靠的是甚麼?一家之主作爲頂樑柱,撐起的是一片天,而家裏是風和日麗,生意盎然,還是烏雲壓頂,死氣沉沉,看的卻是當家主母。古人云,妻賢夫禍少。主母開心,全家人無憂。很可惜,這家夫人不稱心了。各位客官切莫以爲,識文斷字,能吟詩作對,就能知書達理,實則不然。說回這兩位小姐,二小姐胎裏養得好,身強體健,能喫能睡,跟個大胖小子似的,一個奶孃不夠她喫的,這可是頂頂金貴的嫡小姐,怎麼能餓着?現找奶孃來不及了,大小姐的奶孃先過來吧。‘這個奶孃粗鄙,再給大小姐找更好的。’當家老爺此時還領兵在外,大小姐只能由她親姨娘餵養。各位不要覺得這是常事,大戶人家,哪有不備乳母的?即便是庶出,當家主母也怕脊樑骨被人戳彎。”

“這家主母是個傻的。”錦袍少年扔了顆花生到嘴裏,“不過也好,這樣的人更好對付。”

“天上浮雲似白衣,須臾變幻爲蒼狗。又道是世事如棋局局新,當家夫人如果能預見到這後邊的事兒,估計也就不會走這步臭棋,原本她也只是想震懾一下妾室而已,事實也只是一件小事,卻偏偏驚動了府裏兩尊大佛,太夫人和老太爺。這兩位可不是一般的老人家,早年橫刀躍馬,夫唱婦隨,擊S胡虜無數。太夫人是經過大事的人,非尋常內帷婦人可比,睿智清明,怎可能任由兒媳作踐孫女?從此,大小姐就養在了太夫人膝下。”衆人不禁唏噓。如果嫡小姐一直佔着上風,還能太平些,可大小姐有大造化,有了老夫人的加持,怕是要生風波了。

“大小姐雖是庶女,卻不愧出身將門,三四歲起跟着太夫人練武習文,天資聰穎,一點就透,頗得二老青眼。也難爲小小人兒能喫得下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咬着牙熬過了一次次磨鍊。世道自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的大小姐,讓當家夫人寢食難安。太夫人是明白人,深知秀木易折,從不讓大小姐在人前表現,就怕她礙了人眼。嫡小姐也是精心教養長大的,琴棋書畫詩皆拿的出手,在京中小有名氣。但這消彌不了夫人對大小姐的忌憚,尤其是她還有一個得寵的生母。”說到這兒,說書先生停了一下,“各位客官,這夫人要作何選擇?”

很多人都覺得,庶女而已,養大了陪送一副嫁妝嫁出去就完了,再得祖父母青眼,頂多就是私下裏多給點東西,老人家還能將庶孫女養在家中分家產不成?

“各位都是明白人。當局者迷,夫人就是看不透這淺顯的道理。她做夢都惦記着要除去這個在家裏分走她親生女兒寵愛與光環的庶女,屢屢出手想一絕後患。只她的對手是太夫人,她的種種手段突破不了太夫人的防線。人都是有執念的,越是成不了事,越是不顧一切。兩位小姐都到了十歲,很快就該準備議親了,夫人覺得處置大小姐已是刻不容緩,她嬌養的寶貝絕不能被一介庶女擋了路。所以不管不顧下了S心,太夫人那裏伸不進去,可還有姨娘生母在啊。大小姐孝順懂事,每天陪伴祖父母,沒忘了給嫡母請安,更不會忘記生身之本,經常到生母那裏坐坐,母女很是親暱。”說書先生再一次停下,接着喝茶的動作很快得掃了周遭一眼,管事模樣的人還真不少。

