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球轉到原點

     葉一生還是回到了原來的城市,那是生她養她給她留下許多回憶的南方城市。她在外地逗留了六年,本碩連讀中醫藥,在醫學界極冷的一門學術。要不是高中發生的那件事,以她的成績,本不該只能報冷門,更不會遠赴北方,與家南轅北轍。

  她一下飛機,便直奔A市的第四監區。如果不是父親出獄,她定當不會再回到這座城市。她打的到了第四監區,四處張望,也未見到一個人出來。她抬起手看了看手錶,此時才早晨七點左右,想必不會那麼早。

  她放下手中的行李,坐在監區門口,翹首企盼着。父親原本是政府官員,貪污被抓,判了六年徒刑,那年她正好高三,現在回想起來,不禁感慨萬千,那年父親被抓,母親自殺,而她又是怎麼熬過來的?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葉一生!”背後突然有人喚她。這聲音……  她立即僵硬起來,背後傳來關車門的聲音,還有踏實的踏步聲。她眼一閉,萬萬想不到,方一來故居便遇上了她最不想遇見的故人。

  她轉身而笑:“好久不見,宋安辰!”

  六年時光荏苒,兒時的他有一雙乾淨通透的眼眸,還有連女人都羨慕的白皙皮膚,父親總是笑他長得比女孩都好看。可不是,從幼稚園到高中,他那張禍水臉總讓他煩不勝煩,情書滿天飛,校草冠名一頂就是畢業。

  眼前這個男人依舊擁有令人羨慕的好皮膚,樣子依舊清秀不已,書生氣息滿分。

  宋安辰對她笑了笑,幫她拿起行李,對她道:“伯父今天早晨五點多就釋放了,現在在我父親家,我是來接你的。我想你懂,誰也不知道你的手機號。”

  一生愣怔一下,隨後道:“謝謝。”

  宋安辰對她一笑,提着她的行李往後備箱裏放。一生瞄了一眼車子,居然是賓利?她自嘲地笑了笑,跟着上了車。他這個竹馬,早與她處在兩個世界。她會爲了便宜五毛錢的雞蛋去排長達一個小時的隊;她從來不去高檔店裏買衣服,穿得也只是地攤貨;六年來的學費也是自己辛苦打工掙來的錢。一身的寒磣坐在賓利車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聽說伯父今天早晨五點放出來,便來接他。我沒想到你會回來。”宋安辰一邊開車,一邊對她道,目光一直盯着前方。

  一生略顯尷尬地捋着額前的劉海:“爸爸出獄,我怎會不來?”她乾笑兩下。

  宋安辰不再接話,目光一直盯着前方,看似開車極其認真的樣子。當開到一盞紅燈下,他停了車,從一旁小匣子裏抽出一支菸,點燃抽了起來。他打開車窗,對着車窗吐納,英挺的側臉看去,極其優雅而憂鬱。

  他學會了抽菸?一生有些驚訝。當年讀書那會兒,班裏有人開始學會抽菸,一生那時覺得會抽菸的男人很酷,宋安辰卻不甚反感說:“吸菸有害健康,他們這是在慢性自殺,懂得健康長壽,就不該抽菸。”而一向懂得健康長壽的宋安辰卻抽起煙來。

  一縷煙飄入一生的鼻子裏,她忍不住咳嗽幾聲,面對車外的宋安辰掐滅了菸頭,轉頭看向她:“不好意思。”

  此時紅燈倒計時,宋安辰開始啓動車子。

  車上又開始了凝固般的安靜,一生想緩解一下氣氛,對宋安辰道:“你現在是甚麼工作?”

  宋安辰握住方向盤的手明顯顫了一顫:“今年剛上醫院實習。”

  一生愣怔一下:“你考A醫大了?”

