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如夢初醒

  香爐裏的白煙嫋嫋升起,有一雙手慌忙地拿起香爐邊的茶杯,緊接着此人疾步走向牀旁,扶起榻上的女孩,喂她水喝。

  白芷感覺乾澀的嘴脣被一股溫熱的茶水滋潤,舒服不已。她微微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水墨山河圖,栩栩如生,大氣磅礴。

  怎感覺這幅畫如此熟悉?

  “小姐,你總算醒了。”

  又是熟悉的聲音。白芷側目看着眼前梳着雙角髮髻的姑娘,錯愕不已:“清荷?”清荷不是嫁人了嗎?眼前的這個清荷似乎還是縮小版的,年齡不過十二三歲。

  “小姐。”清荷撲到白芷的懷裏,梨花帶雨地哭個不停。

  怎麼回事?難道她跳樓自殺沒成功?

  “吱”的一聲,門被打開,一位清素裝扮、手持佛珠、樣貌慈愛的女人走了進來,她走到白芷身側,安然一笑:“芷兒,你終於醒了,老天保佑。”

  白芷見着自己的親孃那刻,已經無法用錯愕驚訝來形容,早就被此番情景嚇得三魂出竅。她的親孃早在她十五歲那年的一場瘟疫之中病逝。

  夫人見白芷的臉色慘白,以爲是大病未愈,吩咐奶媽說道:“趕緊請王大夫過來看看。”

  “是。”

  事情的真相,足足讓白芷消化了三天。如今是康順七年,她自殺前的第五年,先皇在位之年。此時,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少女,母親尚在,父親也不過是江南水鄉從五品知州,二孃也乖順。

  那她先前經歷的種種是一場夢?可怎會那般逼真?一想到慕屠蘇,她的心就疼痛起來,若真是夢,她愛得是否太過真切?

  “小姐,你身子已經康復得差不多,去後院走走吧?桃花開得正豔,漂亮極了。”清荷一邊幫剛剛起牀的白芷梳頭,一邊提着建議。

  “好啊,我這身子骨,好久沒活動了。”白芷伸了個懶腰,重重呼了口氣。

  清荷捂嘴偷笑:“小姐難不成還想跳一次水?”

  “這都被你發現了。”白芷打趣說道。

  清荷臉色發白,慌忙說道:“呸呸,這話不當真。夫人說了,那湖早晚用土給填了,免得小姐一不開心,又跳湖自盡。”

  白芷失笑。以前的她,一不高興,就愛一哭二鬧三上吊,任性得令人髮指。她也不否認清荷的話,只是老老實實地低頭認錯:“以後再也不敢了,死過一回,足以滿足我的好奇心。”

  清荷放下發梳,十分不滿她這句玩笑話:“你這好奇心可是害慘我了,害得我被老爺訓。”

  “嗯,白糖雙炊糕作爲補償。”

  “這還差不多。”清荷滿足地羞澀一笑。

  白芷也在微笑。這樣的清荷,真好。她多麼希望,清荷會一直如現在這般,一塊白糖雙炊糕便滿足了。

  白府的後院種滿了桃花。每逢三月,粉嫩的桃花開滿枝丫,落英繽紛,美得不可思議。白芷提着裙襬,走在鵝石卵小路上,看着粉嫩的一片,心情舒暢極了。

  “姐姐。”身後忽然有個人喚她。

  白芷頓足,自然知道喚她的是誰。那是與她極其相似的同父異母的庶出妹妹。白芷轉頭,面帶微笑:“妹妹也來賞花?”

  “是啊,如此美景,不目睹一番,着實浪費。”白芍走上前,抬手爲白芷摘去頭髮上的落花。

  真是體貼的妹妹!白芷在心裏冷笑,曾經的她當真是被白芍這番表象給迷惑了,她把白芍當親妹妹,白芍卻在背後捅她兩刀。

  心存芥蒂,白芷已無法有那份純粹的親情,她道:“二孃最近身體可好?”

  “託佛祖保佑,一切安康。大娘方纔還說要去白馬寺還願,口信傳到姐姐那兒沒?”

  “無。”

  白芷的母親柳氏常年喫齋唸佛,三天兩頭兒小住白馬寺。作爲長女,本應是她侍奉在母親左右,但以前的她實在對這拜佛求神沒興趣,便由乖巧的白芍代替。

  如今不如往日,白芷對白芍說道:“妹妹,以後陪母親上白馬寺之事便由我做即可,以前真是麻煩你了。”

  白芍臉色發白,略顯尷尬地笑道:“姐姐哪裏的話,侍奉大娘,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有這份心,就夠了。”白芷眼中倒是充滿了疏離。

  聰明如白芍,自然聽得出白芷的意思。她只是覺得奇怪,如今的白芷與她認識的白芷似乎不是同一個人,又像是同一個人。

  得知白芷要陪同自己去白馬寺還願,柳氏倒頗爲喫驚。畢竟是自己親生的,自家女兒是甚麼樣的人,她一清二楚,這上香喫齋之事,白芷不可能會有興趣。

  去往白馬寺的馬車上,柳氏終究耐不住問道:“芷兒,今兒是吹了甚麼風,竟要陪母親去上香喫齋?”

  白芷正用紫砂壺泡一杯碧螺春,端在嘴邊,吹了口涼氣,遞給柳氏。待柳氏接住,白芷才道:“以前是芷兒不懂事。從鬼門關走一圈,忽然悟出個道理來。不得乎親,不可以爲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爲子。”

  柳氏甚感欣慰,撫摸着白芷的髮絲:“芷兒,你父親要是知道你有這番改變,定然歡喜。”

  她會努力保護這個家,使之沒有內患,不遭外侵。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一年,她的父親會遇見他仕途的轉折點,太子太傅。此事正是由她妹妹陪同母親去白馬寺而起。

  若不是妹妹看到齋舍後的株株桃花,隨吟一首打油詩讓太傅聽見,引起好奇,自報家門,她的父親也不會被太傅邀請,從而一見如故,被引薦至太子面前,做了京官,家庭開始解體,一寸寸破裂。

  今兒她代替妹妹前來,就是把這導火線給掐滅了。

  白馬寺是蘇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廟。蘇城的達官顯貴都愛來此上香拜佛。

  方下馬車,奶媽便領着兩個隨從繞道去安排齋舍。白芷小心翼翼扶着柳氏,朝正門走去。今天上香的人絡繹不絕,白芷也算是見識了。

  上完香,柳氏要與方丈說些話,命白芷在外等候。白芷閒得無趣,等了許久也不見母親出來,腳有些酸,找個石凳坐下,單腳抬起,放在旁邊的石凳之上,又捶又捏,舒展筋骨。

  “小姑娘,在下覺得你是個練武奇才!”忽然一聲沒正經的聲音從她耳畔傳來,她魂不附體地縮身,見一張放大數倍的大臉閃在眼前,她幾乎條件反射地一拳掄過去,正中他的眼睛。

  那人被擊倒在地,一隻手捂住被拳頭掄到的眼睛,一隻手撐着身子:“我果然沒看錯,小姑娘,你真是個練武奇才!”那人把手放開,眼圈全紫黑,與西蜀之地那黑白相間的大熊之眼極爲相似。

  “你是誰?”

