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的開始

  陶潔進BR順利得超乎想象,在她到北京後的第二個月。

  當時,她正爲找工作的事一籌莫展,雖說讀的大學不是太差勁,但專業過於普通,在北京這樣一個人才濟濟的大都市裏,要想找一份相對穩定像樣的工作對一個僅有一年半工作經驗而且業績平平的女孩來說,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人才市場擠了近一個月,工作沒着落,卻把信心給擠垮了,所以,當李耀明看到網上有BR的招聘,慫恿她去試試時,她根本提不起興趣來。

  “開甚麼玩笑!”她幾乎是氣惱地對李耀明嚷,“BR是著名的美資企業,世界五百強裏排得上號的,我一個連港資企業面試都沒通過的人,你不是擺明了要我去當炮灰?!”

  李耀明是陶潔的男朋友,兩人就讀於同一所大學,不過不在一個學院,陶潔讀的是中文系,李耀明則是計算機系,且比她高一屆。

  他們在大二的時候就談上了,也是機緣巧合,陶潔的死黨跟李耀明是同鄉,偶然出去吃了頓飯,兩人就對上眼了。且這一談就是四年多,感情好得如火如荼,連畢業都沒能拆散他們倆。陶潔來北京就是投奔李耀明的。

  此刻,李耀明對她的論調卻是不以爲然,“去試試怎麼了?就當增加面試經驗好了,聽說BR的招聘試卷很典型,還有人在網上貼出來當範本呢!再說了,你運氣一向不錯,不然,象我這麼帥的小夥兒怎麼也會對你乖乖地俯首帖耳?”

  陶潔被他一通胡攪蠻纏逗樂了,轉念一想,閒着也是閒着,就當打發無聊也好。

  當晚,李耀明幫她把簡歷在原有基礎上加以適當的潤色美化後,投入了BR指定的郵箱。

  簡歷投出去之後的兩天,陶潔貓在家裏躲避酷暑,順便把網上能淘到的BR的筆試試卷都做了一遍。

  大概是有感於她的誠心,第三天,她居然收到了來自BR人事部的面試通知。

  在一個熱得讓人頭昏眼花的下午,陶潔走進了BR的行政大樓。

  面試她的兩名均爲女性,一名來自人事部,另外一位看起來比較年長的,自稱叫貝蒂,如果陶潔應聘成功,她就是自己未來的老闆——培訓總監。

  面試過程讓陶潔暗鬆了一口氣,沒有刁鑽古怪的筆試,沒有英語口語測試,兩位面試官象拉家常似的問了她幾個問題,瑣碎婆媽,不過對陶潔來說都不難,她一邊回答,一邊在心裏犯嘀咕,難道網上流行的面試過程只是個傳說?

  每次輪到貝蒂說話時,她總是喜歡站起來,拿一支白板筆在白板上塗塗抹抹,根據陶潔的口述把她那少得可憐的工作經驗繪製成一張看起來有點複雜的結構圖。

  後來陶潔才明白,貝蒂除了掌管培訓部門的大小事宜外,她本身還是一名培訓師,站慣講臺的,喜歡把一切場合都當作課堂。

  貝蒂嫺熟地拿筆在板上勾勒,寫錯的地方,她抽一張紙巾過來擦。陶潔眼尖,睨見白板擦其實就掉落在白板後方的牆角處,於是,乘某個空隙,她大着膽子走過去,把板擦拾起來遞給了貝蒂。

  貝蒂接在手裏,也沒甚麼反應,連聲“謝謝”都不說,很順手地就用上了。

  回去後,陶潔在腦子裏將面試經過回放了幾遍,自己無論是學業還是履歷中的閃光點實在太少,她覺得十有八九沒戲了。

  誰知一週後竟然接到人事部的通知,讓她第二天下午去參加複試。掛了電話,陶潔感覺象中了福彩。

  沒想到這個福彩還是個頭等大獎,複試的當天,她就被拍板錄取了,據說貝蒂對她非常滿意,前後看了數十個人,最終還是要了資歷平凡的她。

  陶潔感激涕零地從人事部出來,可能是激動過了頭,她不辨方向的毛病再次復發,在諾大的辦公樓裏一下子找不着北了。

  BR的行政大廳被兩堵牆隔成了三塊區域,走道卻沒有象劃蛋糕那樣工整規矩,左一條右一道,形同迷宮,陶潔來回走秀似的跑了兩趟都沒找到主出口的方位。格子間裏有好幾道目光向她射來,令她抓狂得急出了汗,實在沒勇氣再象沒頭蒼蠅一樣亂闖,於是匆匆攔住從身後某個辦公室裏走出來的BR職員問詢。