  “嗯。”宋安辰微微點頭。一生頓時說不出話來,訕訕歪頭看向別處,開始心不在焉。要不是高三那年發生那麼多事,她這個從小認準A醫大的人定會義無反顧地填報那所學校。雖她當年成績也能上A醫大,但她還是逃避地選擇去了北方。

  宋安辰的父親宋正與一生的父親葉天明是戰友,一起分配到這個城市紮根,宋安辰的父親當年是土地局局長,一生的父親爲國稅局局長,兩人一直是同起同步,兩家的關係也一直如同一家。直到發生了貪污案,一生的父親被抓,兩家才斷了聯繫。

  宋安辰家境富裕,不是他父親帶給他的,而是他的母親。他母親與他父親離異以後跟了老外,相當有錢又大方的法國男人。他父母離異之時,宋安辰剛上高一,本是要跟他母親走,可一切出國手續辦好後,他又變卦了。誰也不知這孩子想甚麼。

  可偏偏一生知道。是她一直抓着宋安辰的手,叫他別走,求他留下來。宋安辰最見不得女生哭,不甚情願地留了下來。

  一生現在回想,總是感慨一些物是人非。彼時的他們,真是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車停了下來,宋安辰側身對一生道:“你先站在這等我,我把車停到車庫裏。”

  一生點點頭,下車看着他把車開走。她抬眼望去,依舊是這個老宅子,雖然硬件設施已翻修加新,只是這樓,還是當年那模樣。

  宋安辰走了過來,經過她身邊:“走吧。”說罷自己便先行一步。

  一生抿了抿嘴,苦笑跟了上去。上了三樓,一生不禁地看了看對面的那扇門,那是她曾經的家。宋安辰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這房子一直空着。”

  “啊?還沒賣出去?”

  “不知。”宋安辰拿出鑰匙開了門。

  門一開,在客廳裏聊天的兩個中年男人紛紛頓住,望向門口。宋安辰探出頭望向裏面,笑道:“爸爸,伯父。”

  葉天明微笑點頭,目光看向宋安辰的身後,不禁愣了愣。一生從宋安辰身後走上前,微笑點頭:“爸,伯父。”

  “啊,一生!”宋正甚是喜悅,招招手:“來來,都六年沒見到你了。”

  一生走到宋正面前,宋正左右端詳,轉頭對葉天明道:“我記得一生比安辰大三個月吧。”

  “可不是,一生那會兒不常常以此爲由欺詐安辰嗎?”葉天明也樂呵呵起來。

  “哎呀,兩人都二十五,可我那小子看起來比一生大多了。”

  “男生成熟些好。”

  兩位大人又天方夜譚,不知所云了。葉一生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宋安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手中的手機上。

  她只好怏怏然坐在一旁,相當白癡地乾坐着。

  時鐘滴答響着,從早上八點半一直熬到了中午十二點,兩位大人才紛紛站了起來,葉一生重重呼出一口氣,總算是完了。

  “老葉,餓了吧,我們去喝幾杯,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葉天明笑道:“不行啊,女兒在這等着呢。”

  “哎呀,一生跟安辰肯定也有說不完的話,我們別打擾年輕人啦,走啦走。”說着便拉起葉天明出去,葉天明無計可施,只好轉頭對一生道:“你在這等我。”

  “好。”一生勉強爲自己牽出一抹微笑。待兩人走後,一生頹敗地耷拉肩膀,捏了捏額頭,一副疲憊的樣子。她目光轉向宋安辰,一臉笑眯眯:“宋弟弟,不知這裏有甚麼喫的沒?”

  宋安辰把目光從手機上移開,看向葉一生,霍地站了起來,走進廚房。一生轉頭看向他清癯的身影,恍恍惚惚。他把打包好的炒年糕倒在碗裏,放在微波爐里加熱,燒了些水,泡了一碗紫菜湯端了過來,“丟”在她面前,而後大剌剌地坐下,又開始擺弄自己的手機。

  一生雖是好奇他的手指一直按個不停到底是在幹甚麼,但她還是憋住,獨自喫起她心心念叨的炒年糕。

  “你在這有地方住嗎?”宋安辰突然問道。

  一生眨巴一下眼,放下筷子,笑道:“來這之前在網上看了下房子租金價格,沒找到合適的,不過找到一家合適的小旅館,先帶父親在那暫住幾天,再去找找合適的房子。”

  宋安辰蹙眉:“手機號?”