“往常大小姐都會在午前去看她姨娘,這一日正是六月六曬書日,她幫着老太爺曬書耽擱了一小會,只這一盞茶的功夫,待她去到姨娘院裏,一杯她夏日裏最喜歡的蒙頂石花,要走了她姨娘的命,聘聘嫋嫋如弱柳扶風的溫順女子,在最好的年華里,二十六歲就被似海侯門吞噬。自古佳人多薄命,閉門春盡楊花落。在她倒下的身旁,還有一杯嫩綠明亮的茶湯。”說書先生深嘆了一口氣,“各位莫覺得難以置信,高門大宅,誰家沒死過妾室,哪府未傷過庶子?捧S,拐帶,剋扣,多的是溫水煮青蛙的手段。只是在這家,夫人沒辦法用上溫吞計謀,乾脆直接擊S。妾室庶女而已,她出身名門,有嫡子嫡女,即便查出來,爲了子孫將來,也不可能將她處置了,聲威赫赫的世家豪門也丟不起這種臉,何況她還是預備了替死鬼。這一招真是簡單粗暴S傷力強,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小姐命不該絕。”

衆人知道這是到關鍵之處了,盡皆屏神凝氣,整個茶樓只餘說書先生的聲音:“大小姐素來不爭不搶,是豁達不拘小節而並非軟弱柔順之人。太夫人那是甚麼人?先皇親口稱讚‘上馬能定國,提筆能安邦’的巾幗英雄,能入她眼得她庇護的大小姐,怎麼可能是唯唯諾諾的庶女。不願意鋒芒畢露不代表要忍氣吞聲,看到太醫搖頭嘆息,握着親孃冰冷僵硬的手,大小姐肝膽俱裂,多年的隱忍退讓換來的就是親孃的香消玉殞?她轉身衝出內院,她知道夫人去了相國寺燒香,哼,燒再多的香也掩蓋不了她手上的血腥氣。這大小姐提了父親的鳴沙刀,騎上老太爺特意給她尋摸來的小馬衝出府門,家裏侍衛有試圖上前阻攔,被她揚刀一指,‘都給我讓開,你們不敢真傷我,我這會子可不介意S幾個人。’小小年紀,卻有如虎氣勢,愣是把攔路的人給壓住了。夫人原就是特意出去避開事發好脫身的,掐着點回來,剛好在府門口碰上S氣騰騰的大小姐,趕緊喝令車伕快跑,大小姐催馬緊追不捨,直從府門追到東市,到了這街口,夫人所坐馬車已經劈爛,車頂掉落砸到了坐在裏面的夫人和二小姐,二小姐當場昏了過去,而夫人也嚇得面如金紙,瑟瑟發抖。”

“好,當浮一大白。”錦袍少年擊掌,跟着又咋吧咋吧嘴,“可惜這裏不賣酒啊。”江路打了個響指,招呼小二給說書先生送去一壺碧螺春。

說書先生對錦袍少年點頭道謝,樓下有人催促,於是又繼續:“大小姐刀指夫人,‘今天你就給我娘償命吧!’夫人強打精神,申辯曰,‘我今天一早出門禮佛,你姨娘出事與我何干,你有何證據?’大小姐舉着刀說,‘這就是是證據。’夫人是真怕了,祖傳的寶刀飲血千年,散發着幽幽寒光,隨時可收割她的首級。眼看着大小姐揮刀而來,夫人甚至忘了躲避,絕望地閉上眼睛。剛剛醒轉的二小姐看着這一幕,發出驚聲慘叫。”有聽客也發出驚叫,誅S嫡母,就算有證據證明她親姨娘是被嫡母所S,最後還會是大小姐的錯,而嫡母的罪也會隨之湮滅。