  那人四十歲不到的年紀,穿着米灰色襯衫,單手叉在腰上,袖口一絲不苟地扣着,頭髮理得超短,胸前掛着工作牌,黃色的寬帶繫繩讓人眼前一亮。他看着陶潔的雙眸流露出一絲驚詫,目光裏卻有種不尋常的洞悉力,大約是覺得她眼生。

  陶潔在陌生的環境裏很容易窘迫,不得不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是來應聘的,對這裏的佈局不太熟悉……”

  男子用手上的文件朝着一個方向指了指,“你可以往那兒走。”聲音聽起來很悅耳,但是他接下來的那句話卻讓陶潔恨不能就地遁形。

  “這裏的每面牆上都貼着至少兩張以上的‘緊急疏散圖’——你可以參考一下。”

  他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沒有絲毫譴責的意味,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很善意的提醒,但陶潔還是臉紅了。

  同時在心裏慶幸,多虧沒讓貝蒂撞見,否則會不會當場後悔對她這個“路盲”的肯定?

  她順着對方指點的路徑走出去時,果然看見了好幾張貼在牆上的佈局圖,黃色的小笑臉標註着她目前站立的方位。

  “以後我非把這張圖背出來不可!”她咬牙暗想。

  進BR的第一天,她很快就得知那位指路者叫麥志強,是BR市場部的總監。

  再次與麥志強面對面,是貝蒂帶着陶潔到相關部門作引薦的時候,陶潔想起上次的烏龍,難免面頰發紅,在他眼裏,會不會認爲自己是被錯招進來的?

  麥志強卻很輕鬆地跟她開起了玩笑,“我進BR的這十年來,還是第一次在辦公室裏被陌生美女攔住去路!”

  陶潔臉雖依舊紅着,暗地裏卻對他肅然起敬,這年頭,還有多少人能在一個公司呆上十年?

  2

  李耀明也沒想到陶潔的工作能找得這樣順利,“你果然狗屎運好到不行!”

  他爲此還特地準時下班,拉了幾個鐵哥們出來,給陶潔好好慶祝了一番。

  其實陶潔到北京來,家裏是一萬個不願意,她爸爸是高中的數學老師,媽媽是M市某醫院的主治醫師,家裏條件好,她又是獨女,父母希望她能留在兩人身邊,她媽連未來女婿都相中好幾個了,結果女兒硬是不願意,力排衆議地上了北京。

  她臨走那天,在臥室裏佯裝看報紙的媽媽都沒肯跟她多說幾句話,只是拍了兩下桌子,恨聲道:“將來你別哭着回來!”

  陶潔委屈得差點當場就哭出聲來,還是爸爸好哄歹哄送她上了出租車,她家是典型的慈父嚴母。

  投奔李耀明的事她是瞞着父母的,因爲他們從一開始就反對兩人來往。

  來之前,李耀明信誓旦旦地向她表示,工作的事情他一個朋友已經替她安置妥了。

  沒想到計劃不如變化。到北京的第一天,陶潔還沒能從李耀明租住的簡陋陳宅的震驚中緩過神來,隨即又被告知工作的事兒也黃了。

  “介紹你進去的那哥們兒說他們公司今年形勢不太好,總部開始卡人頭了,從上週起就凍結了所有新進員工的名額,我哥們兒自己都自身難保!”

  時值2009年春天,08年底的那場金融危機對全球企業的衝擊都不小,很多大企業的股票價格暴跌,裁員大潮隨時有可能襲來,搞得人心惶惶。

  打擊太大,陶潔不免灰心,李耀明費了不少脣舌纔將她穩住,“重要的是咱們倆又可以在一起了,你說是不是?”

  陶潔歪頭看看月光下李耀明英俊的臉龐,這一年半來,她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能跟他整天廝守在一起麼?至於工作——她強令自己樂觀起來——總能找着的。

  正因爲有了這個堅定信念的支撐,陶潔才如願以償地走進BR,這於她而言,簡直就是一條敞亮的坦途,她也在聚餐會上由素來的配角一下子成爲了主角。

  王飛跟**是陶潔以前在學校就認識的,都是李耀明的同學,**跟李耀明還是同一個宿舍的,因爲長相比較猥瑣,被人取了個綽號叫老狼,不過人挺實在,今天的聚會上,他把女朋友顧佳也帶了過來。