  “熊風。”

  “不識。”白芷剛想站起來走人,卻被熊風給攔住了。

  “小姑娘不想習武嗎?叔叔教你。”

  “不要。”白芷抬腿走人。躺在地上的熊風一把抱住白芷的大腿,嗷嗷叫:“求求你讓我教你武功吧。”

  “……”白芷頓覺無語,想了片刻說道,“理由。”

  “老身已六十歲的高齡,因一心向武學,無妻無子,剛剛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命不久矣,恐我一身武學後繼無人,空悲切啊!”

  白芷見他動之以情,神情悲慟,心生惻隱。夢中她是個不諳世俗的大家閨秀,文文弱弱,只靠自己張揚的性格保護自己,若現在學學武功,也不錯。

  “敢問我從何學起?”

  “白馬寺後的那片竹林,以後每日辰時在入口處等我。”

  “興許可以。”

  熊風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滿懷期望地看着白芷:“老夫甚感欣慰。”疾風一過,熊風竟然跟着不見蹤影。白芷不由得嘆息,他身手如此矯健,真患有不治之症?

  柳氏常年喫齋唸佛,與白馬寺的方丈頗爲熟稔,是以聊天的時間有些長。熊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待他走後,白芷又坐回石凳上,把玩着手中的白綢手帕。

  這塊手帕上的繡花是她的第一個頗爲滿意的女紅,一朵嫣紅的牡丹花。夢中的她愛極了豔麗的大紅色,如今看來,她倒是失了那份興致,反而覺得俗氣。

  趕明兒繡朵出水芙蓉好了。白芷心想着,手不免一鬆,偏巧一陣風颳起,手帕順着風飛遠了。白芷大驚,順着手帕飛走的方向望去,見一羣錦衣華服之人從拐角處走來,而那手帕正巧落在領頭的貴婦腳邊。

  那貴婦微低頭看了一眼,以眼神示意,她身旁的丫頭便躬身拾起手帕遞給貴婦。

  白芷心裏暗叫不妙,打算三十六計,走爲上計,方想開溜,貴婦在背後喚道:“姑娘留步,你的手帕。”

  白芷只好認命,回眸一笑,低眉走過去,朝她欠了欠身:“多謝王妃。”

  “哦?你怎知我是王妃?”

  這一反問,倒是讓白芷愣住了。而後她自個兒細想,真想自打嘴巴。一時心亂,她把夢中的見聞用在當下了。

  白芷只能硬着頭皮道:“聽聞恭親王妃喜紅裝,恭親王寵妻,便制九九八十一件不同款式的紅裝,皆以金絲鑲邊,衣袖上無不以一朵金線邊牡丹爲標識,天下無雙,獨一無二。”

  王妃瞄了一眼衣袖上的牡丹,會心一笑:“挺伶俐的姑娘。”

  夢中的白芷最愛巴結的便是恭親王妃,只因她是慕屠蘇的母親。只是如今,她可是要避而遠之纔是。

  “你的女紅不錯,練了多久?”

  “民女愚鈍,五年了。”她故意撒謊。若說僅有兩年,王妃對她定會刮目相看。這並不是她所願。

  “哦,難怪。”王妃微微一笑。

  偏巧,柳氏和方丈一起出來,柳氏見着白芷,說道:“芷兒,讓你久等了。”另一邊的方丈見着王妃,手豎放胸前,朝她半鞠躬:“王妃。”

  柳氏愣了愣,忙朝王妃欠身:“民婦拜見王妃。”

  “起來吧,我只是拜拜佛,保兒女平安而已。你們無事,可自便。”說完王妃便不再看他們,與方丈談了起來。

  白芷與柳氏默默欠身拜別。

  待出了白馬寺,坐馬車返回白府,柳氏才與白芷說上話。她道:“芷兒,方纔娘爲你和你爹求了籤,你是姻緣,你爹是仕途。唉!”

  白芷察言觀色,發覺柳氏的神情不對。

  果然,柳氏嘆息說道:“簽上道姻緣不如你願,諸多坎坷,要經歷一番風雨才能化出一道虹來。”

  “那爹的仕途呢?”

  “若一招棋錯,步步錯,永無翻身之日。”

  夢中,她爹站錯了隊,支持太子,最後被奪嫡的三皇子視爲眼中釘,不久被慕屠蘇施計斬草除根。果真是一招棋錯,步步錯,永無翻身之日。如此看來,夢中的一切說不定真會發生。但是現在有她,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那一切再發生。

  如今,她雖不能保證可以阻止父親站錯隊,但她可以扭轉父親的官運。只要不遇見太傅,她父親便不會做京官,那便無隊可站了。

  白芷以手背輕拍柳氏的手背,安慰道:“娘,你多慮了。有些事可以人爲而逆。”

  柳氏閉目,便不再說話。

  白芷有心習武,自白馬寺偶遇熊風,當真每日辰時隻身前往白馬寺竹林求學。熊風亦每日準時到,且傾囊相授。某日,白芷來得早,不見熊風,便一屁股坐在大石之上,折斷一截竹枝,在泥地上寫字,忽聞一陣悠揚的笛聲迴盪於竹間,迴轉盤旋,百鳥齊飛,彷彿隨着音樂蹁躚起舞。

  白芷停下手中的竹枝,愣了愣。她隨着音樂靠近笛聲來源,直到她看到,在幽竹深處,有人着一身白衫坐在大石之上,瀑布般墨黑的長髮,修長的手指跳躍於笛身之上,輕快而張揚。

  多麼熟悉的背影!白芷渾身發顫,眼眸眨都不敢眨,身不由己地不斷後退。彷彿身體在告訴她,不要靠近他!白芷不小心碰到身後的竹子,弄出了聲響,那着白衫之人回眸望來。

  恍若隔世的絕世容顏,眼眸中流轉着他千年不變的冷淡。這張臉在夢中,她多想看看。可如今,她驚恐。她幾乎是落荒而逃,拼命地奔跑,彷彿只有這樣,她纔有生的希望。

  慕屠蘇!在那個夢境裏,她求而不得的男子。

  慕屠蘇平日波瀾不驚的眸子略顯錯愕地望着拼命逃離他的女子。他樣貌有那樣嚇人?不過他從那女子眼中看到的不只是驚恐,還有隱隱的恨意。

  他十分不解。

  白芷不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莽撞地撞了一堵人牆,由於用力過猛,身子被彈回到地上。

  “好徒兒,你這是見着鬼了?”熊風笑眯眯的。

  白芷趕緊站起來,撥浪鼓似的搖頭。

  “好徒兒,今日前來,是與你來告別。”

  白芷不解:“你的武學還未傾囊相授。”

  “足矣,做人不可太貪。”

  白芷嘴角抽搐,她何時貪了?數日來,她唯有的記憶便是每日提着竹籃給他送各式糕點,以及客棧住宿費。至於武學,她也就學會了幾招防身術。

  “他日我們定會再相見,好徒兒,師父走了。”熊風以手作哨,林間忽躥出一匹駿馬,他快速上馬,朝白芷揮揮手,便絕塵而去。

  白芷心想,興許她被訛了。這所謂的師父,其實不過是騙喫騙喝的江湖騙子。

  也罷,權當無趣生活的一點趣事。

  熊風的出現,多少讓白芷改變了些,至少,讓她下決心做個“能武”之人。白芷是個急性子,第二天便請了武館女師父來白府教學。

  武館女師父名秋蟬,比白芷長三歲,活潑好動,目不識丁,爲人卻甚是和善。不過幾日光景,她們倒成了良友。因白府家教嚴格,未出閣女子深居簡出,對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

