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坐忘峯
冰天雪地,寒風刺骨。
山巔,一老一少相對而坐。
老者,仙風道骨,鬚髮皆白,此刻,即將油盡燈枯。
青年,面色淡漠,衣衫獵獵作響,氣勢如同一柄出鞘利劍。
“江楓,已經十年了,當初你來的時候,連崑崙山的寒冷都受不了,而今,不知不覺你已經到了連我都自愧不如的高度,當年,我果然沒選錯人。”
老者一臉感慨的說。
江楓冷笑一聲:“這是準備交代遺言了嗎?”
雖然是名義上的師徒關係,但,江楓的眼眸裏,滿是冰冷。
老者悠悠嘆了一口氣,眼裏滿是遺憾與不甘:“前兩日我夜觀星象,知我大限將至,忙忙碌碌蹉跎一生,終是無法踏出最後一步,修行,所謂何求?”
江楓:“你是想騙我提前出手?這樣就可以踏入你步下的圈套?你放心,我已經等了十年,不差這幾天。”
老者沉默一陣,輕聲道:“看來你的確很恨我,只是,可是你應該明白,我帶你走的這條路,是無數生靈想要踏入,卻連門都不得進的康莊大道。”
“而且,我十分相信,有朝一日,你……一定能夠踏出那一步,因爲,你的天資,曠古爍今。”
江楓冷哼一聲。
“我對當神仙沒興趣。”
“果然,你還是無法斬斷你的塵緣。”
老者一臉掩飾不住的黯然。
“也罷,等我死後,你可自行離去,再無人可阻攔你,只是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幾件事情。”
“別說是幾件事情,哪怕只有一件……”江楓再度冷笑。“我也不會答應。”
老者好似沒聽見江楓的話,依舊自言自語。
“其一,我死後,不管你認不認,你都是崑崙派的掌門,因爲你的血脈裏,已經留下了崑崙派的烙印,並且,崑崙山護山麒麟只會認你。”
“其二,你還有三位師兄和兩位師姐,都怪我當年對他們太嚴苛,才使得他們與我反目成仇,一旦他們知道我已經坐化,勢必會不顧一切返回崑崙,搶奪崑崙的傳承,我希望你,能念在十年師徒情分上,替我守住崑崙,守住崑崙,就等同於守住了天下蒼生。”
“其三,這是崑崙派掌門宮羽,你必須拿着它,此物關係着人族命運的興衰,同時,他也是你至高無上身份的象徵…”
說到最後,老者聲音越來越小,已經微弱到需要凝神靜氣才能聽得見。
“江楓,十年了,從沒聽你叫過一聲師父,你能叫一聲給我聽嗎?”
江楓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揚,說不出的譏諷。
“江楓,你覺得,人真的有來世嗎?”
“江楓,我好冷。”
“江楓,來世再見。”
…
“呵呵,你儘管裝,我有耐心,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是不會出手的。”江楓冷眼看着這一切。
老者頭顱垂下,沒有再說話。
他的身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寒風呼嘯。
江楓難以置信的看着老者身軀在風雪中變成了孩童一般大小。
這是修行之人散功纔會有的徵兆。
“不,你別想就這麼輕易死了,我說過,我一定要讓你死在我的手裏。”
江楓憤怒的衝上前,拎起老者已經冰涼的軀體。
“你欠我那麼多,難道就這樣一筆勾銷了嗎?”
“你最好趕緊給我醒來,因爲你交代我的事情,我一件都不會答應。”
“醒來啊,醒來跟我大戰三千回合…”
老者終是沒有回答他的任何話,臉上掛着遺憾,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良久,江楓一屁股跌坐在地。
“真的……坐化了?”