  顧佳的經歷跟陶潔如出一轍,也是追隨男朋友來到北京,現在某家銀行當編外人員。

  陶潔記得顧佳也是他們學校的校友,財經系的,長相一般,用李耀明的話來說,“她跟老狼挺有夫妻相的。”

  陶潔聽畢笑了半天,然後罵李耀明嘴毒。

  大家也不是第一次出來聚餐了,聊天講笑話都隨意得很。對陶潔能在眼下這種危機時刻還加入名企都由衷覺得幸運,當然,老狼除外,他是堅定的自主創業的擁護者,常常把“早晚得出來搞。”象口頭禪一樣放在嘴上唱。

  在座的當中,就屬趙志成最沉默寡言,他跟李耀明和王飛做過一年同事,三個人關係一直很好,只是他生性沉靜,所以至今還在原單位貓着,不象李耀明他們,已經跳過兩三次槽了。陶潔一開始的工作也是他介紹的,所以難免覺得有些虧欠了李耀明,這次聽說陶潔工作落實了,閒人裏最高興的莫過於他了,堅持這頓飯由他埋單。

  面對朋友們的咋呼,陶潔始終面帶笑容,沉浸在融融的勝利之中。

  能夠進入BR,讓陶潔有種被餡兒餅砸中的眩暈感,工資不算多高,畢竟那是一份雜役的差使,但她贏得的是再高工資也無法替代得了的自豪感,她得到了某種認可,在求職過程中喪失的自信心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可是,她哪裏會料到,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的自信將再次遭遇嚴重挫折。

  陶潔在BR培訓部的擔任培訓助理,直接向貝蒂彙報,說穿了就是打雜,幫貝蒂料理一切跟培訓有關的瑣碎事務。

  她之所以能申請到這個職位,是因爲上一任培訓助理愛麗絲升職了,她在做了兩年的專項培訓後終於扶了正,從助理升至主管,專職負責兩項從貝蒂手上撇出來的低端管理培訓。這無疑是向陶潔展示了一條充滿前途的職業發展道路。

  上司貝蒂具體年齡不詳,應該不會低於四十歲,不過身材絲毫不走形,打扮也很時髦,年輕時想必長得還是不錯的,只是歲月無情,無論用多少粉都無法掩蓋臉上的褶子。

  貝蒂做事風風火火的,常常一句話沒講完人就跑不見了,隔了半小時,又會冷不丁在你面前冒出來,問剛纔她交待的事情完成了沒有,陶潔幾次被她弄得瞠目結舌,手足無措,很快就發現這個上司完全沒有想像中那麼好搞。

  “有甚麼不明白的,趕緊去找愛麗絲問問清楚!”這是貝蒂對陶潔的口頭禪,她似乎對陶潔並不滿意。

  陶潔的工作初上手,很多地方也的確需要前任愛麗絲跟她交接。

  愛麗絲看起來跟陶潔年齡相仿,很有職場女精英的氣質,着衣打扮精緻得象個芭比娃娃,眼神裏卻時常流露出芭比娃娃所沒有的那種警惕與精明。乘着交接工作之際,她順便把不少應該她自己做的事也派給了陶潔,BR的組織結構很扁平,員工名額也控制得相當緊,只有總監以上級別的管理層纔有資格配備祕書或者助理,所以愛麗絲雖然獨立負責兩個項目,手下卻只有她自己一個兵。

  初來乍到的陶潔哪裏搞得清楚自己實則被暗算了,對愛麗絲交待過來的事情,她本着揀到籃裏都是菜的原則,不折不扣地一件件做,結果常常爲了幫愛麗絲做事而耽誤了貝蒂的工作,貝蒂對她便更加不滿意了。

  等陶潔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已經晚了,在BR,無論甚麼事,只要你一沾手,就甭想再甩脫,更何況陶潔還有求於愛麗絲,哪裏敢拒絕她的要求,只能一邊做着,一邊默默苦惱。

  陶潔心裏存不住事兒,吃了啞巴虧總想跟人發泄一番,可是除了李耀明,似乎也沒有甚麼可以當她情感垃圾桶的適合對象了。

  她給李耀明打電話,希望他能早點回家,他已經連着兩個禮拜加班加到夜裏十點了,如果不是陶潔強烈反對,他恨不能睡在公司。

  好容易李耀明鬆了口,說會準時回家,陶潔頓時高興不已,下了班特地跑了趟超市,買了好幾道熟食,另外還有新鮮蔬菜,她做了一個多月的飯,廚藝見長。

  李耀明租住的房子位於海淀區萬泉莊的一排老式民宅內,一間一覽無餘的斗室,頂多二十個平方米,放着牀、書架、衣櫥等所有家常用品,顯然是客廳兼餐廳兼臥室,牀是靠窗放着的,一窗之隔便是公共走廊,窗玻璃上簡單胡着紙,陽光從破損的小圓點中透進來,一點私祕性都沒有。

  陶潔第一次踏進門來就錯愕得連聲音都變了,“你就住這種地方啊?”