  現有秋蟬在此,好比有了個消息通。

  “芷兒,我跟你說,北大街的包子鋪小妞做了陳員外的小妾,如今穿金戴銀,別提多風光。”秋蟬一臉憧憬。

  “若是我,情願做糟糠之妻,也不願做大富大貴的妾。”白芷訕訕地說道。她比誰都更瞭解妾的悽苦,倘若夫君愛之,倒也罷了;若是不愛,妾便連府上的一花一草也不及,說不要便可不要,棄如敝屣。

  “芷兒你肯定是當妻的命,是嫡女又是知州大人的掌上明珠。”

  白芷笑而不答。活該她在夢中命運悲苦。在夢裏,她父親本爲她打點了一門親事,門當戶對。可爲了嫁給慕屠蘇,她放着原配不做,自我犯賤做他的小妾,還被人輕蔑說是“高攀”。

  她真是活受罪。

  “我尚且不想這些,年紀還小。”

  “不小了。你們官家小姐及笄過後,便可以開始張羅婚事了。不像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能嫁則嫁,不能嫁便做妾。”

  “別妄自菲薄,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裏。”

  “嘿嘿,難怪好多未出閣的姑娘打算去掌握自己的命運。”

  白芷不解。

  “你可曾聽說恭親王的獨子慕屠蘇?”

  “不曾。”白芷一臉鎮定地胡說八道。

  “在京城,慕屠蘇被譽爲第一美男子,無人能及。聽聞他隨恭親王妃來我們蘇城的白馬寺拜佛,蘇城的姑娘們都跑白馬寺上香去了,這白馬寺的香火可謂是空前鼎盛啊。”

  白芷只道一聲“哦”便不再作聲。

  “瞧你一副興味索然的樣子,指定沒見過慕屠蘇的美貌。”

  “那你又見過?”白芷打趣。

  “擇日不如撞日,我們現在去瞧瞧?”秋蟬睜着她亮晶晶的眸子,一臉興奮。

  “你另尋他人吧。”

  “真沒趣,那我們去喫北街包子鋪的包子如何?”

  “這個姑且有得商量。”

  男人可以沒有,美食不可以沒有。

  北街包子鋪的包子是蘇城享有盛名的美食,皮軟,肉汁鮮,每天供不應求。白芷以前從未在外喫過東西,這包子還是秋蟬帶進府讓她嚐嚐鮮,結果便一發不可收拾,她隔三岔五拜託秋蟬送幾個包子過來。

  後來白芷索性隨秋蟬一起去北街買,與她一樣,不顧旁人眼光,當街喫包子。即使旁邊的清荷一直碎碎念,說她是個官家小姐,不該如此,她也置若罔聞。

  甚麼大家閨秀,見鬼去吧。以後,她要爲自己而活。

  白芷和秋蟬是偷偷溜出門的,所以得走後門。兩隻饞貓一到包子鋪,見蒸籠前站着一堆人。兩人對望一眼,好似約定甚麼,衝進人堆裏……

  待她倆出來之時,兩人手裏都捧着熱騰騰的包子。包子一到手,白芷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像平時一樣,回白府之前,在路上解決掉。

  “小心。”秋蟬忽然在她身後高聲喊着。

  白芷這才把頭抬起,驚愕發現自己已在馬下,眼看就要被馬踩死。她還來不及驚呼,自馬車裏躥出一抹白影,她的腰結結實實被人摟緊,她感覺自己身子一輕,再緩過神,自己已離馬車有一步之遙。馬車也已停了下來。

  白芷抬頭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當見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她掙扎着脫離他的懷抱,一言不發就要離開。

  “姑娘,在下可有哪裏得罪了你?”慕屠蘇問道。

  白芷頓足,深吸一口氣:“無。”不等他繼續問,拉着發愣的秋蟬便慌忙離去。

  “芷兒,那位公子長得可真俊美啊!”

  “他便是慕屠蘇。”

  “你怎知?”

  “……”她無言以對。

  是啊,她已發誓,不愛慕屠蘇,可夢中的記憶還在,那是她渴望過的愛人!

  白芷不顧大家閨秀形象,當街喫包子,偶撞馬車,幸得世子相救,卻冷言相待。這番經過在蘇城不脛而走,自然而然傳到了極愛面子的知州白老爺耳中。

  白老爺當即大發雷霆,一大早便命丫鬟到臨水軒喚白芷進書房。站在白芷旁邊的清荷見丫鬟的架勢,知事情嚴重,捶胸頓足地道:“都怪清荷不好,我若看住小姐,小姐便不會隨着秋蟬去喫包子了。”

  白芷倒一點兒也不緊張,她爹的脾氣,她再瞭解不過。這次他大發雷霆的原因絕對不是她損壞大家閨秀形象,想必是她不知分寸,冷言對待京城裏來的世子慕屠蘇吧!

  在夢裏,她十五歲才遇見慕屠蘇,她還記得那時正逢乞巧節,夜空如洗,河燈初上,點亮了她那些年的深閨歲月。她如個未見過世面的少女,莽莽撞撞擠進人羣,看着一些對於她而言並不新鮮的事物。

  她並不驚才絕豔,不過略知筆墨。她到底年輕,湊巧猜中數個燈謎,沾沾自喜,以爲所有謎題難不倒她。直到一道“白日依山盡”打一成語,讓她方寸大亂。

  她憋紅着臉,看着手中紙張,遲遲不能開口。忽然,身邊躥出一名白衫男子,他有一雙斜飛入鬢的狹長眉毛,那雙漆黑的眸子閃閃發亮,英挺的鼻樑,薄薄的嘴脣似在閒閒地吟唱,將一道道燈謎盡數猜完,並且毫無偏差。

  她第一次與除了她爹以外的男子說話,羞澀地問:“公子,白日依山盡,打一成語。”

  他回眸看她,輕笑:“下落不明。”他沒有爲她的絕美容顏所傾倒,彷彿她與其他人一般,目光多停留一秒也覺得浪費。他說完便走了。可對於白芷而言,那便是情根深種,即使他真的從此下落不明,直到兩年後母親去世,她遠赴京城投靠父親,才得知他是恭親王之子。

  而此番,她卻提前了兩年與他相識,到底哪裏出了錯?

  白芷來到書房,見白老爺正在練書法,她欠身道:“爹。”

  白老爺這才放下狼毫筆,正襟危坐,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芷兒,你與芍兒同年同月生,可你成了爹的掌上明珠,你可知爲何?”

  “該是嫡女之故吧。”

  “知道便好。相較於芍兒,你缺點心眼,凡是喜歡與討厭總會當即擺在臉上,不懂去掩藏。相反,芍兒則懂得隱藏。”

  “爹教訓得是。”白芷低眉,算是默認。其實心裏並不痛快。她那麼討厭白芍,怎會去效仿白芍?

  “京城來的世子到了我們小小的蘇城,我們已是萬分榮幸,你擺臉色給世子看,該不該?”