這個說書先生倒也不會弔人胃口,接着講了下去,“就在千鈞一髮之際,街上圍觀者都道今天是要看一出喋血記了,突然‘叮’的一聲,鳴沙刀被擊落。年過半百的太夫人親自打馬而至,趁大小姐愣神伸臂把她帶到自己馬上,隨即勒馬,抱住大小姐,嘴裏哄着,‘大丫,乖寶貝,祖母在這裏,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大小姐回過神,抱着太夫人嚎啕大哭,直哭到背過氣去。夫人感覺到危險已過,抱着心肝寶貝二小姐,衝着太夫人哭喊,‘母親,小賤人無法無天,連嫡母都敢S,不能就這麼算了,必須得打S了。’,太夫人坐在馬上,兩手小心抱着大小姐,冷冷地看了她半晌,才道:‘你是不是覺得有了嫡子嫡女底氣足,就算弄死一兩個妾室庶女我也拿你沒辦法?我告訴你,母親被休會影響他們前程,病逝沒關係。’霎那間,夫人只覺得渾身冰涼,透着死亡氣息的冰涼。就聽太夫人喊了聲,‘把她帶回去。’掉轉馬頭自行帶着大小姐走了。人羣中衝出了幾個護衛圍住夫人母女,不一會兒,來了輛馬車,把她們接回府去。”

衆人吁了口氣,追問着:“這大小姐後來怎樣呢?”不管怎麼說,追S嫡母,重罪!

“這家人在京都本就是赫赫有名,庶女提着刀追S嫡母,不到一個時辰,滿城皆知。這嫡母出身望族,聽到消息,孃家怎麼可能不表示一番?很快地,孃家父母兄嫂氣勢洶洶上門了。出了門的姑奶奶,如果在婆家受了委屈孃家人不給撐腰,這以後還要不要在京城行走了,家裏其他的出嫁女保不齊也得在婆家受排擠。當然,親家登門要是討得了好,太夫人也就當不得先皇那兩句讚了。只是家族裏的隱祕事,不足爲外人道矣。夫人的孃家人灰溜溜地離開,此後三年,夫人未曾出現在人前,直到太夫人因舊傷復發去世。”

說書先生站起身,理了理袖口,一副準備下去的樣子,底下的人不幹了。“這就完了?那大小姐怎樣了?”“這先生就不像個說書的,虎頭蛇尾啊。”

“你好歹說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學也不學全一點。”錦袍少年站起來衝着說書先生嚷道。

“這位爺,在下還真不能說這句話,這後面的故事可還沒寫出來。”說書先生往下走了幾步,忽又停了下來,慢吞吞地說,“其實,結果如何,大傢伙不是都知道嗎?”

錦袍少年“”了一聲,轉身坐下,跟兩個長隨說,“我這會子對這謝大小姐真是充滿好奇了,要不爺去衛國公府拜訪一下?跟她比比刀法。”倆長隨深有崩潰的感覺,“爺,您就是去了衛國公府也見不到啊。”

“也是,要是隨便能讓爺見內眷,那衛國公府成甚麼地方了。”錦袍少年跨坐在椅子上,“哎,就是追S了嫡母,她就成第一紈絝啦?要不我回去求我娘跟我演場戲,我家的可是親孃,肯定比她轟動。”

野橋掩臉轉身,江路勉強陪他說下去,“爺,您就饒了小的吧。謝大小姐也不僅僅是這一壯舉。歐陽夫人被太夫人罰閉門思過後,太夫人也不拘着謝大小姐了,縱得她跟小子一般,鎮日領着小廝侍女遊蕩生事。那幾年,吳國公府的鋪子被鬧得幾乎開不下去,太夫人對提醒她管教好孫女的人說,奉公守法,分分做生意,誰能挑刺兒?自己身上不乾淨,就別怪人嫌臭。衛國公府的店鋪都被謝大小姐折騰過,太夫人趁機把歐陽夫人的人收拾了一批。”江橋摸了摸鼻子,又加了句,“那陣子京裏不少公侯家的孩子,年輕氣盛挑釁過她,被打得挺慘的。說書的成天講甚麼‘拳打誰誰’‘腳踢哪哪’的段子,後來有好事者說,論起紈絝,榜首都顯不出謝大小姐之能,榜主方可。而且人家惹了事,太夫人全給找到正當理由兜住了。”

錦袍少年一臉深思,江路野橋可真擔心他真的要來一出S母,卻聽他說,“這謝大小姐的祖母怎麼就這麼的通情達理呢,羨慕死爺了,這好事爺怎麼就攤不上!”