  她記得以前來北京看李耀明,他還是跟人合租在公寓裏,雖然條件不怎麼好,也不至於破落成這個樣子。

  李耀明則撓撓頭皮,有點無奈,“現在北京的房價漲得厲害,要在市區租間像樣的房子不容易。你一來,我也不能再跟人繼續合租,找來找去,也就這裏合適點兒,附近就有個地鐵站,靠近人大西門,多金貴的地段!你還真別嫌棄,就這麼個房子,租金快靠兩千了!要不是因爲你來,我還真捨不得。對了,你來看!”

  他拉她走到房間右手,推開一道門,一股廁所特有的氣味迎着陶潔撲了過來,她本能地抬手遮住鼻子。

  李耀明卻挺得意,“咱們這間房還帶獨立衛生間,後門還有個小廚房,通煤氣的,不錯吧!”

  解釋完畢,見陶潔依舊一臉難以置信的震驚,他只得努力笑了笑,寬慰她道:“簡陋是簡陋了點兒,不過這都是暫時的,將來咱們總得自己買房住。”

  兩人情到濃時,李耀明曾把自己妥善收藏的一張存摺交給陶潔保管,那上面攢着了他來北京後的全部積蓄,一共有五萬多塊。

  “以後這個就交給你收着,等錢攢到夠付首期了,咱們就去買房。”

  陶潔頓時感動得要命,連住在這不甚滿意的破屋裏的不適感也在陡然間消失了不少。

  她拿在手裏的雖然只是五萬塊,可卻是李耀明彼時的全部,而他就這麼毫無保留的給了自己,這種信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匹敵。

  翌日,陶潔就跑去銀行,把自己工資卡里剩餘的一萬多塊錢倒入了存摺,看着存摺上的數字,她無比真切地感覺到,自己跟李耀明的命運從此就算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了。

  從附近的超市到家,步行也就十來分鐘,陶潔就當鍛鍊了。

  來北京後,她的生活條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也沒有人伺候一天三頓的喫喝,洗衣服、打掃衛生都得自己親自上陣,但她並未因此而覺得自己吃了苦、受了難。她想像着自己跟李耀明猶如一對白手起家的鳥兒,正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構築堅實的小窩和美好的明日世界。

  飯菜做好了擺在桌上,陶潔怕涼,特地用乾淨碗倒扣着,一邊看電視一邊等,新聞聯播開始了,李耀明還沒回來,她忍不住給他撥電話,那頭沒人聽,她心浮氣躁。

  看看那一桌沒有熱氣的飯菜,肚子倒先餓了,陶潔又捨不得先喫,她希望李耀明能完整品嚐一下自己的手藝,從視覺到口感。

  實在餓極了,她才掀開蓋碗,捻了塊烤雞肉塞嘴裏填巴一下肚子。

  到了八點半,李耀明纔打電話回來,先道歉說手機沒帶在身邊,他去參加一個臨時召集的緊急會議了,又有新任務。

  “你自己先喫吧,不用等我。”他匆匆交待了幾句就掐了。

  陶潔失望地獨自喫着冷冰冰的飯菜,一點兒都品不出香味來。

  等李耀明回到家,陶潔已經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他把她抱到牀上,纔剛擱下,她就醒了,迷迷糊糊中,還惦記着桌上的飯菜,“你還沒喫晚飯吧?我幫你去熱一熱。”

  “我在公司喫過了。”李耀明瞥了眼桌子上擺得整整齊齊的幾隻碗,也很歉然,“以後別等我了,就算回來喫,我的時間也很難控制得準,你餓了就自己喫,否則餓出胃病來就不好了。”

  陶潔懵懵然聽着,偶爾哼哈一聲,她困得要命,等李耀明去洗漱,她翻了個身就又睡了過去。

  半夜裏,陶潔被某種犀利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身邊的李耀明正呼呼大睡。她仰躺在夜色中,對着漆黑的天花板發怔,不知哪來的一束亮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簾映照在天花板上,光影交錯,輕輕顫動,彷彿有顆不安分的心在那裏跳躍。

