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浪欲來,獨我一人

受過劫的人,本能地逃避,縮在一個角落裏,不敢出聲。

蘇白哪聽得進去她這話,將人拽過來,扶着她的肩膀有些生氣地說道:“涼伊,你真像個膽小鬼,甚麼都不敢知道。你以爲這些年,只有你一個人痛苦嗎?你想過其他人嗎?這一場悲劇裏,你們逃跑了,剩下的人經歷了甚麼,你們知道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來,你當真和你母親一樣,心狠,或者有過之而無不及!”

涼伊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呢?你以甚麼立場說這樣的話!蘇白,你根本就不會懂,你不會知道我經歷過甚麼,你沒資格說我!你們向來錦衣玉食,站在高處,哪裏知道地獄有多冷。”涼伊說完,低頭狠狠咬在了他手腕上,嚐到了血腥味,才鬆口,轉身就跑。

蘇白渾身散發着陰冷的氣息,任由手腕上的血滴落,人像是被定住了,一動不動。

果然,自己是多管閒事了。

涼伊不是胡鬧,是害怕。

她一直都帶着許雲煙的日記本,卻始終打不開。直到生日會那天后,她試着輸入了“hezhongtian”,那本日記本被打開了。她害怕,急忙關上,卻遲遲睡不着,半夜,她還是將日記,從第一頁看到了結尾。

她看到了骯髒的過去,卻始終無法理解。

尾頁寫着:

伊伊考上了S城的大學,或許是命中註定。這些天霧濛濛的,心裏總覺得悶,想了半天,纔想明白。這病,饒了我一年,也算是開明瞭。

伊伊,或許我該送你回去了。

留你一人,終是不忍。

她抱着筆記本,呆愣到了天亮,覺得這世間好像沒甚麼可留戀的了。可轉念想想,那個女人用一生護了自己周全,如此,倒是狼心狗肺。

她不願去深究往事裏的那些無奈,不願再同過去糾纏,只想離這些虎狼豺豹遠遠的。

蘇白沒有追出來,她知道,像他這麼要強的人,自然是不會追出來的。

雪倒是停了,可天色看着是暗了。雪天走在這街上,孤身一人,只覺得悲涼。

入夜的S城,從未太平過。

沒錢的涼伊只能選擇步行回去,偏偏下了雪,路上難走,本就要花一個小時的路程,變得遙遙無期,等她到學校時,已經是快九點了。

校門口已經停了一輛賓利,看來是等了許久了,車身上都鋪了薄薄一層雪。

她看不清車裏的人,敲了敲車窗,車門才被打開。入眼的是一個年紀大約四十的女人,穿了雪白色的絨毛大衣,襯得整個人雍容華貴,白得發光。見她進來,往邊上挪了挪,“還沒喫飯吧?”沒等涼伊回答,就朝着司機吩咐道:“去會所吧。”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陸雨柔,你可以叫我一聲阿姨。”陸雨柔看着她認真介紹道,看她手凍得通紅,拉過了她的手,揉來揉去,倒是一點都不見外。

涼伊抽回了手,塞在了外衣口袋裏,開口道:“你找我甚麼事?喫飯就不必了,宿舍關門早,晚了,我沒地方去。”

“沒事,先喫飯。喫着說。”

涼伊知道她是誰,母親口中的閨蜜,可誰會在談起閨蜜時,紅了雙眼。

“不必了,你要是不說,就在這停吧。”她冷冷地說道,說完就去拉門,絲毫不管車還在行駛中。陸雨柔慌忙拉了她回來,吩咐司機靠邊把車停下,“好,那我就直接說吧。聽拓兒說,你在S大讀大三,還有一年多也就畢業了,有沒有想過,畢業了,去哪裏?”

“阿姨,這是我的事。”說着就打開車門走了,不顧身後女人的叫喊。

車子跟上了她,一直按着喇叭,涼伊覺得煩,停了下來。女人從車上下來,“回來吧,你一個人在外面怎麼行?你爸爸也希望你回來,涼伊,很多事,都是有苦衷的,你還小,大了就知道了。”

涼伊淡淡地看着她,“回去?回哪兒去?”