  白芷認錯:“不該。”

  “甚好。”白老爺滿意地點頭,“恭親王來書,京城炎熱,王妃體弱,蘇城冬暖夏涼,宜養生,讓我這知州多擔待點。王爺早些年已命名匠在窮奇山腳建山莊,如今快完工了。這收尾期間,王妃和世子會在我們府上小住,芷兒,你應該明白怎麼做吧?”白老爺鄭重地看着她。

  白芷怎會不瞭解自己的爹,有驚世才華卻被埋沒在小小蘇城之內,有着遠大的抱負卻離京城十萬八千里。恭親王妃與世子的到來儼然成爲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有甚麼辦法把握這次機會?

  當然是聯姻,這是再理想不過的辦法。若說這蘇城,比美貌,白芷是第二,誰敢說第一?再者她又是嫡女,嫁給世子,是不二人選。

  白芷並未否決她爹,乖巧地欠身:“芷兒盡力。”

  世子的眼睛長在天上,她可高攀不起。給白老爺一個不算答應的答案,也許是她最好的選擇。她不能拒絕她爹。在白府,她和她母親的地位僅有的不過是正妻嫡女。財政大權掌握在二孃手裏,白府唯一的男丁也是二孃所生,最得寵的還是二孃。而白芍雖不是二孃親生,表面站在柳氏這邊,現在的白芷卻知道,白芍對她母親的死一直歸咎於柳氏。如此,白芷和柳氏十分的弱勢,若再得罪她爹,她們母女倆在白府便毫無立足之地了。

  白老爺說道:“去你二孃那兒領些銀子,到鋪子裏買些首飾衣服打點自己。”

  “是,女兒告退。”白芷退出書房,抬頭看了看今兒的天色,無比感慨地嘆了口氣。如今真是麻煩。讓她去勾引慕屠蘇?夢中她拼搏幾許,換來的又是甚麼?

  她只想離慕屠蘇越遠越好,他去愛、去寵他的南詔小公主,而她會找到屬於自己的良人,美滿地度過這一生。

  可爲何命運如此多舛,這般不如她的願?

  白芷奉命去街上買胭脂水粉打點自己。白老爺怕白芷又出甚麼亂子,讓清荷隨行。白芷也無所謂,和秋蟬學完馬術,便拉着秋蟬去街上。

  不巧,驕陽似火的天突降大雨,雨水傾盆而下,若不是她們三人正好在鋪子裏選簪子,今兒肯定成落水的狗子了。

  秋蟬從不抹粉打扮,整日穿着武裝,所以對女孩兒家這些東西十分不以爲意。

  白芷也不怎麼上心,只是隨便看看,看着順眼的,便買。待到陣雨停歇,她們纔去另一個鋪子瞧瞧。

  幾人來到一處布料鋪子,白芷隨意看了幾下,摸摸手感,便選了水藍色綢緞,付了銀子,便走人。方出鋪子,迎面而來一輛馬車在她跟前停下。這輛馬車,白芷識得,自家的。

  馬車簾子掀起,竟是白芍!她今兒着一件繡碧青色大荷的嫩綠水紗裙,此時正低着頭,小心翼翼地從馬車裏下來。她剛抬頭,便見白芷朝她微微一笑:“妹妹這是打哪兒來?”

  白芍神色微妙地說:“自然從府上出來的。”

  “哦?”白芷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馬車的輪子,上面沾有紅土,這是窮奇山特有的土質。她去窮奇山作甚?窮奇山除了山腰之上的白馬寺,還有甚麼?

  “姐姐,很少看你出來買布,做新衣?”白芍忙不迭岔開話題。

  白芷也不想說這話題,順着她的話道:“是啊,最近衣服小了,苦惱我了。”

  白芍愣了愣,掩嘴輕笑:“莫不是姐姐包子喫太多?”

  白芍估摸着是對她的體形幸災樂禍吧。白芷也不惱,而是捂住自己的肚子,病弱西子般蹙眉。清荷見她這樣,忙扶着:“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包子喫太多,想如廁。”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皆驚愕。白芷咬着脣,可憐兮兮地望着白芍:“妹妹,借馬車一用。”

  “可是……”

  白芷未等她說完便如只兔子迅速上了車,進車廂之前,急着對秋蟬和清荷道:“上車。”之後又命車伕速速駕馬。白芍剛從白馬寺而來,本已疲憊不堪,如今白芷再讓她步行回去,她那三寸金蓮不知挨不捱得住。這也算小小懲罰她一下。

  發愣的兩位連忙上了車。

  “姐姐。”白芍想挽回卻爲時已晚,且臉色發青,眼神中若有若無地多了份忐忑與害怕。

  馬車上,白芷方掀起簾子,竟然對上一雙狹長的鳳眸,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白芷自然不能倖免地大叫一聲。車伕立馬急剎車,在白芷身後的兩位重心不穩,直接往馬車裏栽。白芷受到背後的衝力,身子不受控制地直接往裏面那人身上撲。那人本想接住白芷,奈何白芷情願摔到堅硬的車板上,用手擋開他。不想馬兒突然發躁,馬車震動,她的身子又撞了回去。

  於是,慘烈又悲壯的事情發生了……

  那是一張頗爲柔軟的脣,溼溼潤潤,帶着溫熱。

  在馬車門口的秋蟬和清荷徹底傻眼了。馬車裏怎會活生生蹦出個男人來?而且長得怎一個美字了得,難怪白家嫡女迫不及待撲倒獻吻!

  白芷發愣片刻,立即從他身上彈了起來,且臉色發白。爲何她沒有其他女子羞赧的表情,反而是臉色發白,極爲恐慌?

  只因她撲倒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想逃離的慕屠蘇。

  慕屠蘇隨着她的起身坐起,兀自笑道:“白家小姐真是生猛得很。”

  她知道慕屠蘇這不是笑。他對誰都笑盈盈的,卻皆不發自內心,只做表面上的謙謙公子。她十分、相當、很討厭他的笑。她抿着嘴反脣相譏:“恕我冒昧,不知世子在車內,更不知世子和我妹妹有那麼一腿關係。”

  “白家小姐誤會了,我本在竹林間散步,突降大雨,正巧白家二小姐路過,捎我一程罷了。”

  白芷不徐不疾,十分刻板地道:“男女不可共處一室,小妹不懂,難道世子也不懂?還是世子有意於小妹?”話說出口後,白芷腦中當即閃出一個念頭來。

  她看得出白芍去白馬寺,一定是與其他女子一般,想看看傳說中的世子,之後白芍不顧禮數,邀他到馬車裏躲雨,可見白芍的心意。既然爹想和恭親王聯姻,她何不撮合白芍與慕屠蘇?她倒是既可兩面討好,又可了卻這煩心事,何樂而不爲?

  說幹就幹。

  白芷一抬眼,目光便撞進了他漆黑的眼眸裏。他正一臉玩味地看着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怎不想,我是有意於你呢?”

  白芷聽着慕屠蘇的話,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世子才貌兼得,我高攀不起。”白芷不想與他在同一車內,對着車伕喊道,“停車。”

  車方停,白芷便欲下車。慕屠蘇的臉上帶着疑惑,問道:“白姑娘,從我們第一次在林間相遇,你便對我充滿了敵意,屠蘇實在不知我們之間有何恩怨!”

  白芷頓了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夢中的一幕幕場景,它們是那麼真實,讓她不得不相信,不得不警惕,而眼前這位男子正是夢中她求而不得的男人!

  她懼他,甚至恨他!