  看着看着,她的思緒漸漸活躍起來,不知怎麼一轉,就想到了千里之外自己的父母和那間專屬於她享用的溫馨閨房,裏面每一件物品她都熟悉得能夠背出來,她心裏驀地有些酸酸的,鼻息輕輕抽了幾下,到底沒有哭出來,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

  手忙腳亂地對付了一星期,陶潔接到郵件通知,她該去參加新員工培訓了,也就是愛麗絲組織的那個。

  培訓爲期兩天,學員來自BR全國各個辦公室的各個部門,陶潔後來在培訓部混熟之後,走在公司裏,她能從別人的臉上一眼就看出對方是新人還是老員工,因爲每個加入BR的新人,無一不是帶着興奮和新鮮的表情。

  既然都是新人,又同在一個起點上,相對也就容易親近跟溝通,而且一個班上,部門和職務都不盡相同,爲了將來的工作有可能更加便利,大家很快就形成小團體,互留聯繫方式。

  陶潔被分在第四組,連她自己都沒料到,身在培訓部的她能受到如此歡迎,人人都想跟她攀一攀關係,因爲衆所周知,BR的培訓在同行業甚至企業中的知名度極高,很多人加入BR,尤其是年輕人,多半是衝着那些誘人的培訓來的。而BR的高級管理類培訓——也就是貝蒂負責的那一塊,有着極嚴格的篩選制度,除了本部門經理的推薦外,培訓部還會出具一系列的考覈,包括筆試、面試、背景調查等來審覈該預備學員是否具備入學資格。

  正因爲有着重重障礙,所以能夠在BR培訓學院畢業出來的學員可以說是BR公司的佼佼者,而一張BR的高級培訓證書在應聘其他公司時,也有着不言而喻的說服力,含金量極高。

  “以後萬一我申請,一定要多多幫忙啊!”很多人都這麼懇求陶潔,就好像他馬上就要去參加某個培訓似的。

  都是八杆子還沒影兒的事,陶潔又不便拒絕,只能胡亂應和着,一笑帶過,同時心裏暗暗稱奇,看來自己目前的這個工作還挺喫香,只是,怎麼就輪上她了呢?

  新員工培訓的課程相對而言都很淺顯,請來講課的都是公司各個部門的資深人士,給這羣新入BR的員工講述公司各項規矩,傳達企業文化,大家俗稱之爲“洗腦運動”。

  授課內容大致分兩類,一類是文化型的,主要講述BR的歷史、產品介紹、未來展望等;另一類則是流程類的,如財務制度、各項規範、安全措施等,以便學員們儘快熟悉工作環境。

  陶潔在產品介紹的課堂上再次見到了麥志強。

  她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倒不是因爲他有着宜人的外表和翩翩風度——儘管這一點已經被坐在她身旁的一位馬姓同學一再肯定過。

  麥志強的課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在他前面,已經有五六名BR的部門總監或經理走上過講臺了,但麥志強無疑是這羣中層管理人員中氣質最好的一個,他長得不算英俊,但着裝搭配無一不恰到好處,自有一股沉穩的風度。又談吐得宜,說起話來篤定自信,偶爾冒出幾句幽默的話語,又毫無譁衆取寵的造作,所以講課二十分鐘後,立刻贏得了一大票粉絲。

  而陶潔最初見到他走進來,腦子裏率先浮起的還是初次見面時的尷尬,儘管在那以後他們有過很官方的正式面見,他對她的態度無可挑剔,但陶潔還是免不了在心裏懊惱,她知道有些人很容易在第一眼時就把對方定型,越資深的人越如是,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爲甚麼這麼在意他的看法,也許初次見面時她確實被窘到了,很有點想駁回面子的心理。

  不過她的懊惱很快就被另一種情緒所覆蓋,麥志強對BR繁複的產品瞭解極爲透徹,他幾乎能嫺熟地講出任何一個型號的優缺點,聽着他對BR上千種機型如數家珍,她深爲他的專業水平折服,暗忖,他在BR這十年果然不是白混的。

  麥志強在臺上侃侃而談的時候,小馬姐則在臺下偷偷跟人散佈關於他的八卦,“麥克剛進BR的時候做的是銷售,聽說是有名的工作狂,屢次締造過銷售部的神話,後來因爲做事太賣力,再加上生活沒有規律引發了胃出血,這才逐漸退出前線,轉去市場部的。”

  “啊?工作狂啊!不知道結婚沒有?”有人眨巴着眼睛竊竊地應和小馬。

  “沒呢!至今單身!唉,你說他要還在銷售部多好,跟着這樣的老闆做事,咱們這些小兵纔有幹勁嘛!”小馬深表惋惜。

  “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旁邊的人偷偷笑她,忽然又覺得奇怪,“咦?你比我還晚進公司兩天呢,怎麼已經瞭解到這麼多信息了?”

