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明者

  其實他們爬的並不高,只是蔣夜鶯任性,選了一條商業隊不常經過的偏僻道路。所以纔會陷入遇難無人救援,又進退兩難的境地。

  這次有了胡離幫忙,他們很快就回到了鎮子上,聯繫當地的派出所,讓相關的刑事警員前來調查。

  胡離是重案四組特聘刑偵顧問,蔣夜鶯是刑警,出示證件以後,也都加入了調查工作。

  當他們踩着粗糲的積雪,領着大隊人馬再次來到這個屋子前,蔣夜鶯這才感到一絲難言的恐懼——在這樣冰天雪地的環境裏,有人揹着屍體,或是帶着這名活生生的少女上山,在這棟偏僻的紅瓦小屋裏謀殺。

  她那時該是多麼無助呢?

  這裏連個能幫助她的人都沒有,她又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去死。

  她叫喊,逃跑,一次次被拖回來,然後殺死,是這樣對嗎?

  又或者,她是自殺呢?

  在還沒經過法醫驗屍之前,他們下不了任何定論。

  由於處在低溫的環境裏太久,法醫已經不能判斷出準確的死亡時間了。

  這是謀殺者的陰謀嗎?

  不管怎麼說,都是死了一個人。

  這個世上唯有殺人最難,因爲人活過的痕跡是無法湮滅的。

  他們讓多話的媒體介入這起睡美人殺人事件,拍了少女的照片讓他們刊登出去,尋找死者父母。然而兩天過去了,尋人啓事猶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也沒有任何關於她的家人登門認領遺體的消息。

  蔣夜鶯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她遲疑地問:“有沒有可能……她是孤兒?”

  如果是孤兒的話,父母都不在身邊,自然而然也就沒了對她關懷備至的人,連死了都可能沒人發現。

  也許是想到了有相似經歷的自己,蔣夜鶯感到很悲哀。

  胡離很敏銳,察覺到她突然低落的情緒,抿着薄脣,輕輕擠出幾個字,“你還有我。”

  所以不是孤身一人。

  蔣夜鶯猛地抬起頭,想要確認這話是不是出自小叔叔之口,然而胡離已經走遠了。

  即使那句簡短的話只是被風,偶然捎入她的耳中。也足以使得蔣夜鶯纖薄的耳輪發燙,一點點順着血管燒到臉頰,勃發、迸裂,那種滾燙的溫度幾乎要撕裂她。

  還得繼續工作,他們聚集在那棟紅瓦小屋子裏,拍場照,取物證。其實兇手……先勉強說這是一起謀殺案吧,兇手把現場打掃地很乾淨,房間裏裏外外,包括傢俱都纖塵不染,這說明了兇手的個性偏執,心理素質很強,有着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剋制力。

  此時,法醫那邊的驗屍報告也出來了,初步判斷,死者死了至少有一週時間,腸胃裏檢驗出巴比妥酸鹽,死者生前服用了巴比妥類藥物,也就是常說的安眠藥其中一種。

  蔣夜鶯問:“死者是服用安眠藥自殺嗎?”

  胡離沒接話,反問:“你覺得像嗎?”

  “我覺得不像,即使是自殺,她身邊也肯定有第二個人。因爲服用安眠藥自殺,會出現四肢抖動以及口吐白沫,她的身體很乾淨,嘴角也沒有殘留物,被單上一絲不苟,沒有褶皺。這些都是人爲清理的,所以肯定有人給她處理‘身後事’。何況,喫安眠藥也不一定就是自殺。如果有人拿刀或者拿槍逼迫她服藥,肯定會比起直觀的痛楚,不如這種心存僥倖的死法更讓人喜歡,她會選擇服從命令,服藥。”

  蔣夜鶯說到這裏,喉間虛虛吞嚥了一下。這種做法未免太殘忍了,擺着兩種死法,讓人自己選。無論如何都得死,那麼只能挑一個喜歡一點的死法。

  但是誰又喜歡死呢?如果不是完全失去了生的希望,可能死到一半,就後悔了。只是那時候再也來不及了,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蔣夜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尋死過。

  那是她12歲的時候,初一生。因爲是小學五年制的最後一批學生,所以比一般學子佔了許多年齡方面的優勢。

  其實12歲的年紀,已經懂了很多了。小孩子也有朦朦朧朧的愛,說不上是真正喜歡一個人,理由也很簡單,可能因爲他數學好,也可能因爲這個同學英語口語好,說話很動聽。

  就是在那樣青春爛漫的年紀,她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因爲每天晚上一閉上眼,蔣夜鶯就想起了自己枉死的父母,兇手雖然已經伏法,可人死不能復生,又有甚麼用呢?