“後來太夫人過世,北疆戰事緊急,衛國公就帶着謝大小姐一起出徵,謝大小姐在那邊成親,就沒再回過京城。”江橋補充道。

小二端着托盤送了點心上來,邊往桌子上放邊殷勤地說,“爺,明兒小的還給您臨街靠窗的位子。”

“明天你們要在街上搭臺說書?”錦袍少年睨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小二憨憨一笑,“剛謝大小姐給震西侯府的曾老夫人送禮來了,滿滿兩大車,可都是好東西,還送了拜帖說明兒登門拜見。小的看的真真的,震西侯府的錢管家把禮收了,後來把拜帖扔出來。明兒這邊肯定熱鬧。”小二說完下去了。

“這震西侯府老太太很厲害?謝大小姐都要巴結她?”錦袍少年有點訝異,“我怎麼不知道京裏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永寧侯爺原本就是震西侯世子,但府裏這老夫人卻是繼室,自己只生了一個女兒。永寧侯在北疆征戰,當時鎮西老侯爺還在,衛國公帶着謝大小姐去北疆,老侯爺親自求親,永寧侯就在北疆娶了謝大小姐。”江路專司各種信息收集,八卦周到得很。

“永寧侯爺真是藝高人大膽。”錦袍少年讚歎,“不對啊,他怎麼就成了永寧侯,不是鎮西侯?”

“永寧侯爺在北疆立了大戰功,後來又平定西北,功在社稷,皇上直接就給封了永寧侯。老震西侯在西北中了西番蠻子的毒箭去世,臨終上了摺子,稱子孫後代能自己建功立業而不是靠祖蔭,他心甚慰。老侯爺去了,老夫人還在,皇上雖然給永寧侯另賜府邸,但也沒有收回震西侯府,所以鎮西侯府就這麼不尷不尬地存在。”

“那鎮西侯府爲何要扔謝大小姐的拜帖?”

“這個也是當年京中的一大奇聞。震西侯老夫人是繼室,只有一個女兒當時年齡甚小,老夫人就一直張羅着要給當時的鎮西侯世子娶一個跟自己一條心的媳婦。永寧侯在北疆成親,也不知道鎮西侯夫人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打着要爲出征的世子添點喜氣的名頭,把自己的侄女熱熱鬧鬧娶進門,世子不在,就跟重病沖喜的一樣,公雞拜堂。”江橋忍不住握拳掩嘴,錦袍少年直接笑趴在桌子上了。“我去,爺真後悔晚生這麼幾年,怎麼就錯過此等大戲。”野橋提醒他,“爺,那會您已經幾歲了。”

“哦,接着說接着說。”

“震西侯和世子壓根兒就不知道老夫人在京城擺的龍門陣,世子回京述職,謝大小姐有孕在身沒有隨行,不知道老夫人用了甚麼手段,世子只在府裏住了一晚就怒氣衝衝搬出府,隨後回了北疆。封永寧侯後,皇上賜了永寧侯府,永寧侯再有回京,也從不曾踏入鎮西侯府。三個月後,跟公雞拜堂的小曾氏和府裏四個丫頭都說有孕。到了生產那會子,震西侯府又熱鬧了一場,十天裏生了五個孩子。小曾氏說是生了龍鳳胎,有一個丫頭難產死了,一屍兩命。這也就是明面上的說法,大夥兒心知肚明,這少爺就是丫頭生的,小曾氏沒生出兒子,所以留子去母了。”不僅錦袍少年,野橋也聽得津津有味。敢情這震西侯府就是一狗血作坊,要多少有多少。

“永寧侯是皇上親封的,謝大小姐的誥命也是同時發的明旨,震西侯老夫人這幾年到處折騰,想立孫子爲震西侯世子。永寧侯是照着祖制,嫡子三歲就請立了世子,因爲震西侯府還沒收回,老夫人以爲爵位還在呢。永寧侯雖然不再踏入侯府,但府裏還有幾個孩子,所以四時八節禮沒少送,銀子也沒少給。剛開始老夫人還很有骨氣把來人打出去,但老侯爺一走,侯府產業全部由永寧侯繼承,老夫人也不得不低頭。”

“這麼說來,明兒這鎮西侯府還真有熱鬧可看?你們說明天這謝大小姐進得去震西侯府嗎?”

