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美人在骨

“我沒事,綠螢,你去找你娘了嗎?”

姜蕪冷眼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雪白的天鵝頸赫然出現的那道青紅痕跡,格外扎眼,她拿妝粉輕輕蓋了蓋,換了件高領的暖黃色旗袍。

提起綠螢的娘齊嬤嬤時,綠螢眼神黯淡下來,她回府問了不少人,都說她娘早年間就不在姜府做工了,再問她去了哪兒,都推脫不知。

“小姐,你說我娘能去哪裏呀,她除了姜家已經沒地方可去了。”綠螢焦急。

“會找到的,我答應你。”

姜蕪神色溫涼,這句話是對綠螢說,也是對自己說的,她看着鏡中自己的模樣,腮紅杏目,溫溫柔柔的玉雕似的模樣,府中人說她像極了她阿姆,生就美人相。

聽這話,她只是笑笑。

曾經有那麼一個人對她說過,美人在骨,不在皮。

再好的皮相,若沒了風骨,不過是鏡中琉璃燈,遇風則滅。

在涼州的那些年,若沒有秦墨的照拂,她跟綠螢根本熬不到回江城,當年他肯幫她,也只是因爲她是阿姆周琴玉的女兒。

他教會她兵法謀略,教會她禮儀教養,更教會她跳舞彈琴,卻獨獨不肯教她詩詞歌賦,姜蕪常常親暱的喚他師傅,年少的她經常會問:“師傅,你教會我那麼多,爲甚麼不教我詩詞書畫?”

秦墨神色寂寥:“女兒家要學便學保命的本事,那些風花雪月不過是徒增虛妄而已,學而無用。”

後來的後來,秦墨將畢生所學都教給她,他說的最多便是報仇,其實這些事不用秦師傅教,她也會給阿姆討回公道。

秋日裏的天氣,陰雨連綿,姜蕪這三日也沒閒着,有空便去阿姆的院子溜達,阿姆的清楓院年久失修,陳設依舊恍若往昔。

姜蕪指尖輕輕拂過翠玉屏風,梨花木雕花描紅的梳妝檯,窗沿下蘭花架子旁的水藍色貴妃榻,好似阿姆尚在眼前扶窗看書的模樣。

阿姆的物什她都仔細查找過就是沒有師父秦墨提到的妝盒,起初她也曾懷疑是凌素枝拿走了,可誰會用逝去的舊人的梳妝盒子,屋中一切未動,獨獨少了這物件。

姜蕪這幾日帶着綠螢來清楓院灑掃祭拜,前兩日還有小丫鬟透過格窗往宅院張望,後來她再提着竹籃進院子,下人也覺得習以爲常。

姜蕪很滿意。

午飯的時候,沉寂的姜公館熱絡起來,姜蕪正坐在前廳喫午飯,縷空雕花八仙桌上擺放着四菜一湯,她望着魚貫而入的丫鬟婆子穿堂走過連廊,直奔着前廳而來。

凌素枝被江嬤嬤跟秀珠一左一右的攙扶着進門,她身後是提着公文包,步伐穩健的姜振,這哪裏像是那日落荒而逃的凌姨娘,分明耀武揚威的很。

見狀,姜蕪放下碗筷,站在廊下‘迎接’。

“阿蕪啊,我對不起你這孩子,都說繼母難當,從前這話我只當玩笑,如今想卻是真事。”凌素枝假意要跪,身子都沒躬,便被眼色極佳的江嬤嬤扶正。

“夫人可不能再哭了,當心身子,大夫這幾日一直提醒夫人注意情緒,不能太激動,再說,自古以來哪裏有母親跪孩子的道理。”

江嬤嬤在姜府服侍十餘年,慣會見風使舵的人精,說起話來,分寸拿捏的穩穩當當。

姜蕪低頭無措,一雙水霧迷濛的眼越過凌素枝望向她身後的姜振,努力將一個木訥懵懂的鄉下丫頭刻畫得入木三分。

與此同時,姜振的聲音遠遠傳來:“都進客廳,一家人,哪有甚麼誤會是解不開的,素枝你身子剛好些,進屋。”

誤會?