  她的照片被刊登在各個媒體報紙上,由於年幼時,她的長相就很美,導致大家更對她心生愛憐。然而這份憐憫飽含歧視的意味,更有種美女多難的況味。他們同情她這麼漂亮的小孩子竟有這樣的遭遇,然而僅僅是飯後閒談,沒有人會實質性幫助她甚麼。

  真正讓她覺得難熬的是同學間不經意的一句閒談:“我最討厭她了,每天上報紙,說不定心裏很開心。畢竟自己的臉像是明星一樣,每天被幾萬人看着。”

  “幾萬人,那不是好幾個學校的人數了?她出盡風頭了吧?”

  “對啊,而且她不是被叔叔養着嗎?喫好穿好,我看她根本就不會因爲父母的事情難受,沒準心裏還沾沾自喜。”

  “真是可怕啊!”

  “而且小時候漂亮,長大都會很醜。別得意了,醜八怪!”

  “哈哈哈哈!”

  “……”

  蔣夜鶯覺得很不安,也很憤怒。

  她憑甚麼不能有安穩的人生,家裏的事情已經讓她接連遭受打擊,就連微笑着繼續度過餘生都不允許嗎?

  她們是太平洋警察嗎?管這麼寬。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意識到:這個世界很殘酷,並不是所有人都對她充滿善意。所有接觸她的人都戴着僞善的假面,真實的臉在那一層堅硬的硬殼之後,無論怎麼碰,都碰不到。

  即使面具上的笑容很美,那也是假的啊!

  蔣夜鶯選擇了拿家裏的剪刀自殺,實際上她怕疼,此刻又只得不怕。她小心翼翼,學着電視劇裏的樣子,將剪刀抵在了手腕上,重重往下一滑。

  疼!

  她的剪刀咣噹一聲落地,縮回發顫的手。鮮紅色的血液噴湧而出,不住將她的白裙染上紅色。

  蔣夜鶯疼得冷汗直冒,突然有人從背後擁住了她……準確地說,只是從背後將她蜷縮在一起的手扯開,幫她塗抹防止傷口進細菌的藥膏,緊接着包紮。

  是她的小叔叔。

  一時間,蔣夜鶯很羞愧。

  胡離甚麼都沒說,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此時得平穩下心情,好好安撫她的情緒。

  他不懂照顧小孩子,更不懂照顧女孩子。既然不會說話,那麼索性不說。

  也幸虧,小孩子下手不重,玩兒似的,傷口並不深。

  蔣夜鶯很愧疚,之前是小叔叔救了她,現在還是小叔叔救她。

  爲甚麼要一步步把她從痛苦的地獄裏脫離回來呢?明明人間也並不美好。

  胡離垂下細密的眼睫,風輕雲淡道:“下次用剪刀的時候小心一點,只要是有刃的東西,都會傷人。也不是每一次,我都會湊巧經過。”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是超人,無法無時無刻不照看她,也無法拯救她,一次又一次。

  狐狸叔叔很聰明,沒有揭穿蔣夜鶯心底的小祕密,反而是用成人的方式,與她一起守護這些故事。

  蔣夜鶯反應過來,再次對上胡離的眼睛。明明三十而立,歲月卻待他溫柔,沒有捎去任何滄桑感。

  胡離問:“在想甚麼?”

  蔣夜鶯搖搖頭,說:“我記得收集到的物證裏有一本日記,我想看看。”

  “可以,我和上級申請過了,這樁案子由我們協助當地警員進行調查。”

  又能和狐狸叔叔共事了嗎?蔣夜鶯嘴角上揚,慌忙說好。

  胡離探究一般看向她,似乎是察覺她那難以抑制的愉悅,不禁皺起眉頭。

  查案是很嚴肅的事情,她有甚麼可開心的?很明顯,心態不對。

  剛要發作,蔣夜鶯已經逃之夭夭了。

  來到收集物證的辦公室,蔣夜鶯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翻動那本日記本。日記本的牌子是藍光,之後可以去各個售賣這本日記的店裏詢問一下,沒準有甚麼突破。

  她翻動一頁,上面赫然寫着:“贈予我的戀人。”

  這是一本,愛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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