第二天,錦袍少年果然早早就到了“來一碗”,仍是一身白色錦袍,從食時等到隅中,還不見動靜。小二被他瞪得膽顫心驚,忙忙解釋:“爺,小的沒騙您,震西侯府門前的家丁都多了一倍不止。”

“人家大業大願意多派守衛不行嗎?”錦袍少年跟小二很熟,有時也說兩句笑話。

“來了來了”野橋一直站在窗邊,出聲提醒,錦袍少年衝到窗邊往外看。

一行八騎不疾不徐沿着平宜街往震西侯府而來。晴空跟來鴻打頭,謝靈雨帶着關刀,關雎自己騎着小馬,晚照,去燕,焚琴,煮鶴緊隨在後。在鎮西侯府勒馬,晴空來鴻幾個都下來,只謝靈雨母子三人仍坐在馬上。

晴空上前去,有家丁轉身就往府裏跑,餘下幾個擋在晴空前面,不言不語。這倒也是在意料之中,晴空轉頭望向謝靈雨,見她微微頷首,遂回身與震西侯府的家丁對視,直看得那幫小毛頭左躲右閃。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剛進府稟報的小廝跟在一個留八字鬍的男人身後出來,這猥瑣的小老頭撇開八字步站在臺階上,斜視晴空。“我是震西侯府大管家,來者何人?”

“永寧侯夫人,大小姐,大少爺過府拜候曾老夫人。”晴空暗提內勁,聲音不算大但穿透力很強,估計連東市裏的人聽到。要的就是這效果。關雎滿意地看着。

“哼,我家老夫人說了,震西侯府名門世族,家風嚴謹,斷沒有讓外室登堂入室之理,夏姑娘好自爲之。”話音剛落,關雎繮繩一帶,直奔管家而去,手中馬鞭旋即抽出,只聽“啪啪”之聲不絕於耳,剛還似模似樣的震西侯府大總管,這會子滿地打滾,關雎盡往他臉上打,鞭鞭見血。最後一鞭直掃左眼。“有眼無珠,留之何用。”關雎扔下這句話,調轉馬頭回到謝靈雨身邊,“娘,咱們回去吧。”正在謝靈雨懷裏使勁撲騰的關刀總算掙開了箍着他的鐵手,氣憤地說,“娘,你幹嗎不讓我下去,我要割掉他的臭嘴。”

“你就別添亂了。”謝靈雨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打了個手勢,帶頭先走。晴空對着躺在地上的大總管冷笑,“貴府老夫人視三媒六聘,老侯爺作主娶進門,皇上親封的超品侯夫爲外室,敢問你們將老侯爺置於何地,將當今S上置於何地?”說完也不理地上的人有何反應,上馬追趕謝靈雨她們。

“看錢管家那一身,我都覺得疼。”小二喃喃低語,心有餘悸。江路野橋卻看向半個身子在窗外的主子,人都走遠了他還捨不得回神。

“繡鞍縱嬌馬,淺黛亦風流。”錦袍少年眼前還閃着紅衣少女的身影,一身紅色胡服,嬌俏動人。“就是小了點辣了點,可惜。”坐回椅子上,看江路野橋仍站在窗邊傻傻地看着他,撇撇嘴,“你們能不能精神點兒?江路,馬上給爺去打探剛那打人的是誰,越詳細越好。我得回家去問我娘,怎麼爺都十八了,她都沒想給爺找個媳婦兒。”

