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從地裏回來時，在路邊從扯皮的兩個長舌婦嘴裏聽說了韓清月和李東麗打架的事，老人家坡腳跑的飛快，進門就見韓清月在餵雞:
“丫頭，讓那婆娘又欺負了？”
皮膚乾巴巴的老人渾濁的目光裏全是擔憂，滿是繭子和泥土的手上又被野草割破了幾道傷口。
韓清月心疼極了，怕老人擔心立馬搖搖頭笑着道:“沒有，我把她打回去了，以後量她也不敢來了。爺爺你先去洗洗手，我給你盛好飯。”
“你爺爺是個窩囊廢，沒文化。你爹你媽又死的早，害你受欺負了。是我沒用，是我個老不死的沒用！”
老人老淚縱橫，對於這個唯一的孫女他心疼愧疚。
韓清月忍不住流淚，一把抱住這個乾瘦駝背的老人:
“爺爺瞎說甚麼！我是爺爺一口米一口湯喂大的，沒有爺爺就沒有現在的韓清月，爺爺不哭了，等我考上大學，有了工作就和爺爺一起去城裏住，咱們離開這去過好日子。”
安撫了爺爺很久，老人家纔信韓清月沒受甚麼傷，雙休就兩天假期，白天韓清月忙家務洗衣做飯餵雞，還要整理院子裏的小菜田，所以作業都是晚上自己做。
昏黃的燈泡旁飛了只蛾子，撲棱撲棱的不斷撞玻璃罩，下一刻突然被誰捏住一樣汁液橫飛，然後落在地上死掉了。
韓清月面無表情的盯着地上那隻死透的蛾子說:“你怎麼還賴在這不走？不趕着去投胎麼？”
牆上出現了一道影子，越來越濃最後和牆分開，若是別人看到該要嚇死了，而韓清月卻像是見過無數次一樣習以爲常，這是一個長髮紅衣的女鬼，臉煞白煞白的，不過長得倒是好看。
她沒有回答韓清月的話而是哀傷的看着被她捏死的蛾子:“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我問你呢，你上次不是說黑白無常到這地界了，怎麼沒抓走你？”韓清月用衛生紙把死掉的蛾子捏起來碰到了垃圾桶裏，一隻飛蛾而已，她到沒有說因爲這個再訓面前的這隻女鬼，把她惹急了掐死自己就不好玩了。
“我躲起來了，我還不能走，我要等我表哥來娶我。”她雙眼突然有了光彩:“再過三日就是七夕節了，那時表哥就來娶我了。”
韓清月突然同情起來，這些話她說了無數次，韓清月從第一次見她就聽她說，足足說了三年了，可是她已經死了，而且死了一百多年了，哪還能等到甚麼表哥來娶她。
作業也寫完了，韓清月覺得正好沒事做也睡不着就當找個人聊聊天:“阿婉我記得你說，你家是晚清的大戶，那你表哥呢？”
阿婉想了想說:“我表哥……我表哥是狀元，對，是狀元，他家……他家是做甚麼的我忘了。死了太久了，好多事都忘了，只記得表哥的樣子，英俊瀟灑，是我們那好多姑娘都喜歡的對象，卻對我鍾情萬分，我要等他來娶我。”
但是最後還是沒等來娶你，你就沒命了。說不定你死了之後他還娶了別人，那個時候香火很重要，就算再愛你也是會娶別人延續香火的。這話韓清月只敢憋肚子裏，她怕阿婉萬一失心瘋就麻煩了。
“對了，你這樣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我覺得你還是早點投胎比較好，說不定你表哥也已經投胎在等你了。”畢竟你總賴我家也不是辦法，韓清月想起院子裏又被她玩死的一隻小雞嘆氣:“你下次能不能不掐我養的小雞，我還等它下蛋賣錢呢。”
“它總叫，我害怕，我躲在牆角里它也跟着我去，我沒辦法。”阿婉可憐兮兮的，要不是臉白的滲人，韓清月真想抱着她安慰下。
“算了，跟你計較也沒用。我困了，要睡覺了，你也早點睡吧。”韓清月收拾好作業就要上牀，阿婉突然也飄到牀上可憐兮兮問：“我能跟你一起睡嗎？”
韓清月頭疼的揉揉額頭：“不行，我雖然收留你，可你是鬼，跟我太近了不好。”
“哦。”阿婉失落的飄回了房樑上。
阿婉是睡她屋裏房樑上的，她怕陽光也不出門，白天就躲牀底下。三年前放學路上第一次遇見阿婉，她發現韓清月能看見她，並能和她說話的時候就跟韓清月回家了，她說在外面遊蕩太久了，而且還總能碰見好多嚇人的鬼，所以請求韓清月收留她。那也是韓清月第一次聽說鬼怕鬼，原來膽小鬼是真的有。
半夜韓清月被一陣抽泣聲吵醒，醒來就見阿婉縮牆角里乾哭，韓清月聽說過鬼不會流淚，小聲問：“怎麼了？”
“我害怕。”阿婉拉起韓清月，讓韓清月跟她一樣做賊似得趴到窗戶上，只露出一雙眼睛瞧着村子西邊黑風山的方向：“那裏有人叫我過去。太嚇人了，你聽，他又在叫我了。”
“甚麼叫你？”韓清月靜下來仔細聽了聽，夜裏靜靜的，除了田裏有幾隻癩蛤蟆叫和夜風聲甚麼都沒有：“我只聽見了風聲啊。”
“沒有，你再聽聽，是不是有人說‘過來，過來’？”
韓清月又聽了一會，實在甚麼都沒有，大概是阿婉膽小病又犯了，只能好脾氣安慰她：“可能是風吹山裏的樹你聽錯了，如果你真害怕睡我牀邊打地鋪行不？我明天還有課，得睡了。”
