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剛擦亮,外面就傳來裝車的聲音。
文曦在硬板牀上睜開眼,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轉過頭,看到文靜那張清秀的小臉,一顆心就放下來了。
真好,父母和妹妹都還在,這一世,她會好好守着他們。
雖然現在甚麼都沒有,但會有的。
文曦笑了笑,輕輕摸了一下文靜的小臉,小丫頭不知道做了甚麼夢,砸吧了一下嘴,翻身繼續睡了。
她心裏軟成一團,輕手輕腳地起身,穿了一件粗布衣裳,抹了把臉出門。
煤油燈下,馮素貞正幫着文長金,把一牀繡花被子往借來的獨輪車上裝。
文長金黑紅臉上沉默而壓抑,看得出十分不願意。
見到文曦出來,馮素貞手一抖,有點心虛地轉過頭,妄想把被子遮住。
“大妮……天還早呢,你怎麼不再睡會?”
文曦眼尖地發現,那牀繡着龍鳳呈祥的被子是母親的嫁妝,可以說是屋裏最值錢的東西了,母親平時寶貝的很,都拿來壓箱底。
她喉嚨有點緊,張了張嘴。
“媽,你們要把這被子賣了?”
馮素貞臉上一陣慌亂,一下子就臉紅了,窘迫得話都說不清楚。
“沒、沒有……這被子給耗子啃了個洞,我、我讓你爸去鎮上找個巧手師傅補一補。”
這種拙劣的謊言當然不能騙過文曦。
母親是村裏出了名的巧手,哪裏用得着去鎮上找師傅補被子?
文曦眼眶發熱,卻說不出阻止的話,雖然賣被子的錢對於欠的債來說猶如杯水車薪,但湊一點是一點,她以後會想辦法把它贖回來的。
她沒再說甚麼,往屋裏走去。
不一會,文曦抱着一摞語文書出來,堆在獨輪車上,拍拍手。
“把這些也賣了,換些錢吧。”
文長金和馮素貞看清那些書,臉色同時變了。
文長金狠狠瞪着文曦,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彷彿受到了這輩子最大的侮辱,朝文曦揚起手來。
“你是個讀書人,連書你也敢賣!?窮瘋了嗎!我文長金沒有你這種敗家子女兒!”
文曦閉上眼,那一巴掌最後還是沒落在她臉上。
文長金粗重地呼息着,凶神惡煞的,像是要掐死她。
父親苦了一輩子,就聽人說讀書能改變命運,所以對養出一個讀書人有種執念,再苦再累也沒讓文曦輟學,一次文曦主動想回家,還捱了平生唯一一次打。
文曦回憶起往事,有點恍惚,儘量擺出輕鬆的表情,指了指那摞書。
“爸,你別擔心,這些都是小時候的語文書,我都背下來了,其他的我沒賣。”
文長金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個,只知道紙做的就是書,書裏都有知識,聞言不確定地問。
“真的?”
“真的。”
文曦笑了,“不信你讓我媽考考我。”
那時候的語文內容簡單,再加上前世這箱子書跟了她大半輩子,早就滾瓜爛熟了。
馮素貞也算是半個書香世家,將信將疑地拿起書考了些內容,果然,文曦連甚麼內容在哪一頁都清清楚楚。
“娃她爸……”
馮素貞徵詢地看向丈夫,文長金還在猶豫。
文曦下了一劑猛藥,“爸,書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不願意看我被賣給李家吧?”
……
朝陽初升,文曦已經坐着文長金的獨輪車,到了鎮裏。
文長金原本不願意讓她去,文曦胡謅了一個理由,說有知道哪裏書能賣高價,纔得到同行的機會。
陪父親去當鋪當了被子,文曦反覆強調一定要讓老闆給留滿三個月,她一定會回來贖的。
老闆摸着小鬍子,笑得油光滿面。
“小姑娘喲,每個人來當東西都說會贖回去,要是都給你們留着,老頭子我不是要破產囉?”
他比出兩個手指,晃了晃,“兩個星期,你不來我就轉手了,這被子又不是甚麼值錢東西,還佔地方。”
文曦被說得啞口無言,她明白老闆說得對,畢竟對方是個生意人。
她點點頭,“好,一言爲定,兩個星期,我會來贖的。”
老闆笑着搖搖頭,不置可否。
文長金跟着文曦出了鋪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女兒,剛纔她勢在必得的樣子,讓他有些陌生。
印象中的文曦一直是唯唯諾諾的,和隔壁房養着的那個杜月娥差也不多,可今天……就像身上會發光似的。
“大妮,你真能把你孃的被子贖回來?”
文長金撓着頭,賣那牀被子,他也心疼極了,但沒有別的辦法。
“嗯!”
文曦堅定地點頭,腦子裏飛快地轉着,突然眼前一亮,指着幾步開外的電線杆,那上面貼着一張紙。
“爸,你看,招工啓事!你運氣真好,採石場真在招工,招高級石匠,60塊一個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