  小馬很得意,“我是做銷售的,這種不算祕密的八卦新聞對我們來說小菜一碟,要連這個都不知道,還怎麼去搞定客戶。對了,我還知道愛麗絲的事兒呢!”

  “嗬嗬,真厲害啊!”

  ……

  她們在講悄悄話的時候,陶潔就坐在她們前面,背對着兩個八卦的女同學,手肘撐着腦袋,似乎在很認真地聽講,其實後面的“野史”一句也沒落下,尤其是提到“愛麗絲”三個字的時候,更是把耳朵豎得筆直,也因此得到了不少關於愛麗絲的情報信息。

  令她喫驚的是,愛麗絲居然比自己大了六歲,今年三十了,但仍單身,好像連男朋友都沒有。

  “太挑剔,不過在BR這種公司做上去的女孩子,眼界都很高的,又到了這個年紀,確實有點難度。”小馬年紀其實也不小了,一副過來人的口氣。

  “那跟麥克好了,兩人一個未娶,一個未嫁,看着都合適啊!”身旁的人還真會出主意。

  陶潔還沒來得及聽到小馬的觀點,麥志強卻冷不丁點了小馬的名,請她起來回答問題,大概是看她聊天太過積極了。

  陶潔偷偷轉身,飛快瞥了一眼,剛好看見小馬憋得滿面通紅,不知所措地站着,完全不知道麥志強提的問題是甚麼。

  好在麥志強又重複了一遍,並加以提示,小馬總算沒有出醜,流利地答完,重新坐下來後,陶潔就沒再聽到她的竊竊私語聲。

  愛麗絲推開一小條門縫鑽進來,把一件類似翻頁器的東西擱在講臺上,麥志強回身看了一眼,對她笑着說了聲“謝謝”,愛麗絲甜甜一笑,重新走了出去。

  陶潔在底下冷眼看着這一幕,從外形上看,這兩人還真挺般配的,只是麥志強那麼閒定的性格,會受得了愛麗絲如此刁鑽的脾氣麼?不過也說不定她對着麥志強就不是象對着自己那樣的神色了,不是說女人都有好幾副面孔的嗎?

  思緒越飄越遠,幸好麥志強沒有點名讓她起來回答問題,他好像進門之後都沒有專門掃過陶潔一眼,完全象忘了以前見過面似的,陶潔不知道該感到失望還是幸運。

  下午的課到晚上六點才結束,又花了二十分鐘做了一張評估卷,之後整個班三十個人就被大巴車拉去市區的酒店喫“結業飯”。

  陶潔挺高興,不光是因爲有好喫的,中午她跟李耀明通過電話,他今天趕項目,又不回來喫晚飯,她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那個破陋的房子裏獨處,能在外面消磨掉一個晚上當然是最好的,更何況還有一班熱鬧的同事在一起,他們中有不少人都是明天一早要趕回各地的,更有一些處在互不相干部門裏的同事,也許今天之後很難再有機會見面,所以今天晚上簡直是狂歡的盛宴。

  爲了增進熟悉感,愛麗絲把這兩天上臺講課的“老師”也一併請上了,除了出差的或者手上有急事的,基本上都去了,麥志強也在其中。

  一輛能載下四十多人的金龍大客車上人聲鼎沸,陶潔跟一名叫李泉的售後部工程師坐在一起,在他們前面坐着的是愛麗絲和麥志強。

  位子靠得緊,大家說話聲音也都不避嫌,陶潔只要用心聽,前後左面的聲音都能聽清楚。

  麥志強對愛麗絲笑道:“現在大概只有新員工能保持這麼高昂的激情了。”

  “是的呀!這就是爲甚麼我喜歡做培訓的原因,其實能來參加培訓對很多同事來說是一次很好的放鬆機會。”愛麗絲說話的聲音很嬌脆,確實比平常可愛許多。

  “不過你們的培訓,除了新員工這個,都不太好過,貝蒂那邊的更恐怖,我還記得三年前參加高級領導力培訓,在酒店做項目做到凌晨一點,實在是夠受的。”麥志強笑着搖頭嘆息。

  愛麗絲咯咯地笑起來,“姚總說貝蒂的培訓學院就是黃埔軍校!”

