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東宮內院。

廊檐三步之外的院落。

掌事太監手執降罪聖旨,身旁跟着一位小太監,那太監雙手端着托盤,上面放了一杯御賜毒酒。

兩人來了一會,卻遲遲沒有進屋。

小太監疑惑提醒:“師父,我們在等甚麼?再不進去耽擱了時辰,上頭可要怪罪的呀。”

掌事太監瞪了他眼:“你懂甚麼,等着就是。罰了還有你師父在前頂着。”

小太監便不敢二話了。

又過了一息,一個一身雲鳳四色花錦綬朝服的男人快步朝他們走來。

小太監眨眨眼,以爲自己看錯了。

尚書大人?怎麼親自來執行了?

掌事太監揚起笑,迎了上去:“大人,您來了,一切奴才都打點好了,您進去便是。”

將手上的聖旨擱在小太監的托盤上,示意小太監一併交給那個男人:“奴才們就在外等候,有事您喚一聲便可。”

男人清俊的臉上不帶一絲情緒,接過托盤大步走向了屋內。

“呵,本宮倒是面子極大,勞煩尚書大人親自跑這一趟。”

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女子自嘲的笑道,似乎預感到大限將至,已命人替她着了榮裝。

男人眸色凝了凝,半響,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您想過換一種身份活着嗎?我可以......”

女子打斷了他:“相識這麼多年,我以爲你多少會了解我。”

是,他了解,就因爲太過了解,才明白已無任何轉圜餘地!

但是他不甘心,他還是想試一試,即便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會放棄,即便被她誤解,他不瞭解她......

他想要她活着!

“聖旨便不讀了吧,左右不過就是那幾句,酒杯拿來吧。”女子淡淡道,似乎已提不起任何情緒。

男子站在那久久未動。

“大人,想想你的妻兒,想想你身上的責任。”

男子身子一僵。

女子道:“拿來吧,別讓你我都爲難。”

男子自知已成定局,拖着仿如千斤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向她。

女子主動伸手端起酒杯。

男子本能想要抬手去攔,伸到一半僵在半空,遲遲未收回。

女子看着酒杯,自嘲的勾了勾脣:“看在往昔的情分,麻煩大人一件事,我死後,您復了旨,便將我一把火燒了,骨灰帶回上官家與我父親母親合葬在一起。”

男子眼眶溼紅,低沉應道:“好!”

女子沒再遲疑,舉杯一口喝了下去......

***

盛夏,烈日灼灼。

天氣又燥又熱,蟬鳴聲聲不絕於耳,吵得牀上的人終於似受不住這惱人的噪音,眼瞼微動,緩緩睜開了眼,一滴晶瑩的淚不預期的順着眼角滑落,滴在玉石冰枕上,順勢又滑入進牀褥......

她死了嗎?

應該是死了吧!

一杯鴆酒,無色無味,飲之立即斃命,倒也死得沒甚麼痛苦......

“小姐,您醒了?”一個熟悉的、又有些久違的聲音自牀畔悠悠響起。

恍惚望着牀頂愣神的人,一時來不及整理紛亂的心緒,滿臉震驚又不可思議的轉頭望去。

只見一個綠衫身影正將淡紫色的薄絲牀幔揭起,入目一張怡然嫺靜的笑臉,比起記憶中的模樣似乎稍顯稚嫩清秀。

“映秋?”上官瑜遲疑的喚道,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幹又澀。

“小姐,您身子可覺得好一些?”映秋關切問道,雖覺得自家小姐現下醒過來的模樣怪怪的,不過只以爲是她身子不適,並未多想,“要不還是讓奴婢去請個大夫過來瞧一瞧?”

上官瑜撐着起身,映秋見狀急忙拿了靠墊,伸手扶着她靠躺好。一低眉,卻發現上官瑜眼角未乾的淚痕,低呼道:“小姐,您怎麼哭了?”

上官瑜抬手一抹,還真落淚了。

不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沒死?!

還有,映秋——她不是早在自己新婚回門的當天就被自己那太子夫君命人謀害了?

“小姐,您怎麼了?您別嚇奴婢......奴婢去替您找夫人來吧!”映秋是真的慌了,她自幼便跟在小姐身邊,自打懂事起,就沒見她家小姐哭過,無論遇到何事、何種困難,她家小姐彷彿永遠都是成竹於胸、淡定處之,在她心裏,就沒有甚麼事能難倒自家小姐的......

如今怎麼流起眼淚了?整個人還似乎恍恍惚惚的,莫不是因爲昨晚上着涼,後來又開始發熱,給燒壞了?

都怪自己!小姐說睡一覺就沒事,她便沒有堅持去請大夫,這下可如何是好?

上官瑜穩了穩心神,本能阻攔道:“不用。”緩了下,又接了一句,“映秋,替我倒杯茶來。”

“是,奴婢疏忽了,奴婢這就去倒。”映秋急忙道。匆匆去倒了茶,又趕緊折了回來。

上官瑜接過茶杯,喝了幾口,靜下心後,腦中開始飛速運轉。

剛剛沒在意,此刻才發現,自己眼下所在的位置是都城郊外上官家的一處別業。

記得沒成親前,每年大暑左右,她母親便會帶着她來此處避暑。

她爹貴爲左相,公事一向繁忙,但只要得空,都會盡量趕來陪她們母女,便是一道用個晚膳也是好的。

只是自從她成親,入了太子府,便再也沒有來過此處。

剛剛醒來,渾渾噩噩,一時竟沒有認出自家別業裏這處母親特意爲她裝扮過的閨房,好笑的還以爲地獄原來就長這樣。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

是做夢嗎?還是臨死前的走馬觀花?

“小姐?”映秋看着小姐拿着茶杯又開始發呆,心裏的擔憂愈甚,試探着喚道。

上官瑜聞聲抬眸,若有所思的再次看向映秋......

半響,她慢慢伸出手,卻在伸至半空的時候忍不住又猶豫的微頓了下,最後終於似下定決心般,一把握住了映秋的手。

暖的!掌心還有微微薄汗!

映秋被自家小姐搞得一頭霧水,盯着自己被抓得有些疼的手,心慌道:“小姐?您哪裏不舒服嗎?”

上官瑜心底已驚濤駭浪,但面上卻未顯露分毫,努力收整心緒。

別業避暑......

發燒.......

如果沒有記錯,應該是在她成親前兩年的大暑時分,她隨母親一道來別業避暑,因爲貪涼,在後山的那處山泉裏泡澡泡得太久,起來時,被夜晚山風一吹,當時就打了個哆嗦;後來睡到半夜就覺得陣陣發冷,一向甚少生病的她,竟然在大夏天染了風寒,發了高熱。

記得當時映秋也是急着要去找大夫,但被她給阻了,而且怕母親擔憂,還特意交待不準去打擾,讓人熬了別業備着的治療風寒的藥,硬着頭皮喝下去,想着睡一覺起來,等燒退了,應該便沒事了。

到時母親知道,最多就數落她一頓。

能如此清晰的記得,不只是因爲這是她在別業第一次生病,也是自從那次以後,她便再也沒有來過此處......

看着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映秋,她心中有了一個怪誕的猜測——

她似乎重新活過來了,還回到了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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