“你爸爸給你買了一套房,你去那住,衣食住行都給你安排好,你要做甚麼都滿足你。”陸雨柔雙眼都亮了,急忙拉着她說道。

涼伊只是笑了笑,甩來了她的手,猛地往前跑了。

丟了的東西,又何必回來找。

曾經那麼厭惡,現在又何必裝作喜歡的樣子。涼伊想不明白,平白生了一股委屈,沒有人會站在原地等你,也沒有人會像聖母一樣寬恕一切。這個世界一直是這樣殘酷的,從未有人能站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仰望衆生,衆生皆平等,衆生皆自私。

十二月在漫天的白雪中,猝不及防地結束了。雪還未融完,殘酷的期末考便如期而至。

宿舍裏,除了涼伊,其餘三人急得晚上點燈熬油,一個睡得比一個晚。但論早,還是拼不過涼伊。只不過六點,她就端正坐在了教室裏,認真過了一遍教材,不確定的悉數抄在了桌子上。

可她不知,這一胡鬧,毀了她這一生。

如同往常,監考老師檢查了身份證、學生證,覈對了信息,便開始下發試卷。拿到卷子,涼伊快速翻到了最後一面,低頭笑了,猜到了一個二十分的論述題,而答案就在桌子上,離她不過一個低頭的距離。整個考場共三十個考生,蛇形編排,共四排,只安排了兩個老師監考,一前一後,都站在了正中間,而涼伊坐在了最左邊倒數第三的位子,算是隱蔽。

裝模作樣做了選擇題後,她就開始做最後一題。原先抄的挺好,她將卷子放在下巴下,挪一點抄一點,整個身子趴在了試卷上,造成了很好的視野盲區。抄到最後,不得不直起身來,這一直,就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一扭頭,就看見教導主任一臉微笑地看着她,她急忙將試卷拉了上來,這一動作,十足出賣了她。

考試尚未結束,就被請出了考場。

她學習不好也不差,但任職文學社社長,小有名氣,學校領導都認識,而眼前的教導主任更是熟客,每次校報終審,都是由他來做的。

涼伊雙手扣在一起,虎牙緊緊掐着,自始至終不敢抬頭。

“你說說你!爲了一場考試,你值得嗎?涼伊啊,咱們學校你不是不知道,抓到作弊,就拿不到學位證了。那你四年,奔個甚麼!”教導主任狠狠叩了桌面一下,厲聲說道。

涼伊自然知道作弊是頭等大罪,卻不曾想一向好說話的教導主任會氣成這樣。直覺裏,有甚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她始終低着頭,試想着千萬種結果,哪一種,會容易接受一些。可不曾想過,哪一種,她都無法接受。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高跟鞋敲擊木地板的聲音,聽來駭人,她微微抬眼,便見到了陸雨柔。眼皮跳了跳,她笑了。

“伊伊,這是怎麼了?聽說你有事,我就急忙趕過來了。”陸雨柔上前幾步,欲拉過她的手,卻被她不動聲色地躲過,生疏得可怕。陸雨柔見狀,爽朗地笑笑,轉了身,同教導主任說道:“這孩子犯甚麼錯了?嚴不嚴重?你看,我們平時不太注重孩子,出了這事,還是道聽途說來的。碰巧聽到有同學談論,就急忙趕來了。”

“說來也不是甚麼大事,可最近學校在嚴抓管理,可能會拿此事做些文章。”教導主任推了推眼鏡,有些可惜地看向涼伊。

涼伊淡淡看向陸雨柔,她臉上的擔憂是真的,可陌生也是真的。母親用過一句話形容她——冬天的蛇,觸碰不得。

她心驚,覺得自己是可憐的農夫,被這蛇盯上了。

“儘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需要甚麼儘管說。”

“這,不是我能做決定的。”

陸雨柔見他躲閃的目光,猜到了幾分,冷冷笑了幾聲,“莫不是陳源舊事,還有人記着?”

教導主任默認,莞爾,看向了涼伊,說:“這事,你得求人。而這人,你記住了,何中天。”

涼伊自小性子強,從不服輸,闖過的禍大大小小,都是許雲煙給她收的攤。而今,孤身一人,舉目無親,還被人饒了這麼大的彎子,竟覺得可悲可笑。

不過,一個大學罷了。

大三的上學期,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一班涼伊因作弊影響惡劣,且頂撞師長,目無章法,經學校研究,做出開除該生學籍的處分,且三年內不得以任何身份進入學校。

沸沸揚揚的雪停了,而人,也終究該走了。

有人說她,自命清高,有人說她,可憐兮兮,路人看戲,怎知戲中人。

她以爲這就足夠,卻不知更大的風浪襲來,髒了她一身白裙。

思煙被綁架,媒體爆出的錄音中,是陸雨柔苦苦哀求於她,而她還是讓人玷污了女孩。

寥寥數語,幾句慘叫,成了事實。

她靜靜等着,等着他們的後招。

幾日後,媒體爆出,當年許雲煙利用閨蜜陸雨柔,將其表哥何中天迷姦,生了龍鳳胎,換走何家幾近大半財產,何母氣急,幾月後,離世。而許雲煙攜帶鉅款,帶了女兒,消失了。

網上輿論不斷,大有火勢要燒到二十年前那件慘案一樣。

勁爆!何中天竟然無生育能力!