  陶潔若有所思,盯着車窗外的風景咬指甲。

  “陶潔,你是不是剛畢業?”

  “啊?”陶潔正聽得起勁,被李泉的忽然搭訕嚇了一跳,很快就回過神來,“我呀,不是,我工作一年半了。”

  “是嘛!”李泉挺驚訝,“一點都看不出來,你的樣子,頂多象個在校生。”

  陶潔煩惱地霎霎眼睛,有點無奈,她最不喜歡人家說她小。

  “你以前在哪兒工作?”

  “M市。”

  “M市?那不是在南方嗎?挺遠的,怎麼想到跑這兒來了?”

  李泉跟陶潔上課時就分在一組,兩人一前一後,做習題時他給陶潔幫助良多,所以兩人挺聊得來。

  不過陶潔並沒有向別人坦白自己經歷的打算,於是很含糊地用“發展、前景”之類的老調子打發了他的種種疑問。

  她不喜歡被人盤問,又抓不到反過來盤問對方的機會,好在酒店就在眼前了,車上稍稍安靜下來的氣氛再度被騷動攪亂,李泉伸長脖子看窗外,停止了對陶潔的打探,她暗自鬆了口氣。

  三十幾個人呼呼拉拉進酒店,場面甚爲壯觀,到了預定好的大包廂,位子是隨便坐的,陶潔等坐下來後才發現麥志強居然坐在自己正對面,她不知爲何有點緊張。

  麥志強跟人說着話,好像是在回答誰的提問,目光隨意在衆人臉上掃過,待到經過陶潔時,似乎終於認出她是誰來,目光稍有停留,微微頷首,陶潔趕忙也報以一笑。

  愛麗絲跑出跑進了好幾趟,等最後一次出去後再回來,包廂裏已經坐得滿滿的,沒她的位子了,本來就是三十多個人硬湊的三桌,席間都比較擁擠。

  看着她皺眉的樣子,陶潔沒法袖手旁觀,於是去找服務員又在他們這一桌添了把椅子,愛麗絲落座,跟陶潔之間就隔了一個李泉。

  酒宴不比課堂,主要以閒聊爲主,而且是以老員工佈道授業的形式展開,底下一羣菜鳥配合着頻頻提問,每桌上都有一個口才最突出的講師擔當此重任。陶潔這一桌上的“主持”既不是麥志強,也不是愛麗絲,而是人事部的一位牛人,他講述着自己在招聘過程中採用的各種精妙的閱人手段,聽者在驚訝入迷的同時,又深感自己是如此幸運,沒有碰上這位老兄,否則只怕也要人仰馬翻,挫在BR門外。可能是自己進來時沒遭遇那麼多波折,陶潔怎麼聽都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倒是跟她在幾個論壇上聽到的“謠傳”比較吻合,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牛人在高談闊論時屢屢提到一個老外的名字,並引用了頗多他說過的話,陶潔覺得名字很耳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聽到過,轉首低聲問李泉,“瓊尼漢克斯是誰?”

  李泉未及回答,坐在他下手的愛麗絲卻突然大聲笑了起來,弄得大家都很莫名其妙,連牛人的演講都停頓下來。

  愛麗絲指着陶潔,咯咯樂道:“你是我做的這麼多期培訓中唯一一個不知道瓊尼是誰的人!”

  大家聞言也都笑起來。

  在笑聲中,李泉回答了陶潔,“瓊尼是BR現任的全球總裁。”

  陶潔恍然大悟之餘,卻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明明在新員工培訓的第一堂課上就有講師提過,可惜她天生對老外的名字很遲鈍。

  大多數人的笑聲還是善意的,沒有誰會爲此而覺得陶潔有本質上的問題,唯獨除了愛麗絲。

  原本只是個私底下討論的問題,她卻公然提出來給大家當笑料,其用心之“險惡”讓陶潔心寒,儘管她似乎的確只是當作一件有趣的事來調節氣氛的,可陶潔依然接受不了。

  她的臉在一瞬間漲得通紅,且隱有怒意在皮膚下湧動,隨時都有可能發作,凡是看到她此刻臉色的臉都有不妙的預感,空氣也略有緊張的凝滯。

  “這種烏龍我也有過。”坐在對面的麥志強忽然笑着開口,“我剛來BR的時候,也不知道當時的總裁是誰,那時候還是喬治當任,全球知名的管理大師,而我對他卻一無所知。”

