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雪第一次見到陸無淵,是在朝宮。
白玉鋪路,琉璃燈照明,宮殿金壁輝煌,亮如白晝。
氤氳的霧氣繚繞,黑曜石雕成的水池四方,有黑色麒麟雄踞,嘴裏噴出溫泉的水。
光潔的大理石冰涼刺骨,她跪在地上,聽着水聲嘩啦啦之後,有低醇的男聲響起:“抬起頭來。”
秦明雪誠惶誠恐地抬頭,只見池子那頭,一個男子正靠在池沿上,溫泉水淹沒到他的胸口,寬厚的肩,左肩上有明顯的舊箭傷,又被墨色紋成了踏雲的麒麟,那朵箭傷正好成了麒麟腳下踩就的花珠。
雙瞳幽幽深深,似無底的深海,能吸人魂魄。
高挺的鼻樑下薄脣輕抿着,不怒自威。
楚國的男人都有點異域的味道,尤其是楚國皇族中人,尤其是面前這位年輕的帝君陸無淵。他十九歲時單身匹馬,手持一把極月長刀,大破敵軍煞陣,讓異疆三國乖乖臣服,年年進貢;二十二歲時誅殺兄弟三人,將太子囚於暗牢,自己登基爲帝,開創楚國盛世。
沒人敢惹陸無淵。
只有她那個不知好歹的爹!仗着是山高皇帝遠的戍邊藩王,居然想推翻陸無淵……
所以她這個倒黴到穿越成最不受寵的妃子生下的女兒,在十五歲生辰這日,被裝扮成了男子,送進焱宮爲質。
“你父王可好?”
“父王很好。”
秦明雪磕頭,小聲回他。
靜了會兒,他突然又喚:“秦明安。”
“草民在。”
秦明雪又抬頭,精靈般的水眸對上他冷漠的視線,一陣寒意滲進心底。
十五歲的女子扮成十二歲的男孩,她應該顯得再膽怯稚氣一些的!
“過來。”
陸無淵薄脣輕揚,手緩緩擡出水面。
“陪朕一起沐浴。”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秦明雪心跳驟然加速,臉也紅起來,這一跳進水池子不就露餡了?
“草民不敢。”
她連忙又俯首,戰戰兢兢地回話。
陸無淵的身子微微往前俯來,手臂一揮,水花四濺。
“你敢抗旨?”
他不露聲色,可人人都聽出了幾分薄怒。
“不敢,草民服侍皇上沐浴。”
秦明雪知道,自己再退縮,就會引來他的懷疑,她只能匍匐往前,用膝蓋爬到他的身後,接過了侍婢遞來的帕子,小手按到他的肩上,輕輕地擦過他的背。
“秦明安,你父王教得很好。”
他側臉,看着她玉白的小手,這簡直像兩朵蓮,每次移動,都像花瓣拂動,每根手指都精緻得如同手藝精妙的雕刻家雕琢而成,於楚國人來說,她太瘦小了,冒充十二歲男孩都顯得小。
“父王說,不得違抗皇上的旨意,好好服侍皇上。”
秦明雪硬着頭皮,聲音也細。
“十二歲,你太瘦小了,明天起跟着他們去習箭騎馬。”
陸無淵擰擰濃眉,往後一靠,任她的手在背上揉過,這是種美妙溫柔的享受,卻來自一個小男孩。
“下來。”
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一拉,秦明雪毫無防備地就跌進了水裏,嘩啦啦地一陣水花亂響,她手忙腳亂地從水裏爬起來,雙手用力抹着臉上的水,惶恐無措地看着陸無淵。
幸而是深秋,身上衣衫厚實,衣衫貼到身上也不顯身材。
好吧,她此刻沒啥身材,一路奔波進京,又怕又累,喫不好睡不着,瘦了一大圈兒,也讓她更容易混騙過這些人銳利的刺探。
陸無淵長眉微揚,手指一勾,喚下一個美侍婢,“服侍公子沐浴。”
秦明雪的呼吸都停了,待美侍婢在身上摸幾下,她就可以直接拉出去斬了。
“是,皇上。”
楚國的女人高挑豐滿,在她面前,秦明雪簡直像顆豆芽菜!
她侷促而且無助,呆呆地站在水裏,美侍婢一拉,她又退了幾步,那水已經沒到了她的下巴處,她艱難地揚着頭,張着小嘴大口呼吸着。
“楚國男兒,十四五歲便會娶妻生子,你這般瘦怎行?我替你父王好好調養你。”
秦明雪的喉中咕嚕響了一下,她這才知道陸無淵只是在戲弄她而已,一個敢暗中反抗他的王爺的兒子,不過是他手裏的玩物罷了。
她扁扁嘴,眼淚開始一串串地往下落,
“皇上,我害怕,我不要這個姐姐,我要珠兒。”
陸無淵盯着她,好半天,突然低笑起來,
“真是膽小!聽說你這麼大了,還要和奶孃一起睡?”
“奶孃很溫柔的。”
秦明雪抹着眼睛,怯怯一點頭。
“那,今晚朕陪你睡吧,免得你父王以爲朕怠慢了你。”
陸無淵緩緩說着,從水裏起身。
秦明雪的眼睛不自覺地瞄了一眼,這男人的身材一等一地好,高大挺拔,精壯勻稱,無一絲贅肉。
只是——明兒得長針眼了!
她的視線立刻挪開,敏捷地往岸上爬去。
侍婢過去,給陸無淵擦乾身上的水珠,披上錦袍,他的頭髮已及腰間,溼漉漉地披着,侍婢們用帕子擦了好一會兒,他才輕一撣袖子,大步往外走去。
秦明雪只能跟上,她可沒衣裳換,就溼着,勾着頭,跟在他的身後。焱宮於她來說,是火焰山,無底洞,她必須步步謹慎。
“這是誰?”
陸無淵的視線停在殿外跪的女子身上。
“回皇上的話,這是長安小公子的奶孃,珠兒。”
陸無淵的貼身大太監天真連忙上前回話。秦明雪進宮時,只帶了秦明安的奶孃珠兒,這是陸無淵的旨意,不許多帶一個。
珠兒額頭貼在玉石地磚上,瑟瑟發抖,急促地呼吸着。
“聽說長安公子的奶孃美極,抬起頭來。”
陸無淵的腳尖輕輕踢到珠兒的手上,珠兒抬頭,珠圓玉潤的臉盤,一雙大眼睛,因爲緊張而漲紅的臉,確實美貌。
陸無淵深深看她一眼,拔腿走開。
龍榻寬大,陸無淵坐於榻上,侍婢們立刻上前,爲他脫靴。
“拿朕的衣給小公子換上。”
他抬眸,掃了一眼溼答答的秦明雪。
慘!秦明雪纔不想要在他面前寬衣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