“真的？好，我睡你牀下。”
韓清月看她手足舞蹈的開心，扔下她一個人鑽牀底，打算出去上個廁所。剛出裏屋門，就見籬笆旁的大樹上坐了個黑影，又想起阿婉剛纔神經兮兮說的話，嚇得她登時腿軟，就要大叫。
“是我。”黑影飄下來，來到亮處纔看清，是個穿黑風衣的男孩，眉清目秀的特別好看。
韓清月拍拍心口，氣的上去就是扭他耳朵：“大半夜的來我家幹嘛？嚇死我了。”
“疼疼疼！月姐你放手！”
“說吧，你來幹嘛？”韓清月鬆手，怕他被爺爺看見，又拉他到了院牆後面。這個男孩長得是漂亮，卻是個黑蛇精，也就是怕韓清月，對其他小動物可是下得去口。
“我……沒人陪我玩，我就想來找你了。”
他可憐兮兮的低下頭，那模樣比臉色煞白的阿婉好看無數百倍。
韓清月頓時心軟，小黑是沒孃的小妖精，他爹幾年前就不知所蹤扔下他不管了，也因此對差不多身世的韓清月，這孩子十分依賴她。
“那你也用不着半夜來，大半夜的我也不能陪你玩呀。”
“我怕白天來打擾你學習。”
這孩子，韓清月嘆了口氣：
“以後你等我放學了來我家玩就是，沒事也可以陪陪阿婉。”
“恩，我聽你的。你快去睡覺，明天還要上課。”
韓清月看這孩子得到她的承諾開心的一股煙消失了，慢騰騰爬上牀，突然一股尿意襲來：“哎呦，臥槽，忘了上廁所了！”
“路上小心。”阿婉一身大紅衣袍隱在門後暗處送她出門，韓清月肝疼了一會真像妻子送丈夫出遠門，她該不會把自己當她表哥了吧？
轉眼又想到在學校必定會碰到武帥又是一陣憂愁，昨天說話太狠，要不要跟他道個歉？但自己說的也沒錯，武帥是好人只不過他媽太過分了。
“哼！”剛進教室門迎面碰到李倩給了她一個白眼，韓清月悻悻摸了摸鼻子，畢竟是她嚇人在先，人家不高興是應該的。
武帥坐在位置上低着頭，以往他肯定會對韓清月說句早上好，現在老實的趴在位置上都不敢看對方一眼。韓清月嘆了口氣，自己真的是要連這個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
“同學們早上好，上課了，大家快回自己座位。”木梓情是學校里長得最好看的女老師，跟仙似得，只要沒結婚的男老師都對木老師有意思，但韓清月覺得木老師對感情這一塊很冷漠，沒見她跟哪個老師表示過自己的態度。
“作業都做了嗎？”木梓情照例要是收作業，底下頓時一片哀嚎聲起，王胖嚷嚷說自己的作業本不小心掉豬圈裏讓豬給吃了。
其實韓清月並不討厭李倩，雖然她嘴巴壞了點，但是人還是挺好的。班長剛好走到韓清月這裏，她規規矩矩交上作業本和所有卷子，小聲問:
“咱們那個體育比賽快要報名了？”
“嗯，你要參加嗎？我給你報名。”班長個子矮矮的，卻是個皮膚很白的男生，就是那種乾淨的感覺吧，有一點像那天晚上的鄭牧，卻沒有鄭牧好看。
“給我留個名額，謝謝了。”韓清月體育還是很好的，以前一直參加各種體育活動，原因是獎品豐富，去年她第一名得到的是林清玄的一套書。自己家條件又不太好，韓清月碰到這種有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是不會放過的。
“好了，作業收完我們開始上課，上節課講到平面的畫法:水平放置的平面通常畫成一個平行四邊形，銳角畫成45°……”木梓情的數學教的很好，除此之外英語也歸她教，她們學校又破又爛，肯來下鄉支教的老師很少，因此有時候老師不夠了會一個人教兩三科也是有的。
最後兩節課是語文老師李老師的課，李老師三十歲了還是光棍一個，辦公室裏五十歲的老教師相中李老師踏實能幹，多次想把自己女兒介紹給李老師，都被他拒絕了。李倩老背地裏叫他木頭疙瘩，萬年光棍。
“咳咳！別鬧了，大家安靜。北國風光，千里冰封……”
李老師在上面滔滔不絕的一個人講着，底下亂成一團，韓清月一直覺得李老師的耐性非一般的好。
下了課韓清月找班長孫彬商量報名的事，兩個人正湊一塊填表格，卻見武帥滿目憂傷的看着和她離得很近的孫彬。
韓清月裝沒看到，也沒想那麼多，她從來沒考慮過要談戀愛這事，武帥喜歡自己亂想就讓他亂想去吧，有時候她也挺鬱悶的，好好做朋友不好嗎？爲甚麼非要喜歡她。
“這次有一個兩人組兩人三腿比賽，你想好找哪個搭檔了嗎？”孫彬問。
韓清月有點犯難:“還沒，估計沒人想跟我組隊。”
孫彬這纔想起了，村子裏都說韓清月來歷不明不吉利，幾乎沒小孩跟她玩，在學校裏也沒甚麼女同學跟她走的太近:
“要不咱倆組隊吧？”
“謝謝。”韓清月抿脣看了眼對她笑的親切的孫彬，果然是傳說中的老好人，加之學習成績是班裏第一不然也不會連着兩年當班長了，平時也是對自己挺照顧的，對每個同學都很好，老師們都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