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愈發嚴重,藥已起不了作用。
吐的比喫的多,昏比醒着的多,出氣比進的多。
深知自己大限將至,不免在醒着時還想做些甚麼,他以前就來的少,現在那名蠻夷女子來了,便更見不到他了。
我讓燦兒取來緞與稠絲與線,幫他做襟帶。
醒着的時間越來越少,做起來越來越難。
外邊的裁縫總做大,實質上他腰細,總不合身。
他習慣我做的。
做了很多,估計我走後還夠他用一陣子的。
砰!
遠處乒乒乓乓的鬧騰的很,
下人過來通報,
說怡香宮的夫人來了。
我坐在中堂做襟帶,沒有理會。
她自己帶着侍衛進來了。
“姐姐知道甚麼是降頭嗎?”
我笑了笑,
“直說吧。”
“我前幾日去街上,一個老道攔住我說我讓人家下了降頭,會諸事不順。惡疾纏身,說不好還會有血光之災。”
“你要搜我的地方。”
我頭也不抬。
她站在那,許久沒有回我。
須臾,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外面走了進來。
實際上頭疼至如此,我是看不清任何人的,但他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來。
不過離得遠,胖了瘦了恐怕是看不出。
我此刻很想他離我近些,
抬頭衝他的方向笑了笑。
“你也想查嗎?”
他沒有答話,
我笑着搖了搖頭,
“算了,你們查吧。”
不出我所料,
不出半炷香,小降囊便從我枕下找了出來。
她接過看了一眼遞給了阿然。
我接着做襟帶。
“你被下降頭。”
我笑了笑,
“何時出的宮,沒有禁牌如何出的宮,王上陪着你了嗎,哪裏的老道,宮建在汴京,城外老百姓說到都是豫地的方言你一個外域女子如何聽懂的。”
我換了根針,
“這麼多殿,這麼多人,偏偏選我這間側臥房,來了直奔牀邊。”
阿然看着我,我知他難,可我也難,我無力的苦笑。
眼已經看不清手中,針刺穿了皮肉。
隱隱感覺,指尖的溼潤浸溼了襟帶。
“王上~我沒有,我沒有冤枉她。王上~”上方傳來的啼哭聲比腥甜味還讓我犯嘔。
阿然沒有講話,
“王上~我沒有,你相信我~”
我聽得難受,也聽得想笑。
不用抬頭,也能感知阿然那副無奈的面孔。
我瞭解他,他打小便怕女孩子哭,所以那麼多年,我哭從不出聲。
我輕出一口氣。
慢慢起身,
朝他們拱手行個懶散的禮。
“對不起,”
城外傳的我用兵入鬼,變幻莫測,簡直胡吹大氣,我此刻看起來分明就是個笨蛋。
“降頭我放的,我嫉妒嬋兒小姐的美貌,嫉妒她獨得王上的偏愛,我無恥下流,請二位責罰。”
阿然看着我,
好像一時不知該說甚麼。
“算了算了,知錯便好。”
我終於聽到他的聲音了。
待我直起腰,他們二位已離去。
我笑着搖了搖頭,回到了位子。
剛剛看不見,碰掉了正做的襟帶,還沒有打扣,絲開了,跑了一地。
沒辦法,重新來過。
黃昏時,一人來到了後院子裏的鞦韆上。
梧桐更添細雨,恍恍惚惚,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
遠遠的,看見十六歲的阿然騎着那匹汗血寶駒朝我奔赴而來。
我笑了笑,將觸碰到他之際,散去了。
傳聞人之將死,會看到自己平生最爲珍重之人之物。
“燦兒。”
我喚來了這個不知從哪裏野回來的瘋丫頭,幫她摘了摘鬢邊的細葉。
命她去藥膳監同我煎些藥。
風愈發涼了,我卻不想回去。
一個人,太黑,太冷,打心底怕。
燦兒笑着捧來一盅淺黃的藥汁遞過來。
我笑着接過來,
可還沒等我喝一口,那茶盅就被染紅了。
“咔嚓——”
燦兒一臉慌忙的來扶我。
我搖搖手,同她打了個手語,然後抽出帕子做了個遮擋的動作。
可憐的燦兒又聾又啞,可一下就明白過來。跑到屋內幫我倒了一盅清水。
我漱了漱口,
這腥甜味着實噁心。
扯帕子拭了拭脣邊的鮮紅。
算了算,近幾日沒有敵軍來犯,北部駐邊的軍隊可能快沒糧草了。
吩咐將軍府那位新來的小少將軍去分派,這個孩子只有十六歲,雖然年齡小,可膽子和謀略都不錯的。
正好給個鍛鍊和樹軍威的機會。
不知爲何,
總能從他身上看到阿然以前的影子,
記得阿然第一次帶兵打仗那年也是十六歲。
那會我才十三歲,很怕,但臉上沾着血還能和他同騎一匹馬從戰場上殺出去。
都是他護着我。
我給他出招,縮在他前面。
他都聽,也都有用。
只要他在,我就特別安心,安心的爲他出謀劃策,安心的被他保護。
夜盡了,天邊冒出一縷魚白。
不知不覺我坐在桌邊又熬過了一夜。
燦兒倚在門邊睡去了,淺淺的鼾聲很讓人安心。
可能是因爲那是我望而不得的活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