  她既然重新回到起點,他們自是互不相干。她抗拒的,不過是他這個人。她不想讓自己再痛苦,所以她必須嚴格控制自己。

  “我和世子從不相識,又何來的恩怨?世子多慮了。”白芷說罷,便離開馬車。

  秋蟬和清荷幾乎小跑才能跟上白芷。

  坐在車上的慕屠蘇微微皺了皺眉,眼睛偶爾督向馬車一角,發現一匹水藍色綢緞,想必是白芷落在這裏的。

  慕屠蘇竟對那匹布溫和一笑,那個笑容裏摻雜着耐人尋味的笑意。

  秋蟬和清荷好不容易纔追上疾步而走的白芷,清荷嘟囔着:“小姐,莫要難過,此事我一定向老爺彙報,還小姐一個清白。”

  清荷以爲白芷走得這般急促,是出於憤怒。黃花大閨女在馬車上與陌生男子親個嘴,在清荷眼裏,有失體統。

  因清荷這話,白芷頓足,轉身對清荷和秋蟬一字一句地說道:“關於我和世子在車上發生的一切,你們統統忘記,隻字不準提,懂嗎?”

  白芷的氣勢很嚇人,兩人幾乎處於靈魂出竅的狀態,茫然地點頭。白芷太瞭解她爹了,此事若要讓她爹知道,他肯定敲鑼打鼓地把她往慕屠蘇的牀上送。她纔不要重蹈覆轍,絕對不要。

  她剛回到白府不久,柳氏的隨身丫鬟來臨水軒喚她去趟佛堂。柳氏常年喫齋唸佛,幾乎不出白府的佛堂。白芷隨着丫鬟往佛堂走,途中經過一處別院,看小廝們忙來忙去,便隨口問丫鬟:“這是怎麼了?”

  “大小姐不知嗎?王妃過些日子到白府暫住呢。”

  “哦,真快。”白芷心裏叫苦。看來她爹是機關算盡地要讓她嫁給慕屠蘇。她要出臨水軒,必經這別院,那麼與慕屠蘇偶遇的機會便大大增多。

  白芷不禁唉聲嘆氣。看來這些日子,她吃不了熱騰騰的包子了。

  白芷來到佛堂,見白芍正爲柳氏挑燈芯。白芷頓了頓,溫婉地朝白芍笑道:“妹妹,你回來了?”

  “嗯。”白芍不多說話,點燈以後便走到柳氏旁邊,乖乖坐着。

  有時候白芷真的很佩服白芍的耐力,隨着柳氏常伴青燈,白芍也不覺得憋悶?她這親生女兒也不及這養女的一半啊。

  “芷兒。”柳氏輕閉着眼,跪在佛祖面前,手上的佛珠不停地翻滾。

  “娘。”

  柳氏這才睜開眼,欲站起來。白芍非常體貼地扶住柳氏,攙扶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柳氏說:“芍兒說,你今兒腹瀉,現在好些了嗎?”

  白芷抬眼看了下白芍,白芍朝她微微一笑,算是回應。白芷在心裏冷笑,這打小報告的速度可真快。白芷欠身說道:“好多了。”

  “那你可在車上看見甚麼人了?”柳氏忽然眸光一聚,帶了些凜冽之意。

  白芷愣了愣,萬萬想不到白芍竟把慕屠蘇在車內的事情說了出來,難道不怕誤了自己的名聲?想與她同歸於盡?事實勝於雄辯,白芷無話可說。

  柳氏見白芷默認,語重心長道:“芷兒,這裏幸虧沒有外人。我明白你們女孩兒的心思,所謂翩翩君子,少女心動在所難免。只是你這般……”柳氏頓了頓,好似不忍說出難聽的話,“女孩子家,該懂得些分寸。”

  白芷不知白芍對柳氏說了些甚麼,但大抵明白,白芍抹黑她,說她花癡,不顧男女有別,自損清白,與慕屠蘇共處一室。

  白芷也不惱,這點小傷害,根本傷害不了她。不過,白芍把她視爲假想情敵,這委實是一件棘手之事。在打發掉慕屠蘇這事之前,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得多。

  白芷便跪下,表面上是對柳氏說,其實是說給一旁的白芍聽:“芷兒心有所屬,但那人並不是世子。”

  柳氏與白芍皆是一愣。柳氏問:“那是……”

  白芷自個兒也頓了頓,她還真沒想好自己的“心有所屬”是誰。她長期處於深閨之中,到哪裏認識男人?難不成隨意編個男人或者拉出個家丁了事?這事其實算是件大事,傳到她爹耳中,她的“意中人”肯定會被追查。到時候謊言被揭穿,她以後準沒好日子過。

  白芷忽然靈光一現,想到她那夢境,夢裏她有那麼一門自己的親事。

  白芷十分認真地回答:“裴元將軍第九子,裴九。”

  其實,白芷並未見過這位差點成爲自己夫君的裴九,只知對方是個愛逛花樓、胸無點墨的敗家子。裴九在京城的名聲極臭,所謂臭名遠揚,便是離京城十萬八千里的小小蘇城,稍上檔次的官家也知道他的名諱。夢裏她與裴九結姻是在她爹白淵做了京官之後,那時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是不同意嫁給這種男人,白淵沒轍,便使計把她送到慕屠蘇的牀上,讓她做了他的小妾。

  現在想想,白芷覺得,與其做個癡情種不愛的小妾,還不如做浪子的正妻分享夫君的愛。至少這樣,自己不會覺得太過空虛,太過悲哀。

  白芷不知如今的裴九是怎樣的人,也不管大家知不知道,反正有這樣一個人,她們便不能判定她在撒謊。

  柳氏蹙了蹙眉:“這位公子我並未聽說過,你與這位將門之後怎麼認識的?”

  白芷開始瞎白話了:“芷兒喜歡喫包子,那日包子鋪生意好,芷兒排了半天的隊也沒買到點包子屑兒。芷兒心裏難過,裴九公子就在這時來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個白乎乎、熱騰騰的包子。”

  “你這樣便動心了?”柳氏一臉不相信地看着白芷。

  白芷故作羞澀:“是。”

  “想必那裴九公子也是個愛喫之人,大熱天排隊買包子。你到底看上他哪點?”柳氏頗爲感慨。

  白芷想都不想地說:“他有渾圓之手、淨白之膚,體態神似包子,讓芷兒忍不住垂涎三尺。”

  柳氏哽住,半天才接道:“果真是包子奇緣,像包子也……也好。”

  白芍則偷偷掩着嘴在笑。白芷由衷在心裏鬆了口氣。她故意歪曲自己的審美觀,只是想讓白芍明白,她不會跟白芍搶慕屠蘇,他不是她的那盤菜。

  她不喜美豔的花,她喜歡包子。

  今兒是個大日子,恭親王妃光臨寒舍,白府蓬蓽生輝。

  白府上上下下三十餘口站在大門口,恭候多時。本來白芷想借肚子疼不來摻和這事。無奈她爹的瞪眼神功了得,她嚇得竟然提早來癸水,當真肚子痛了。

  來癸水之事,無人知曉。但這肚子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白淵見白芷自站在門口起,不時捂着肚子,心下不高興,問:“你又想找甚麼藉口?”

  白芷搖頭,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白芷來癸水有肚痛的毛病,可從未像今天這樣,站都站不直。原本是入春的天,稍寒,她卻疼出了汗。站在一旁的白芍似乎察覺到白芷的疼痛,湊過來問:“姐姐,你……怎麼了?”