  衆人的注意力立刻被麥志強吸引了過去。

  “四年前我去法國領增進業績的一個獎項時還跟喬治見過一面,我告訴他我是在公司幹了兩年後才知道他是BR的全球總裁,他笑着說很高興我終於能夠認識到他的存在。”

  大家都被逗樂了。

  “所以說,不知道公司的總裁是誰也沒甚麼,但是你必須瞭解你自己的職責,你老闆對你的期望,還有——你所在團隊的目標。”

  麥志強的打圓場無疑是救了陶潔,她對愛麗絲積攢已久卻無處發泄的怒意終於成功緩解,其實事後想來,如果當時她向愛麗絲髮難的話,產生的不良效應肯定全歸自己,人人都會覺得她小孩子氣,連玩笑都開不得,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絕不是這麼回事。

  她向麥志強投過去感激的一瞥,而他並未接收到,彼時他們的話題早已轉移到前任傳奇總裁喬治的身上去了。

  經過這件事後,陶潔對麥志強的好感越發明顯。

  酒宴散後,大家相繼往包廂外走,回酒店的同事仍然坐上大巴車,本地的職員則自己打車回去。

  陶潔不想跟人擠,撤離得比較慢,很湊巧,她在包廂外的走廊上跟麥志強撞上。

  “麥總,今天的事,謝謝你替解圍。”她真心誠意地向麥志強表達謝意。

  麥志強會意,淡淡一笑道:“沒關係。”頓一下,似乎在斟酌,但還是開口道:“愛麗絲個性很直,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人其實挺不錯的。”

  陶潔點點頭,“我明白。”心裏卻因爲他替愛麗絲說話而有點不是滋味。

  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九點,陶潔剛在衛生間裏費勁地衝完澡,就聽門外有響動,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李耀明也下班回來了。

  陶潔在鏡子前整着自己滿頭蓬鬆的秀髮,她已經開始習慣衛生間裏那股永遠揮之不去的異味了。

  李耀明笑呵呵地走到她面前,“培訓結束了?”

  “嗯。”她嘴裏咬着兩根黑色的髮夾,說話含糊不清,“你喫過了?”

  “是啊!加班加到這麼晚,公司再不給提供晚餐就忒沒人性了。你呢,喫的甚麼?”

  陶潔理好頭髮走出來,悶悶地說:“在酒店喫的,有聚餐。”

  李耀明從後面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就勢摟着她坐到牀上,“好像不太高興嘛,又怎麼啦?”

  陶潔一聲尖叫,從他懷裏滾倒在牀上,然後爬起來使勁推他,“你還沒洗澡呢,別坐牀上呀!”

  李耀明的臉一下子垮搭下來,抽抽鼻子,“你的潔癖真要命!”

  可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乖乖去洗澡,今天回來得早,上了牀還能溫存一會兒。

  等他火燒火燎把自己弄乾淨了回到牀上,陶潔卻依然皺着眉,她一點心情都沒有。

  “又跟誰鬧彆扭了?”李耀明瞅着她的臉色猜測,“愛麗絲?”

  陶潔就把在酒店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我不喜歡愛麗絲,一點都不喜歡。”陶潔憤憤地扯着枕頭套上垂下的流蘇道,“她刻薄,勢利,虛僞,整個人象只刺蝟,張揚得不可一世。可是我真不明白,爲甚麼她那麼討厭我?我又沒得罪過她!”

  “可能你們倆在氣場上不對盤吧。”李耀明敷衍着道,“誰也看不慣誰。”

  陶潔瞪着他,“你的意思是她沒有錯,她那麼欺負我還是我的問題嘍?”

  “當然不是。”李耀明趕忙爲自己澄清,“我當然是挺你的!但是,這個事情怎麼說呢,誰讓你是新人呢,對不對?總之,每家公司都差不多,老員工總是要有意無意排擠一下新員工的。”

  “我真想不通。”陶潔心頭的鬱結依然難解。

  “想不通就別想了,”李耀明摟住她,輕輕吻她的臉,“時間長了,就會沒事的。”

  “我不喜歡她。”陶潔喃喃重複着。

  “我知道。”李耀明嗓音嘶啞地低噥,喘息甫促,吻得更加深入。

  陶潔腦海裏卻是自己受窘時大家笑呵呵的臉,還有麥志強最後那句替愛麗絲辯解的話,她的心裏更加憤懣難耐。

  “我連BR都不喜歡……”她的這句話被李耀明投入的親吻給吞噬了,之後,是她整個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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