  “啊?我手機號是大學那邊的,可是長途加漫遊,我在這邊的號過幾天買。”

  他直接把他的手機丟給她:“輸進去。”

  “可是長途加漫遊……”一分鐘七毛錢,她可承受不起,她身上的幾千元是留着工作之前的活命錢,可不是用來這麼揮霍的。

  “我幫你交話費。”

  一生眼睛亮了亮,有錢人就當慷慨解救下貧窮故人。

  “不過我只交我所該支付的。”

  “……”

  宋安辰從不會讓自己喫虧,一直都未變。還好,那件事,只有天知,地知,她知,還有林若涵知。

  在一生的世界裏,她最不想提及的便是林若涵。這個女人好似是她命中註定的劫數,自她出現後,她一切的美好皆毀滅殆盡。

  林若涵出現之始,是一生剛上高二的時候。林若涵是插班生,一個一進他們班便成爲班花的氣質公主。她天生的烏黑長髮,好似黑色綢緞垂下,白裏透紅的皮膚,顯得分外公主氣質,最致命的便是她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分外漂亮。

  那時一生坐在宋安辰旁邊,她用胳膊杵了杵他的手臂問:“覺得她漂亮嗎?”

  宋安辰當時在做數學題,他被一生干擾了,只好抬頭看看插班生,一看頓時大驚失色,那種神情好似見了鬼一樣。一生煞是納悶,用胳膊再杵了一杵。

  宋安辰道:“很漂亮。”

  該不是太過漂亮,以爲見到鬼了?一生這麼想着,心裏就不痛快了。

  林若涵在臺上大方地介紹,她是從首都歸故鄉的,擅長的是跳舞,上過電視獲過獎,還會彈鋼琴。一生越聽她的介紹,就越悶悶的。這是出於女生天生具有的嫉妒,她甚麼也不會,除了愛喫,就是喫。學過幾年畫畫,但也是東不成西不就,不像林若涵一樣,鋼琴過了六級,跳舞獲了獎。

  在那時,他們城市還沒被開發,從首都來的人本來就新鮮,再加上又是多才多藝的美女,更是成了焦點。老師分配她坐在一生的後面,她個子高,足足比一生高半個頭。

  林若涵的同桌是個長滿青春痘的書呆子,雖欣賞林若涵的傳奇化,但他一門心思花在書本上,並無任何反應。倒是環繞她周圍的男女同學都會興奮地與她套近乎,而林若涵也一一友好回應。

  瞧,又友善又有才又有貌還有來頭的美女,這是何其的壓力大啊。本也不關一生的事,可這林若涵偏偏要勾搭她的竹馬宋安辰,這讓一生很糾結。

  他們的第一句聽起來也好似熟悉萬分,她戳了戳宋安辰的背說:“安辰哥,晚上騎車送我回家好不好?”

  宋安辰立即鐵青了臉,他轉臉看向林若涵:“說了,別叫我哥。”

  林若涵只是吐吐舌頭,一臉可愛的笑。一直不敢回頭的一生,只能透着餘光看到宋安辰表情,不耐煩。爲此她高興了整整幾節課。

  問她爲甚麼高興?想想,有這麼一個要長相便是第一,要成績也是處於第一,要性格雖說不上第一但也是出了名的溫情的竹馬,她能二百五一樣不心動?

  不錯,她葉一生喜歡宋安辰很久了。而他們從幼稚園穿着小褲衩牽手回家到高中一起騎着單車回家,朝夕相處儼然成爲校園衆所周知的情侶了。雖宋安辰每次聽這麼個傳聞會蹙眉一下,卻也不矢口否認,所以人人都以爲他是默認了。

  一生也想去問,但她怕一問以後各自會尷尬,所以她一直曖昧着,青梅竹馬的曖昧,總是帶點無奈。

  原本二人世界,倏然多出了第三人。這個叫宋安辰哥哥的公主,晚自習放學回家,便死纏爛打地跟着宋安辰到車棚,耍賴一般硬要坐在宋安辰的車上。

  一生站在一旁,發現自己倒顯得像電燈泡一樣。看着彆扭的宋安辰最後妥協,一生心裏很不爽地騎着自己的腳踏車跟在他們後面。

  一臉開心坐在宋安辰車後的林若涵卻自來熟地對一生招手,喚道:“一生姐,快點跟上哦。”

  在一生看來,她跟她壓根就不熟,這麼熱情地打招呼,倒覺得耀武揚威了。她扁着嘴,不大情願地跟着他們後面。待到了岔路口處,宋安辰的車子停了下來,他轉頭對一生道:“一生,陪我送送若涵。”