  “沒事。”她覺得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辛苦地咬着脣,勉強說兩個字。

  白芷不斷自我暗示,再等一會兒即可……

  終於,恭親王妃和慕屠蘇姍姍來遲。白府上下熱情歡迎,見着轎子忙不迭鞠躬。自馬車上而下的慕屠蘇先於王妃來到白家一家子身邊,他十分有禮貌地與白淵寒暄,說些客套的話。慕屠蘇那狹長的鳳眸在人羣中巡睃,目光落在低頭的白芷身上,頓了頓:“白姑娘,你上次買的布還在我那兒,等會兒我叫硯臺送到你別院裏。”

  白芷忍着痛,微微欠身:“有勞世子。”她目光隨意一掃,白淵正朝她滿意地點頭微笑。天地可鑑,那匹布她真的是無心落在慕屠蘇那兒的,可白淵的眼色表明他以爲是——

  她在放長線釣大魚!

  聰明如慕屠蘇,他肯定和她爹一樣認爲,她這絕對是有意的。白芷偷偷把頭抬起看了慕屠蘇一眼,十分湊巧,他正在帶着促狹的笑意在看她。

  他好似在說:你到底想對我作甚?

  白芷氣血沒上來,嘴脣越發的白。誤會太大,她需要澄清,奈何身子開始搖搖晃晃站不穩,身旁的白芍本想扶住她,卻被眼明手快的慕屠蘇捷足先登。

  白芷在閉眼的那刻,身子被慕屠蘇摟着,聽見慕屠蘇在說:“憐香惜玉?妙。”

  白芷顫抖地豎起手指,憤慨地想指責他胡說八道,手懸在空中卻半途而廢,自己生生被氣暈了……

  白芷醒來之時,已是燭光搖曳,四周閃着零星的亮光。她掙扎起身,及時被清荷制止:“小姑奶奶,你安心躺着別動。”

  白芷笑着說:“已無大礙。”

  “怎無大礙?大夫說你氣血不足,加上女兒家特殊時期會體虛,今兒太陽又毒辣,有點中暑。”清荷說着從一旁的茶几上拿來一青瓷小碗,舀了一勺不知甚麼東西伸到白芷的嘴邊。白芷嗅了嗅,是難聞的中藥,忙不迭別過頭:“苦得很,不想喝。”

  “小姐,良藥苦口。”

  “那你先拿些蜜餞來,否則我不喝。”白芷厭極了中藥的苦,除非必然,她定不喝這玩意兒。

  清荷無奈,放下瓷碗,去廚房拿蜜餞去了。屋內只剩下白芷,她躺不住,從牀上起來,披了件外套,獨自到庭院裏走走。臨水軒原先是柳氏與白淵的新婚別院,後來白淵娶了二孃,獨寵二孃,心灰意冷的柳氏便去了佛堂。臨水軒則給了白芷。白芷喜歡臨水軒人工鑿的池塘,方便她投湖自盡用。

  以前的她,一不高興就拿自殺要挾。白芷如今想想,也忍不住爲自己捏把汗。人死過一次,便懂得珍愛生命了。

  月色的籠罩下,池面波光粼粼,滿池的荷花結出花苞,待到花開爭豔之時,便是要入暑夏了。一陣微風拂過,白芷深吸一口氣,準備轉身回去,眼眸隨意瞟了瞟,在池對岸見到一抹月白色身影,那修長的身影立在對岸,她看不清臉,卻知是何人。

  白芷本想咬咬牙離去,對岸那人反而先開了口:“白姑娘的身子好些了嗎?”

  她只好佇立不動,對岸邊的慕屠蘇說道:“好些了。多謝世子。”

  “甚麼?我聽不見。”

  白芷自認爲自己的聲音夠響亮,對方沒道理聽不見。礙於禮貌,白芷聲音加大了些:“多謝世子關心,我身子硬朗。”這聲音的大小她沒把握好,遠處竟傳來悠長悠長的回聲。

  白芷還未來得及懊惱,清荷早已聞聲尋來,急急阻止:“天啊,姑奶奶,你這是要昭告全府上下,你半夜和世子在外談情說愛嗎?”

  雖然白芷看不清對岸的慕屠蘇是何表情,但一向直覺頗準的她,可以想象他臉上促狹的笑意。

  她又被他耍了!

  事實證明,正如清荷所說,她三更半夜在外“大聲喧譁”被全府上下曲解爲“明目張膽地談情說愛”。白芷在府上走動,準備去大堂向王妃請安,家僕們皆用怪異的眼神看她。

  “姐姐,身子好些了嗎?”白芍今兒穿得十分隆重,碧青色琉璃輕紗裙,大袖上繡着滾金白蓮花,梳着飛燕髻,斜插一根簡易的翠釵。相對而言,白芷過於樸素簡單,倒顯失禮。

  第一天向王妃請安,白芍可謂是盛裝出席。白芷想,她這樣與白芍反差巨大,肯定會被爹爹罵。這樣怎可稱爲“盡力取悅”?

  白芷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哎呀,我這樣去請安,有失體統,多虧遇見妹妹。走,清荷,回臨水軒。”白芷在經過白芍身邊之時,明顯感覺到白芍眼裏流露出的鄙視。她不惱,反而高興。

  回到臨水軒,白芷不僅步伐變慢了,還優哉遊哉地喂起魚兒來。在一旁的清荷可是着急得很,時間越來越緊迫,可自家小姐竟然不抓緊時間梳洗打扮,反而在餵魚!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白芷看着太陽徐徐升起,這才放下手中的魚食,優哉遊哉地道:“清荷,快快梳洗,速度快些。”

  “……”清荷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小姐可是中暑把腦袋煮熟了。

  清荷梳妝技術尚可,可一直被白芷不停地催促,她便緊張,一緊張,手忙腳亂的,成型效果極差,頭髮糟亂,衣服穿得也不整潔。不想,白芷對鏡看了看,十分滿意,笑容滿面地誇讚了她一番。

  清荷想,中暑後遺症——小姐的腦袋真的被煮熟了。

  白芷一出臨水軒,像變了個人兒似的,悠閒的步伐一下子急促起來,越逼近大堂,已不是用走的,而是用跑的。清荷緊跟其後,驚呼:“小姐,慢點。”

  白芷箭一般衝進大堂,見家人已和王妃聊得甚歡,便氣喘吁吁地欠身:“王妃,安好。”她一下子成爲整個大堂的人關注的焦點。

  她看到白淵的憤怒與羞愧,柳氏的喫驚與無奈,二孃的嘲諷與可惜,白芍的得意與不屑,以及慕屠蘇的沉思與不解。

  王妃皺了皺眉,看着白芷衣衫不整,髮髻凌亂,一派毫無家教可言的野丫頭樣。白芷心裏知道王妃已經開始對她不滿了,可王妃到底是王妃,依舊一副名門望族的大度模樣:“白家大姑娘,這是從何而來?”

