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翌日,沒想到孫祖安仍派人來接了他們出去逛洛陽城,宇文和易光也來了,三人神情輕鬆,好像沒發生過甚麼事。素心二人交換着目光,別人不說,也不好問,只好揣着滿肚子的猜測跟了他們喫喝玩樂。

入夜,他們到了一間叫“醉君樓”的地方,此酒樓依山而建,亭臺樓閣,燈光趁着夜色,美輪美奐。

酒樓裏有一班從樂府請來的歌姬,絲竹聲聲,歌韻美妙。

素心他們在雅房裏淺飲低酌,談論着風花雪月的事,倒也樂在其中。

衆人皆半醉,一個精明的中年人進來,附耳和易光低語了幾句,把一個褐色的公文袋交給他。易光垂下眼睛,笑了笑。等來人走後,才說:“祖安,你明兒打發人告訴證慧大師,讓他來一趟,事兒辦成了。”

孫祖安笑起來:“嘿,這麼快!這下他們該減租五成了吧!”

宇文愷鼓掌道:“小霸王,咱總算是做了件好事,造福一方呢。”

祖安道:“我們不過是跳出來充充胖子罷了,勞心勞力的是大哥!”他指着易光:“沒有大哥,這事兒就算我們肯花再多的錢,恐怕也是擺不平的。”

易光勾起嘴角,把手中的公文袋拋在桌上道:“小霸王,這地契你可要收好了,明兒等方丈來蓋幾個印章就行了,以後這些田地就屬於寺院的了。一勞永逸。”

素心佩服的五體投地,說:“譁,果然是高人用高招。”

清松目瞪口呆:“這該花多少銀兩啊?”孫祖安收起地契,說:“咱三個爛船敲碎也能湊幾斤釘子的。大哥,寺院那裏是讓他們先付一半呢,還是?”

易光道:“不必了,幫人幫到底,你讓賬房做個賬,讓他們每個月支付一筆,分十年也好,五年也好,慢慢付清吧。嗯,不要算利息。我們是幫人,不是做買賣。”

清松問:“官府那邊怎麼肯把那些地賣給你們?”

宇文愷壞笑:“哈哈,每個人都有弱點的。”素心望向易光,見他但笑不語。那種舉重若輕,懷若虛谷的氣質讓她深深折服。

幾個人結隊在洛陽好好的玩樂了幾天,到了五月中旬。那天他們在龍門西山的石窟轉了一整天,先後看了古陽洞,賓陽洞,蓮花洞,藥方洞。一洞連一洞,佛祖菩薩,仙女飛天,羅漢夜叉,樂工舞伎,無不栩栩如生,鬼斧神工。

有些地方還有工匠們在竹搭的腳手上一刀一鑿的雕刻着他們心中的神仙境界,石頭的碎粉把他們的髮鬚都染成了灰白灰白的,猛一看還以爲剛從麪粉堆裏爬出來。

宇文對這些典故瞭如指掌,衆人在他的引導下看得津津有味,流連忘返。

很快就到了晚上,西山那裏的夜晚風很大,氣溫劇降。

隨從們已經在工匠們的營地旁搭起了帳篷,升起篝火,有人買來了幾隻草羊,洗弄乾淨了架在火上烤着,撒上香料和鹽巴,還燙上了烈酒,那香味隨風飄揚,令人食指大動。

祖安讓人去邀請工匠們來一起喫肉喝酒。工匠們起先百般推趟,後來盛情難卻,過來和隨從們一起圍着篝火歡天喜地的吃了起來。

易光他們的篝火和其他人的有一段距離,孫祖安親自動手炮製他們的烤羊,把大夥兒喫的滿嘴流油,讚不絕口。宇文愷帶來一罈上好的桂花釀,放進幾顆醃好的酸梅乾,燙熱了,喝起來酸酸甜甜的,配上烤羊肉的野味,口感非常好。