“爺,早探聽過了。剛那位是永寧侯長女,自小跟着父母在北疆。永寧侯和夫人對她極爲嬌縱,刀馬嫺熟,頗有乃母之風。”江路一字一頓強調,“關大小姐今年才十一歲。”

震西侯府主院堂屋裏,此時一地碎片。曾老夫人咬牙切齒,一肚子火全衝着庶孫女們和一屋子奴才噴去。剛抬着管家進來的家丁把事情經過一說,她馬上就知道自己衝動了,逞一時口舌之利,遞給對方一個把柄。

小曾氏冷眼看着老曾氏兀自發怒,卻全無注意挽回頹勢。這就是她的嫡親姑母,慣會花言巧語,舌燦蓮花,卻全無決斷,生生害了自己一輩子。這十幾年,她算看清這姑姑的爲人,摸透了她的真正心思。老侯爺作主讓關定娶了謝靈雨,老夫人肯定是知道的。有謝靈雨這連嫡母都敢砍的破落戶兒媳婦,正經婆婆怕是都拿捏不住,何況她只是個繼婆婆,且不得老侯爺喜愛,不得嫡子的尊重,前景更加灰暗。也怪自己年幼無知,讓老曾氏察覺到她對關定有好感,纔會被她引誘。家裏一直傍着承恩公,有機會讓女兒成爲堂堂正正的侯夫人,父親如何肯錯過。一廂情願相信姑姑能搶先讓她進門,卻不料親人也不一定可信的,自己的一生就是一個笑話。關定謝氏,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小曾氏在心底詛咒這所有讓她憎恨的人,提醒老曾氏,“母親,錢管家膽大妄爲,自作主張,誹謗誥命夫人,陷主子於不義,必須現清白處置了,以儆效尤。”

小曾氏這樣一說,老曾氏也明白過來了,直接下令把錢管家打死了事。死了好,死了要背多少罪責都可以。

衛國公府,國公夫人身邊的第一得意人容嬤嬤匆匆走進芳庭,見到歐陽氏,行了禮走到她身邊,低聲說了震西侯府門口發生的事。“廢物!曾氏就是一廢物!”歐陽氏掃了屋內丫頭們一眼,她們連忙低頭退出去,屋裏只剩歐陽氏和容嬤嬤。“我們的人不要再動了。國公爺明天要去巡邊,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怕是過年前回不來的,有些事情不必急於一時。何況,中秋宮宴,堂堂超品侯夫人,怎麼可能缺席。看看宮裏意思先。”

“是,老奴這就交代下去。都等了這麼多年了,奴婢也正想勸着夫人慎重些。”容嬤嬤跪下,邊給歐陽氏捏腳邊說。“二姑奶奶那邊,是不是也讓人去知會一聲?別宮宴時碰到,二姑奶奶毫無準備,奴婢擔心......”

原本閉目養神的歐陽氏一聽這話,猛然睜開眼睛,恨恨地拍了下桌子,“一提起這個我就恨,我可憐的玲瓏,我恨不得撕了謝靈雨那賤人......”容嬤嬤顧不得尊卑,直接伸手捂住了歐陽氏的嘴,“主子主子,求您了,輕聲些。”歐陽氏愣了一會兒,抓開容嬤嬤捂住她嘴的手。怔怔地落下淚來,“我可憐的女兒,就因爲被謝靈雨嚇了那麼一次,一見到她就發抖,怕黑。這十幾年沒見到人是沒事,可怕黑這病根卻一直沒好。”擦了擦眼淚,跟容嬤嬤說,“你下午晌自己去一趟武威侯府,慢慢的,千萬小心地跟玲瓏講。實在不行......”歐陽氏咬咬牙,“少不得使點手段讓謝靈雨去不了宮宴。我斷不能讓玲瓏在宮裏失態。”

“老奴現在馬上備車過去,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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