  白芷佯裝委屈:“民女知今早要向王妃請安,特意梳洗一番,只是要求太高,誤了時辰,讓王妃見笑了,還望王妃海涵。”白芷立即下跪。

  “以普通面貌相待便好,起來吧。”王妃依舊保持自己的大度,不過對白芷的印象大大減分。

  白芷起身之前,偷偷瞄了眼白淵,他依舊一副惱怒的樣子,不過其中還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白芷卻偷着樂了起來,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坐到白芍旁邊,白芍假惺惺地安慰道:“姐姐,莫傷心,下次還有機會。”

  白芷也假惺惺地嘆息:“姐姐真不應該啊。”眸光隨意一瞥,竟發現慕屠蘇一直在看她,他皺着眉頭,彷彿看穿了她的小聰明。

  聰明如慕屠蘇,他看得出來也沒關係。反正,她的目的不過是與慕屠蘇劃清界限,斷了爹爹要她聯姻的念頭。

  耍小聰明的後果極爲嚴重,向王妃請安過後,白芷不能倖免地被白淵叫進書房狠狠訓了一頓,其詞激昂憤慨,恨鐵不成鋼。

  白芷低着頭,裝着一副小鹿受驚的模樣。她太瞭解她爹了,發完脾氣便會好,無須與他硬碰硬。

  白淵道:“你瞧瞧今兒多丟人,一女孩子家衣衫不整,頭髮凌亂,成何體統!不僅世子不喜你,王妃更是看不上你。”

  白芷縮着腦袋委屈地說道:“我這也是爲了精益求精,弄得更漂亮些,完美地將自己展現在王妃和世子面前嘛。”其實,白芷已在心裏偷笑。

  最好他們母子倆對她的印象差到極點。

  白芷如此說,讓白淵無話可說。他不能說她不盡心,只怪太盡心,弄巧成拙!白淵恨鐵不成鋼地唉聲嘆氣:“芷兒,我不管你用甚麼方法,總之務必要把世子拿下!”

  “是。”白芷口上答應着,心裏卻盤算着怎樣撮合白芍和慕屠蘇,讓她及早脫離苦海。

  被白淵訓完,白芷返回臨水軒,途上必經別院,與慕屠蘇狹路相逢。白芷禮貌地對對面的慕屠蘇欠身:“世子。”

  慕屠蘇冷冷地道:“今早你的出現,可真是驚豔了我。”

  白芷自然知道這話是反話,她深感歉意,自責道:“是我太看重這次請安,反而弄巧成拙,讓王妃、世子看笑話了。”

  “哦?爲何如此看重這次請安?以致這般‘費盡心思’地折騰自己?”慕屠蘇朝白芷逼近。白芷小退幾步,直至無路可退,身子抵到長廊柱子上。白芷喝止:“世子,自重!”

  慕屠蘇扯了扯薄脣,依舊欺了上來,修長的手指挑起白芷的下頜,逼迫她與他對視。白芷緊張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慕屠蘇,她不斷暗示自己,絕對不能退縮。她直視着他,不避諱他如夜空般的雙眸。慕屠蘇目光掃到她微顫的嘴脣上,想起馬車上那一幕。

  他兀自笑了笑,放開了她。

  白芷卻沒給他好臉色,怒目而視。慕屠蘇忽然道:“白姑娘,我想過些日子向你父親提親。”

  “甚麼?”白芷嚇了一跳。難不成不需要她牽橋搭線,他已經和白芍暗度陳倉?可她仔細想想,又覺得再合理不過。白芍的容貌與那南詔小公主有七分相似。夢裏,她與白芍同時被他吸引,自己仗着嫡女的身份,勒令白芍斷了念頭。如果不是自己當初蠻橫無理,她有把握,慕屠蘇不會選她,他的小妾便是白芍了。

  這便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

  現在,她絕對會舉雙手贊成他們。

  “有何不可?還是白姑娘對我有意見?”

  白芷面露微笑,打心眼裏祝福:“這再好不過了,很高興與世子結爲親家。”

  慕屠蘇微眯着眼:“確定?”

  “自然。”白芷甚是肯定地點着頭,加大可信度。

  “我以爲以白姑娘的個性,情願做小戶人家的正妻,也不要做侯門的小妾。”

  白芷真想白他兩眼。白芍願意即可,她才懶得管白芍。再說她與白芍只是表面上親,背地裏都拿着刀子準備插對方兩刀。無論白芍是小戶的正妻還是侯門的小妾,跟她一個銅子兒的關係都沒有。

  白芷顧及大家閨秀形象,文縐縐、懇懇切切地來了句:“兩情若是真情意,是妾是妻皆無妨。”末了,她在心裏加上一句:放屁也!

  慕屠蘇一愣,隨即撲哧笑了笑,閃亮閃亮的眸子認真看着白芷:“那麼,我不客氣了。”

  “甭客氣,儘管笑納。”白芷回給他一個真誠的笑。她真是沒想到,她無須多費腦,不戰而勝。一想到讓她頭疼的慕屠蘇和白芍將雙雙離開自己的視線,白芷大大舒了口氣。

  這以後的日子,她可舒暢地度過了。這一高興,她又想喫北街包子鋪的包子了!

  白芷盼着慕屠蘇向白芍提親,可過了些日子,他未有絲毫行動,整日窩在別院裏品茗論劍,要麼就是陪着王妃去白馬寺上香。當然,這些都是白芷聽清荷說的。白芷自王妃、世子入住白府以後,便再也不出臨水軒。給王妃請安是半月一次,有好些日子,白芷未見過慕屠蘇,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甚麼。

  這真是印證了清荷常掛在嘴邊的話,皇帝不急太監急,她便是那快捶胸頓足,要扯着慕屠蘇去下聘提親的可悲太監。

  清荷見白芷這幾日愁眉不展,茶不思、飯不想,揶揄道:“小姑奶奶,這春天剛過,又思春了?”

  白芷唉聲嘆氣:“我要不把這事解決了,估計是看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呸呸,小姐,你怎盡說這些晦氣話?”

  “男人的心思比女人家還要深,我是真不知他在想甚麼。”白芷走至門廊,抬頭看向屋檐,雨水如柱傾盆而下,一如白芷此刻的心情。似乎,她始終未看透過他。他是輔助三皇子奪嫡的大將軍,迎娶南詔小公主的男人,曾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癡情男兒。

  她與他既然成不了“一雙人”,那麼她只好滾得遠遠的,從此與他各不相干。

  “唉,這下可好,小姐相思成疾了,美男多作怪。”清荷十分鬱悶地坐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白芷明媚的小憂傷。白芷聽着想笑,正準備回身笑弄她一番,一個丫鬟走來,朝白芷欠了欠身:“小姐,世子來了。”

  “不見。”白芷脫口而出。

  “白姑娘今兒脾氣挺大。”一晃眼的工夫,慕屠蘇便出現在白芷的面前,今兒他穿一件玄色長袍,不同往日般出塵不染,帶了點少年老成的穩重。

  人既已到了臨水軒,白芷自然不敢直接趕他走。她朝慕屠蘇欠身道:“民女有些不舒服,還望世子海涵。”

  “我自然知道你有不適。我特意前來,便是來看看你的‘不適’。”

  白芷也不笨,伸手指向椅子:“世子請坐。”她再回身對清荷道,“給世子倒杯茶來。”

  兩人坐下,白芷微笑:“不知世子此番前來,有何貴幹?”

  “容我喝杯茶再與你說,可好?”

  白芷愣了愣,幾乎要咬牙切齒:“好。”

  清荷送來白淵贈給白芷的新上的碧螺春。當慕屠蘇掀開杯蓋,白芷便知茶是她心愛的碧螺春,一陣心痛席捲全身,這沒腦的清荷,給這人渣喝這麼好的茶作甚!