“是,老爺,我曉得的,咱們是一家人,好些事說開了便好。”凌素枝嗲聲嗔笑,順勢抹了抹眼角,被攙扶着往客廳的沙發走。

許是見姜蕪始終不言不語,與之檫肩而過的姜振,狀似無意的掃過她的臉頰,眼中有探究,不滿:

“怎麼還站着?”

“是,阿爹。”

姜蕪小聲答話,垂首低眉的跟在最後進客廳。

客廳內,姜振捧着一盞茶水,慢條斯理的喝着,而凌素枝則坐在他身側,今兒她穿了件大紅色鳳穿牡丹的雲錦旗袍,縱然優雅端莊的坐在沙發上,依舊難掩風姿綽約。

“孩子過來坐。”她輕輕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示意姜蕪坐過去。

姜蕪抬頭起身,乖巧順從的坐在最靠近凌素枝沙發末端,待她開口,心思已然沉下半分。

“這幾日,老爺沒回府,去了一趟涼州,孩子,這些年真是委屈你受苦了,田莊的韓管事串通銀號夥計斂財,又擔憂江城這邊派人去查賬,便每每報喜不報憂,也怪我跟你阿爹這些年身體不好,相繼生病,便疏於管理。”

“至於桂嬤嬤更是可惡,她正是那銀號夥計的娘,知曉你從莊戶要回來定親,生怕你說出甚麼壞了他們的事,難怪她自動請纓要去接你,竟鼓搗出這些事,幸好你這孩子福大命大,沒有被他們給害了。”

凌素枝娓娓道來,時不時哀嘆幾聲,話音剛落,這眼窩就紅潤起來。

“……凌姨娘,世事無常,人心難測,我誰都不怪,前幾日我在巡捕房說的那些話,您別放心上,我也是被壞人矇蔽了眼。”

姜蕪低頭默默飲泣,心裏兀自一沉,枉費她爲了引蛇出洞,揚言要嫁給蕭家以後,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好不容易讓凌素枝入圈套,卻還是被她脫身。

“素枝,這下你該放心了,等週末將明媚她們從女子學校接回來,全家人也好團圓團圓。”

姜振打量着自家女兒,她從小就乖巧懂事,對答間盡顯世家教養,長相也是一衆女兒裏面最出挑的。

“對,老爺說得對,我看阿蕪也沒幾件正經的衣服,穿得老氣橫秋的,我得抓緊給她買幾件像樣的洋裝。”

凌素枝熱絡的拉着姜蕪的手,又聊些時下摩登的事務,也不管姜蕪聽不聽得懂,看姜振沒有離開客廳的意思,假意猩猩的命秀珠取了些首飾送給姜蕪。

客廳內,面上其樂融融,內裏各懷心事,好一副貌合神離的西洋景,姜蕪靦腆的掛着笑,任憑凌素枝跟姜振閒聊。

“誒呦,老爺,這幾日醫院裏靜養,聽人閒話,那個蕭三爺竟然在旅館私會,聽說事後還把女人從二樓丟下窗,聽聞這蕭三爺常年混跡軍營,二十七八年紀,卻是個混不吝,荒唐不羈的性子。”

凌素枝話鋒一頓,挑眉掃了一眼姜蕪,見她目光呆愣楞的撥弄着青花茶碗裏的茶葉,滿眼算計。

“說來也巧,蕭三爺回江城正是宿在了雲錦齋,那晚的動靜真真蓋過了道士唸經,你說爲何要把女人丟下窗呢?”

凌素枝眼風凌厲的看向姜蕪,拉着她笑吟吟問道:“阿蕪啊,你當晚也在雲錦齋,就沒聽到甚麼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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