  若涵,叫得好親熱呢!一生送了他一記白眼:“我纔沒閒工夫當電燈泡呢。”說罷,自己就先騎車往回家的路走。她不敢回頭,就是瘋狂地騎回家。

  兩家搬到鳳山小區是高一那會兒,依舊是做對面鄰居。一生其實不愛回家,因爲家再也不像個家了。她媽得了胃癌,如今躺在醫院治療,爸爸工作忙還要照顧媽媽,一生又在上學,所以家裏就一生一人在。

  她回到家,獨自坐在沙發上,有些迷茫地抱住雙膝。她無神望着空曠的家,從從前的幸福公主變成了落難公主,而且還是遭到王子拋棄的公主。一生頓感難受,埋頭就哭了起來。

  也不知哭了多久,總之她是睡着了,她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她走過去打開門,見到宋安辰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外對她傻笑。

  一生一見到他就生氣,手一揮,想關上門,卻被宋安辰強制堵上了。一生道:“你想幹嗎?”

  宋安辰喘着氣道:“你生甚麼氣?”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生氣了?我只是困了,不想跟你多說廢話。”

  宋安辰一臉無奈,耷拉着臉道:“我坦白從寬,那個林若涵將來會成爲我妹妹。”

  一生嘟着嘴睥睨地看着宋安辰,宋安辰接着道:“意思就是我爸爸和她媽媽好上了。”

  “啊?”一生震撼了,宋叔叔甚麼時候有第二春了?

  宋安辰重重吐了一口氣:“還真不知你這麼小氣。”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下不生氣了吧?”

  一生吧唧下嘴,自然是想生氣也沒有理由生氣了。她轉身坐回沙發上,抬眼望着宋安辰:“我說你作業寫完沒?”她自知理虧,只好找其他話題。

  宋安辰走來,從書包裏拿出作業本丟給她:“就你這樣的學習態度,還能考醫生?”

  一生斜睨一眼,樂顛顛地拿起宋安辰的作業本膜拜。宋安辰有一手好字,作業正確率也很高,抄他的作業是相當不錯的選擇。一生其實很後悔自己選理科,她對數理化簡直是白癡,可爲了考醫學院,她只有拼了。

  “喂,宋安辰!我決定以後中午不回家喫飯了,我要在學校好好學習。”

  宋安辰笑道:“好啊,我陪你。”

  宋安辰是個相當稱職的竹馬。她不回家,他便陪她。兩人中午在自習室裏學習,上課在教室裏學習,同進同出,又回到了從前。

  坐在一生身後的林若涵蟄伏了一陣子,再也不找宋安辰了,也不知是有自知之明還是被宋安辰警告了,每次她只能欲言又止默默地看着他們出雙入對。

  直到數學的第一次測試……

  人人都以爲林若涵是個才女,可惜大腦對於數理化極其白癡,白癡得達到了登峯造極的程度。她數學才考了十七分,而物理二十九分,化學三十六分,全是班級倒數第一。

  老師語重心長地找林若涵談話,談話結果卻是班級組織一個互助小組,成績好的去輔導成績差的同學,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採用極端交叉法,最好的輔導最差的,第二輔導倒數第二,如此銜接十位。因此,作爲第一的宋安辰就得輔導倒數第一的林若涵。

  一生在班裏排倒數第五,與第五的禾晉爲一組。

  自此,兩人很少再走在一起,就連位置也爲了方便互助換了,可以說一天的交集只有晚自習放學回家。兩人從車棚裏推車出來,步行於校園。一生一直不說話,宋安辰實在扛不住了,問道:“你最近學習怎麼樣?禾晉他講習題蠻好的。”

  “嗯。”一生點頭,心不在焉。

  宋安辰見她這模樣,試探地歪着頭,哄着她道:“又有甚麼不開心嗎?”

  一生本來一直無意識地走,被眼前一張突然橫生而來的臉嚇了一跳,退縮一步:“宋安辰,你幹甚麼?”