一瞬間,往事如同過眼雲煙,一幕幕浮上心頭。
……
十年前,江楓17歲,還在讀高二。
一次學校組織的冬遊活動中,他獨自去拾柴火,不慎跌落山崖,被御劍飛行的天機老人所救。
天機老人見他根骨不凡,直接御劍將其帶回崑崙山收做徒弟。
也是那個時候,江楓才知道,原來電視裏面演的飛天遁地的神仙,都是真的。
只不過,他們還遠遠算不上真正的神仙。
十年中,天機老人嚴苛無比,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
劍道,符道,陣法,醫道,詭道…
江楓稍有反抗,輕則面壁思過,重則直接被丟棄在坐忘峯的山谷中,忍飢挨餓,飽受風霜折磨,生不如死。
期間江楓不是沒想過逃跑。
但……這裏是崑崙。
大燕國的極北之地,最先進的飛機都無法抵達。
這裏,常年風雪覆蓋,冰凍三尺。
雪山中,不知隱藏了多少妖物。
更別說,還有一個實力恐怖絕倫的天機老人時時刻刻都在盯着他。
活着從這裏出去的概率,基本爲零。
可是,家裏還有母親和妹妹在等着他回去,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學校通報他失蹤消息之後,母親和妹妹每日裏以淚洗面的畫面。
他必須要想盡辦法離開崑崙。
當江楓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只能向現實屈服。
這十年,他廢寢忘食,沒日沒夜的勤學苦練,就是爲了有一天能離開坐忘峯,爲了有一天能將這十年飽受的屈辱,加倍的還給天機老人。
然而,真到了這一天,天機老人,還沒等他報復,就自己先閉上了眼睛。
“十年人事幾翻新。”
這一刻,江楓心裏湧起無盡的悲涼。
十年的厲兵秣馬,到頭來,終究是黃粱一夢。
“老頭兒,或許,在這之前我很恨你,可你如今已身消道隕,我江楓終究做不來鞭屍泄憤的事情,你與我之間,再無任何相欠。”
“我會將你的軀體埋葬在崑崙,就在這三尺凍土之下,讓你與崑崙長眠,崑崙不滅,屍身不腐,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講,這又何嘗不是你一直追尋的永生?”
親手挖掘一處墳冢,將老人深埋其中。
江楓以劍雕刻出一塊冰晶墓碑。
上銘刻崑崙派掌門天機老人之墓,署名……江楓。
終是沒能在墓碑上寫下師父二字。
做完這一切,江楓最後看了一眼崑崙深處。
在那裏,似乎有一頭神獸麒麟正遠遠的看着他。
如同過了數十年一般漫長。
“此一別,崑崙,就交給你鎮守了。”
“我走了,今生若是有緣,你我自會再次相見,若是無緣……”
江楓最後看了一眼坐忘峯,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默默扭動機關,護山大陣開啓,坐忘峯消失在茫茫白霧之中。
一把飛劍已悄然停留在他的腳下。
隨後,一道長虹如墜流星一般離開了崑崙。
……
東海市,建鄴區。
一道流光悄無聲息墜落在郊區。
江楓心念一動,飛劍化作一道虛影湧入眉心。
這是崑崙派獨有的御劍養劍之術,在如今這天地靈氣稀薄,養出一把能跟隨主人意念變化的飛劍,這種事情如果放在修行界,絕對足以引發一場強大的地震。
而江楓之所以御劍來到這裏,是因爲這是他心心念念十年的故鄉。
近鄉情更怯。
江楓幾度情緒失控。
十年未歸,村子裏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以前坑坑窪窪的路面已經被填平,鋪上了瀝青。
原來的小水塘已經被擴大,建成了私人魚塘,並且周圍鋪滿了電網。
至於記憶中的那些低矮平房,大多數都已經被推平,匯聚成了一個大的廣場,正有機械在這裏轟隆隆的施工。
其餘的一少部分,雖然還維持着原本的模樣,不過牆上都已經被人用紅漆噴上了大大的拆字。
“這是面臨拆遷了嗎?沒想到我離開的這十年,村子裏發生的變化比我想象的還要快,也不知我媽和我妹妹怎麼樣了,我們家那麼大片田地,應該能拿到不少拆遷款吧,估計我媽一定開心的睡不着覺。”
江楓離開鄴城的時候,妹妹江倩才十歲,因爲父親英年早逝,那時候家裏全靠母親一個人支撐,日子過的特別不容易。
而今,終於苦盡甘來。
江楓一想起從今以後一家三口在一起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嘴角就不知不覺微微上揚。
他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沿着記憶中的路,終於走到了家門口。
依舊是從前的模樣,門口兩棵老槐,兒時的江楓,總喜歡在每個夏天的黃昏,在老槐下乘涼,聽着母親說那些古老的故事。
就在這時,院子裏面,突然傳來幾聲驚叫。
“幹甚麼?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你們還想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一個女孩子很好欺負?”
“我說過,不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在拆遷書上簽字,你們這不是拆遷,分明就是搶。”
“啊…我的手。”
……
聽到這裏,江楓眼皮一跳,隨後臉色驟然劇變。
這聲音,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妹妹江倩。
聽這動靜,妹妹江倩,正在被人欺負。
“找死。”
沖天怒意爆發,江楓迅速化作一道殘影,如同一股颶風一般,衝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