許家世家,百年出了一朵白蓮花!

許雲煙女兒處心積慮報復何家養女!下藥!強·奸!無所不用!

當年,何家爲了蓋下這件醜事,用盡了人脈,揮霍盡了財力,甚至不惜領養思煙,將一切矛頭指向了許雲煙,成功扭轉了危機。

其中緣由,幾人真知。

無人問她雪可美?無人得知她成了瘋子。

涼伊裹在棉被裏慢慢刷新着網頁,網上一片狼藉,衆人人肉出了許雲煙身世,萬人唾棄。而涼伊成了傳說中的人,無人知她底細。

小鎮裏寧靜得像是一幅畫,沒有人相信網上的言論。許雲煙來時,買的破屋,甚至是漏雨的,幾經翻修,才勉強住人。女人靠一手針線活,做些手袖、鞋子,拿到鎮上賣,以此度日。而涼伊自小過得清苦,新衣服都不曾穿過幾次,讓他們怎麼敢相信。

總有些人,喜歡煽風點火,看戲才儘性。

何家人似乎只是想徹底將她藏起來,希望她安安生生呆在小鎮裏,這一生,如此,便就算了。

用此計策,演這一場戲,可算是有了效果。

涼伊消失了,消失在S城,也消失在小鎮。

母親生前並無積蓄,真正的清貧。算來值錢的便是她戴在手上的手鐲,刻着“雲煙”二字,想來是父母所給,溫暖,無端又帶了些悲傷。涼伊將手鐲認真地包裹好,交在了眼前老者的手中,說:“我會回來帶走它的,你只是,暫時保管,你不可丟了,碰了,更不可賣給他人。”

見她急切,老人笑了笑,“既然如此,我還是不要了。這麼多事,人老了,記不太清。”

涼伊抿着嘴,認真地抬頭說道:“那我拿甚麼和你做抵押?”

“這還不簡單,做我孫媳婦就好。”

衆人都知,厲家百年家族,偏偏造化弄人,子嗣奇少,到了這代,生了個智障兒,喚爲——厲過,寓意跨過一切劫難。

涼伊答好,認真包裹好鐲子,也認真簽字畫押。

母親留下的日記裏,曾記錄過這樣一個地方,是厲家古宅。而她曾在尾頁說過的,該送她回來了,不是回何家,而是厲家。

她毫不猶豫地來到這裏,只因爲,心裏某種力量驅使着她來到,來到這裏,找出許世滅門慘案,完成母親未曾做完的事。

這是她,活着,或許,是唯一的意義了。

涼伊不曾告訴任何人,沒有做任何的準備,就被厲家同厲過一同送出了國,抵達城市——法國巴黎。

直到到了巴黎,真切感受到法國梧桐的醉人時,她才恍惚明白,新生的她,即將在這片土地上開始新的生活。

厲過是個瘦瘦弱弱的男孩,心智不全,智商只達到五歲,此刻一雙丹鳳眼裏流光溢彩,好奇地看着滿目的金銅色,興奮地歡呼道:“姐姐,姐姐,金葉子!你看,金葉子!”說着人就跑到了梧桐樹下,認真地撿起了一片葉子,小心地夾在了書中。

隨後蹦蹦跳跳地跑來了她身邊,拉着她的手,高興得像得了糖喫的孩子。

涼伊對着他笑笑,已經十八歲的少年,要是可以這樣一直無憂無慮下去,該有多好。

“小姐,這邊走,咱們就到家了。”涼伊順着厲姨的手指看過去,不大不小的一個院子,樓有兩層,隱在一片梧桐樹中,如夢如幻,讓她不禁心情好了很多,左手拉着厲姨,右手拉着厲過,歡喜地進了屋子。

新生活開始了,身旁的人是她信任的人,而她也是他們信任的人,這樣的感覺,竟是如此令人愉悅。

沒有虛僞,沒有算計,沒有謊話。

獨我一人清醒,倒也樂得其在。

“真想在這呆一輩子。”

“小姐,你可別這麼說,三年後是要回去的。”

涼伊笑了笑,打趣道:“不回去了,我帶你們浪跡天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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