酒的後勁上來了,清松拉了孫祖安,宇文愷舉酒當歌,隨意所致的吟唱。

易光和素心在一旁聽得好笑,總是相視一笑,都不大說話。

夜深了,篝火依然點着,除了一隊沒有喝酒的隨從守夜之外,幾乎全部的人都在酒足飯飽後睡了。

素心和易光坐在篝火旁,他們喝的慢,也喝得不多,反而覺得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精神。

曠野中風很猛,吹得人遍體生涼。深藍色的天幕月朗星稀,月光照在遠處的佛像上,光影斑駁中模糊可見那低垂的眼簾,淺笑的嘴角,更顯得寶相尊嚴,寬容慈悲。

易光注視了佛像很久,忽然問:“小兄弟,你信這世上有鬼神麼?”

素心愣了愣,嘆氣道:“我沒見過,你呢?”

他仔細想了半天,才說:“我也沒有見過。不過……自古至今,古人今人,都言之鑿鑿,尤其是幾百年前佛教傳入中土之後,更是滿天神佛,難道說,所有的人都是在以訛傳訛?”

素心望向神祕的夜空,說:“既然幾千年來,代代相傳的……應該有確鑿的存在的吧?我們沒見過的物事,並不等於它們就不存在,不是嗎?好像,很多內陸居民並沒機會見到大海,可是,他們不能夠就說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是見過的人編出來的呀。”

他認真的說:“如果我們確認世間上有鬼神,那麼,就等於是必須信善惡報應,信天命,信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冥冥中的主宰在操控着?那,小兄弟,我們是否都無法改變命中註定的一切?”

“父親曾說過,信則有,不信則無。難道不是這樣麼?”這個問題太難了,素心只覺得茫無頭緒。

他那充滿磁性的嗓音,在夜風裏飄蕩:“那我們先假設有,有天堂地獄,有神仙佛祖,也有鬼怪妖魔,人有前世今生,凡事都有因果報應。那麼,我們想想,神仙難見,這可以明白;不過,古往今來,多少枉死受冤的冤魂,多少戰死沙場的野鬼……一場大戰,動不動就是幾十萬的傷亡,一次冤獄,含怨而亡的何止幾千!這些冤魂野鬼都到哪兒去了?爲何不報仇?爲何那些殺人者並沒有得到所謂的報應?神仙佛祖並沒有出來主持正義啊?!”

“如果說一切都是命定的,那麼,我們的努力,我們的掙扎,又有甚麼意思呢?人活一輩子,爲的難道就是聽天由命的走一段早已經畫好了的路?”他悶悶的說,聲音壓抑。

素心深以爲然,就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連古人都會質疑……大哥所言極是,天下幾番大亂,屍橫遍野,哀鴻滿地,也不見上蒼垂憐。”她凝視着遠遠的菩薩像,輕輕地說:“大哥,師母兩年前去世,臨去前她依依不捨的眼神還記憶猶新,但是,兩年了,我們和師父朝思夜想,卻不曾得師母入夢相見。可見神鬼之說,終是虛渺。”風好像更加凜冽了,她抱緊了雙肩。

易光把自己的斗篷張開,披在她身上,指着天際說:“如果,世上並沒有鬼神,人死後靈魂也隨之湮滅,那人們世世代代拜的都是甚麼?求的都是甚麼?西方極樂世界,十八層地獄,更是從何而來?”

素心眯着眼,想了一會兒,說:“我們從醫之人,信天地,敬鬼神,也許……敬的其實是我們自己心中的善念。”。

“你的意思是世間本無鬼神?世人每天跪拜的是我們自己心中向善的信念?”他一瞬間聽懂了她拐彎抹角的言下之意。轉頭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素心說:“有一次,我在深山裏迷了路,走來走去都找不到路出去。那時,我覺得自己也會像那些腐敗的枯葉一樣,無聲無息的就此消失在世上。一個人的命,其實可以很卑賤,可能連一根野草都不如。如果沒有心中的信念,我們並不比一隻山雞,一朵花高貴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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