  更讓白芷胸悶的是,清荷還朝她擠眉弄眼,好似在說:瞧,我這是幫你討好他哦。

  她不需要討好他!

  一口怨氣憋在她胸口,再不發泄,她興許要悶死了。等慕屠蘇喝完茶,她繼續微笑:“世子,現在方便說嗎?”

  慕屠蘇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認真地凝視她,彷彿要吸納她。他說:“我想與白姑娘談談提親這事。”

  白芷愣了愣。她心心念唸的事終於有譜了,可又一細想,這提親之事,怎與她談?

  白芷謙卑地道:“世子,關於提親之事,你應該與我父親詳談,白芷不宜插手。”如今,天下事甚麼皆存在,妹夫提親,還要問姐姐的意見,這難道就是侯門納妾的習慣嗎?

  “我這些日子,隻字未提關於提親之事,白姑娘可有甚麼看法?”

  “看法多得如今兒下的雨點,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白芷相當不滿地看着慕屠蘇,其語氣憤憤不平。慕屠蘇的眸光瞬間亮了亮,嘴角噙着微笑:“說來聽聽。”

  “世子享譽京城,皆美譽。如今世子說好提親,卻遲遲不提,這不是調戲我們良家婦女嗎?幸而世子是與我提及此事,若是與別家的姑娘說,指不定會有命案發生,到時候,世子難辭其咎,良心上能過得去嗎?”白芷說得溫溫潤潤,眼神卻變幻莫測。慕屠蘇聽着她的話,看着她的人,終究憋不住笑了起來:“是我的錯,不該遲遲不行動,辜負了白姑娘的一片心意。”

  “爲時不晚,現在提親也不遲。”白芷覺得口渴,隨手抓了跟前一杯茶杯,佯裝淡定地呷了兩口。

  慕屠蘇目光移到她手中的杯子上,再看看自己原本喝的那個杯子所在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會心一笑:“我一定不會辜負白姑娘的期望。”

  白芷放下茶杯,甚是滿意地點點頭。

  慕屠蘇抿了抿脣:“其實白姑娘有所不知,我這些日子其實是與母妃商榷,我想要的是妻子,而非妾。”

  白芷一愣。她萬萬沒料到,慕屠蘇對白芍如此情深。難道並不是白芍長得七分像南詔公主,而是南詔公主長得七分像白芍?夢中因爲她的攪局,慕屠蘇沒娶白芍,心存遺憾才娶了南詔公主?白芷順着自己的邏輯,越想越驚恐。

  “白姑娘,你怎麼了?”慕屠蘇見白芷臉色忽然泛白,有些擔心。

  白芷笑笑,尷尬地說道:“真沒想到世子如此有心,我這是高興。妻與妾,其實都無妨,只要有愛便可。”她真是後悔,當初幹嗎不識相,拆散了這一對恩愛的“癡男怨女”,實在罪過!

  慕屠蘇但笑不言。

  送走慕屠蘇,白芷的心情別提多爽快。這提親之事,八九不離十了,她也算做了件好事,此後白芍這條“冬眠蛇”對她已然構不成威脅,了卻了她心頭之患。而慕屠蘇納了白芍以後,跟她再無任何瓜葛,剩下的一道道劫數也會在此畫上句號。

  午飯之時,清荷端來飯菜,白芷胃口大好,吃了兩大碗米飯。清荷嬌嗔道:“哎呀,世子一來,只同小姐說了些話,小姐心情便這麼好,可真是解鈴還須繫鈴人。”

  白芷喫完午飯,拿杯水漱漱口,隨意地說:“他解開了我心上一個死結。”

  清荷聽不懂,權當自家小姐在憧憬以後美好的富貴生活。

  心情好,這人便愛走動。白芷得知慕屠蘇將要向白芍提親,此事便與她無關,她便無須再躲在臨水軒,偶遇一次,也不會改變甚麼。

  白芷信步來到別院,見白芍正與王妃坐於亭中。白芷想,她是否該迎上去問候一下?於情於理,這是應當的。白芷走着小淑女步,來到亭內,欠身道:“王妃,安好。”

  這些日子以來,王妃對白芷的印象一直不上不下,臉上露出的表情皆爲高人一等的端莊。如今,她面帶笑容,眼睛微眯,看似甚爲高興。

  “白家大姑娘來了,來,坐。”

  白芷乖巧地坐在她們旁邊。恭親王妃問白芷:“白家大姑娘與二姑娘同歲吧?”

  “是。”白芷回答。

  恭親王妃把手覆在白芍的手臂上,甚感安慰道:“本宮一直頗爲沮喪,世子年方雙九,但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就算有個通房丫頭也好。這次來蘇城,本宮算是來對了,沒想到世子終於鬆口,想要個女人。”恭親王妃目光炯炯地望着白芍,眼神中充滿了歡喜。白芍則羞澀地低着頭,嘴角噙着笑意,一派小女人的羞赧。

  “二姑娘,雖進我們王府是個妾,但世子尚未娶妻,還是你最大的,好生把握。”

  “是。”白芍只怕要把頭埋到桌子底下了。

  這倆婆媳關係尚可,加之慕屠蘇的“真愛”,這門親事,甚妙。

  恭親王妃回身望了望白芷,語重心長地道:“長幼有序,按道理是大姑娘你先嫁人,可二姑娘被世子相中了,本宮知道你受委屈了,過些日子,本宮回京,給大姑娘物色物色良人。”

  “多謝王妃照拂。”白芷禮貌地道謝,抬眼見到白芍得意的笑容,心態極爲平和。儘管得意吧,不是自己所想,再好的東西,在她眼裏,不過是過眼雲煙,不屑一顧。

  三人有說有笑地在亭內喝喝茶,喫喫點心,說說家長裏短,直到一位小廝跑來,對王妃道:“王妃,世子已下聘,命小人請王妃過去。”

  “這孩子,就這麼迫不及待。”王妃笑嗔,白芷和白芍此番十分默契,附和地笑了笑。

  三人一起走進大廳。慕屠蘇依舊穿着他的玄色長袍,高束髮,額前飽滿,着裝乾淨利落,看起來精神又得體。大廳裏擺着兩個箱子,雖合上,但白芷知道,聘禮並不少。短短半天的時間,他便在不是自己勢力範圍的蘇城拿出如此多的聘禮,白芷想不讚嘆也不行了。他未來果然是統領三軍的不敗大將軍。

  白淵看起來極爲高興,招呼着白芷:“芷兒,世子真是有心啊。”

  白芷微笑以對:“能與世子結爲親家,是我們白家之福。”作爲長輩,她是該這般說的。

  慕屠蘇朝白芷走來,執起她的手,星辰般的明眸盯着她,眼神是她似曾相識的,是他看南詔公主的眼神。可現在,他爲何用這種眼神看她?

  “世子,你……”這一幕,讓亭中三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恭親王妃試探地問:“你對本宮說心儀的白家小姐不是二小姐白芍,而是大小姐白芷?”

  “自然。”

  “……”衆人沉默。

  唯有白淵笑得跟殘花敗柳似的。

  白芷聲音顫抖地問:“你要娶的是我?”

  “高興壞了吧?”慕屠蘇輕刮她靈秀的小鼻子,一臉寵溺。

  於是,白芷暈倒了。

  “哎,居然高興得暈倒了,真是的。”白淵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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