  “見你不開心,詢問原因。”

  一生能開心起來?每天看着兩人交頭接耳地在說說笑笑,原本屬於自己的待遇全被那個她十分嫉妒的女人佔了,她實在氣不過。

  她囔了一聲:“你們男人就是這樣,見色忘義,見到漂亮的就往上貼!”她這語氣很衝,直接讓宋安辰幹愣了。宋安辰不說話,直接上了自行車,揚長而去,丟下一句話:“葉一生,你不可理喻。”

  她是不可理喻,因爲她發了瘋的嫉妒。

  那次不算大吵,可兩人誰也沒低頭。原本中餐一起喫,也因冷戰告吹,宋安辰跟林若涵一起喫飯,後來晚自習也一起回家。

  而一生也不甘示弱,故意與禾晉親近,無視宋安辰偶爾走來時的橫眉豎眼。

  校方開始有這樣的傳言:校草宋安辰與青梅竹馬的戀人分手,投向美女林若涵的懷抱。而青梅竹馬的戀人也不甘示弱,另有新歡。

  儼然,羣衆的力量是強大的。每當宋安辰與林若涵雙雙進來,班級裏就有鬨鬧聲,惹得林美女嬌羞連連。一生看在眼裏,有氣無處發泄。

  禾晉也在一旁幫腔:“兩個人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一生立即掐住禾晉的手臂。禾晉哭喪着臉,他習慣了。一生一不開心就掐他的手臂,他習以爲常了。宋安辰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眼神裏有說不出的幽深。

  一生自以爲失戀了,孑然一身獨行幾日後,好心腸的禾晉就作爲護花使者護送一生回去。每次兩人到車棚取車,就見到乖巧站在車棚門外的林若涵,還有面帶微笑的宋安辰。

  一生與宋安辰從來是目不斜視,完全當成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他們的關係始終站在雲的彼端,中間隔着整個銀河。

  兩人關係好轉是一生的爸爸葉天明去宋安辰家裏喝酒。一生回家見到爸爸留下的字條不甚情願的去敲宋安辰家的門。開門的是宋安辰,他好似料到一生的來意,側着身,讓出道,讓她進去。

  一生一進去,就見到她爸爸在喝酒。葉天明見到女兒來了,高興地招她過來,遞給她一個盒子,一生奇怪地望着葉天明。葉天明笑呵呵地道:“單位發的手機,最新款的,聽說可以拍照。老宋把手機送給兒子,那我把手機送給女兒。”

  一生打開盒子一看,是最近雜誌誇得天花亂墜的高清拍攝手機。她向爸爸道了聲謝謝,突然手機響了。她喫驚看了看手機來電,居然顯示上寫的是宋安辰。

  葉天明瞄了一眼手機哈哈笑了起來:“安辰叫你呢。”

  她狐疑地接了電話,那頭傳來宋安辰低沉的聲音:“來我房間。”

  一生這才發現客廳裏,沒有宋安辰的蹤影了。她遲疑地敲門進去,只見宋安辰端坐在牀上傻呵呵地對她笑。也就是這麼一笑,兩人和好了……  兩人有了手機以後,常常無聊地發短信玩,一來一回,倒是不亦樂乎,有時甚至一句“喂”回一句“嗯”。這就是有錢時候的浪費。

  第二次測試,破天荒的,宋安辰數理化成績統一七十分,與以前幾乎滿分的差距頗大,引起老師的重視,而輔導近一個月的林若涵依舊是倒數第一。幫助別人不成還退步成這樣,老師一着急就把這個方案撤了。一生問過他,是不是故意考差的?要知道她無法相信他會考這麼差。

  宋安辰笑而不答。

  兩人關係又好了起來,只是好得不長,兩人中已經有了林若涵,怎麼也撇不掉了,因爲林若涵的媽媽嫁給了宋安辰的爸爸,所以宋安辰不會撇下妹妹不管不顧的。

  林若涵搬到了宋安辰家,兩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以後的每次出行,總是三人。禾晉曾經笑說,一生是電燈泡。而一生也越來越感到羣衆的目光在述說她是個電燈泡。

  她沒有林若涵漂亮,走到大街上,她總會擠在一旁。騎自行車,她總是跟在後面默默看着前方一輛車上親密的兩人。她感覺自己顯得如此多餘。

  後來,她上學開始比他們提前一步走,喫飯也快一步,放學也一樣,她不想這樣繼續下去。

  “一生,你最近怎麼了?”宋安辰發短信給她。

  她沒回,無論後來多少條短信,她始終沒回半個字。

  一生帶着父親住進了一間小旅館。兩人分別收拾了一下,一生拿起衣物給父親道:“爸爸,你去洗個澡吧。”

  葉天明握住一生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我叫你宋叔叔幫我把原來的房子買回來,至於錢方面,首期先欠着你宋叔叔的,以後的我們父女一起還,你說怎麼樣?”

  一生縮回手,轉身忙活牀鋪:“爸爸,你覺得還有必要待在這座城市嗎?”

  “當然有必要,這裏雖然是一座小城,發展不大,但畢竟是我與你母親相識相愛,生下一生的地方。要不是我一時糊塗,也不會……”葉天明思及到貪污以後的家破人亡,重重嘆口氣,頭低得很低。

  一生走上前:“以前的事,就不要想了,女兒這六年不孝,一直沒去看你。我一直在埋怨你,可後來我想通了,爸爸也是爲了媽媽的病。”

  “嗨!”葉天明想到他那荒唐的錯事,不禁莞爾:“一生啊,你是不是不想待在這?”

  “嗯,不想。”這裏有太多殘酷的回憶,她無法做到心平氣和:“要是爸爸想待在這裏的話,就待在這吧,我去B市,那是副省級市,比這地級市好找工作,而且離這也只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你在那無依無靠,能行嗎?”葉天明有着一絲擔憂。

  一生報以安慰地道:“我那有個師兄,很照顧我的。他幫我打通了關係,讓我到他現在所處的醫院實習,要是幹得好可以轉正。”

  葉天明放下心來,拍拍一生的手,曾經嬌貴而白嫩的小手已經不復存了。他一陣心酸:“踏實地幹,莫要像父親這模樣。”

  “放心好了。”一生把臉埋在葉天明的背上,微微閉上眼,她的未來,實在太迷茫了,她看不到彼端,只能盲目地有着一個信念。

  只要活着,就好。

  宋正的手段能力實在很強,不到三天,一生家的老房子就重新買了回來。就連宋正也嘎嘎笑說:“這房子主人真好說話,七年分期付款也答應,還真沒見過這麼好說話的。”

  葉天明看着房子還是六年前的那模樣,也跟着笑了起來:“買這房子的人,好像是收藏一樣,既不住也不動,原封不動。”

  宋正笑道:“那不是更好,幫你保管了六年。”

  葉天明樂呵呵地笑了。同在老房的一生四處觀望着自己曾經住過的房子,她在這房子裏,發生過很多事,每一件事都讓她銘記於心。

  那次生日派對,那場啼笑皆非的活動,青蔥年華中,單純又浮誇的行爲,現在品味起來帶着一種不能言說的惋惜。那個時光,真的是她最無憂無慮的歲月。

  父親在幾年的改造後,變得很隨意,房子幾乎沒怎麼整修,除了把一些傢俱換了外沒有其他變化。他們以最快的時間搬回原來的住處,這完全不在一生的預計中。

  在搬回老房的第一個夜晚,她收到一個短信,是宋安辰的。他說:“睡了嗎?”

  一生回:“沒有,躺在牀上呢。”

  然後,宋安辰打來了電話。她有些猶豫地接通電話,聲音稍不自然地道:“喂。”

  “現在都凌晨一點了,你還不睡?”電話那頭傳來宋安辰質疑的聲音。一生眨巴眼,大腦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愛甚麼時候睡就甚麼時候睡,礙着他了?而且他特意打電話來,就爲這個?

  “我想睡,被某些信息聲吵醒來着。”一生的口氣突然差了起來,電話那頭的宋安辰半晌也未說話,最後過了幾秒,他道:“晚安,一生。”

  一生翕動着嘴脣,未回答。她沒掛電話,那頭也沒掛,然而兩人卻又不再說話,就這麼僵持着。一生深深吸一口氣,掛斷了電話。她閉上眼,蜷縮在牀上。

  她不能妄想着甚麼,她不斷這樣暗示自己,她從六年前,就知道一個事實,宋安辰之於她,只是單純的青梅竹馬,沒有一絲一毫的遐想。

  一生整頓好父親,便想去B市找她師兄了。葉天明有些不放心,想去送她,被她推脫掉了。她不再是嬌生慣養的公主了,幾年的打磨,早就老辣起來,處事也不如當初那樣。父親見一生這般泰然,心生寬慰,便依了她。

  一生手提從北方學校帶來的行李走到車站,買了車票上了開往B市的車。她以爲她能擺脫這個城市,擺脫六年前的那些是是非非。

  一生的師兄叫言珩,他是學臨牀學的,比一生大三屆。一生大一時,他已經大四。由於兩人是老鄉,這個學校的老鄉微乎其微,兩人便走得近些。

  言珩是個極其陽光又溫柔的男人。他待一生很好,很照顧她。雖然兩人的專業不一樣,但言珩卻懂得很多,帶她認識很多幹部,打點好以後的人際關係。

  一生那時很自閉,也是她的師兄一點點開導她,幫助她度過陰霾期。當然,言珩知道關於一生的許多事,包括宋安辰。可見,他對於一生而言,不僅僅是師兄,還是她最好的知心人。

  兩人相處僅僅只有一年,言珩也是本碩連讀五年,然而第五年卻回到B市實習,很少在學校。但距離也無法讓兩人的關係疏離,他們依舊是好朋友。

  其實一生有想過言珩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她,可她再也不敢貿然亂猜,她怕又會錯意釀成不好的後果。還好那時她沒花心思亂猜。因爲言珩在她讀書的這幾年中,交了女朋友。一生慶幸了。

  她一下汽車,抬頭卻赫然見車門口站着一身休閒裝的姣好男子正朝着她笑,依舊那麼陽光,嘴角邊上的酒窩陷在兩臉頰旁,露出兩顆小虎牙。他朝她走來:“小師妹,歡迎哦。”

  “你怎麼來了?我說我去找你就好了啊。”一生雙手提着行李,艱難地上前走了幾步。

  言珩撲哧笑了笑,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行李:“打算提着這麼重的行李去醫院找我?”

  “你嫌棄啊!”一生半開玩笑半撒嬌道,惹得言珩哈哈笑了起來:“怎敢嫌棄有名的小辣椒小師妹呢?”

  一生呵呵笑了起來,由言珩帶到停車棚旁,見他手一按車匙,面前的車“嘀”了一聲。是一輛奧迪Q7。一生怔了一怔,調笑道:“師兄這麼有錢?居然開百萬小車了。”

  言珩笑了笑,把她行李放在後備箱裏,開門進去,發動越野車,停在一生身邊:“上來吧。”一生依言上了車。她剛一上車,言珩道:“這車是我爸買給我的。”

  果然。一生早就料到了,這裏的習俗就是等兒子有了工作,家裏有經濟條件的會給兒子買房買車,作爲娶老婆用的。言珩開的是上百萬的車,想必家裏條件不錯。一生笑道:“師兄跟嫂子打算甚麼時候結婚?”

  言珩一愣,隨後開懷大笑:“我連女朋友都沒有,怎麼結婚?”

  “啊!師兄跟嫂子分手了?”一生着實吃了一驚。

  言珩發動車子,踩上油門。待車子穩步前進之時,他側頭一臉笑意地看着一生:“傻丫頭,我那時只是隨口說說,你也當真。你知道,你師兄要求很高的,找個稱心的,不容易啊。”

  一生眨巴着眼,哭笑不得。這個也要開玩笑?

  言珩見一生這“癡傻”的模樣,尷尬地笑着:“一生,你有男朋友沒?”

  一生白了他一眼:“你是知道我的,我過不了自己那道坎。”

  “還爲你那個竹馬?”

  一生不回答,而是轉移目光,頭朝車外看着B市的繁華。副省級市就是不一樣,高樓聳起,如拔地而起的山巒,一幢又一幢。

  “我調到B市附屬第三醫院了。”言珩道,“你也去那個醫院沒意見吧?”

  “我真的能去?”

  “算你運氣好,第三醫院全面整修,要大量的醫生和護士,正在四處網羅呢,他們看了你的簡介直接就答應了。”言珩眨眼放電看她:“還是我個人魅力好。”

  “臭屁。”一生開心而笑。她沒想到工作這件事會這麼順利,也許是天在幫她吧。她提着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言珩的車在一小區內停了下來,兩人下車後,言珩一邊走一邊道:“這房子租金是按年交,我先幫你把第一年交了,以後要住要留,你說了算。”

  一生雙手合十感謝道:“師兄大人果然是萬能的。”

  言珩習慣地撓着她頭頂的發:“你呀……”

  一生呵呵地笑着,樣子極其傻。然而言珩眼底溢出他鮮有的溫柔。他只想對她好,從大學接新生的那天,他站在校門口,見到嬌小瘦弱的她一人提着那麼重的行李,一步步挪來時,他就想對她好,希望她過得好,那種信念一直圍繞着,以致他忘記了他不過是她的師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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