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訓驢劍法

  草廬前的那片竹林裏,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孩揮舞着手中的竹劍,正在“噼啪”砍着碗口粗的青竹。

  口中呼喝有聲,竹劍使得有招有式。

  這小孩身子太過瘦弱,驟然看去,便似山中猿猴一般。

  他的雙眼卻十分清澈、明亮。皮膚白皙,隱約中仿似乏着青色。

  他很認真的對着竹竿或刺或砍,臉上已經流淌着汗水。

  他就是無痕。

  風吹過,竹林“沙沙”響成一片。

  不遠處,方不聞盤坐一處突出的石頭上,眼觀鼻、鼻觀心,五心朝上。

  他連一眼都不看小孩,小孩也一眼都不看他。

  溪水旁,站着一隻毛驢。

  毛驢和小孩一樣,瘦弱無比,且耷拉着腦袋,十分萎靡。

  此時,正是四月的天氣,正是新竹開枝散葉的季節。也是人最容易慵懶的季節。

  一公孫奇捧着一個碩大的酒葫蘆,緩緩走出草廬,美美的伸了一個懶腰。

  然後,眯着眼睛看了看透過竹葉的縫隙灑落下來的陽光,舉起葫蘆,“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滿足的長長舒了一口氣。

  公孫奇賊瘦,瘦得和那隻驢一樣。

  一身灰衣,一雙布鞋,一頭白髮,一個通紅的酒糟鼻子。

  無痕依舊在劈劍,竹竿上已經被劈出不少痕跡。

  方不聞也依然打坐,似入定,也似是睡着了。

  驢忽然叫了,叫得很急,仿似看到了一隻母驢。

  公孫奇看了看驢,突然飛身而起,躍過一丈多寬的小溪,輕飄飄落在小毛驢面前。

  “你纔多大?也想喝酒?”

  他話音剛落,毛驢竟然歡快的叫了幾聲,連連點頭。

  原來它不是看到了母驢,而是看到了那個酒葫蘆。

  他打開葫蘆,毛驢仰起頭,將倒出的酒接住。

  這一切,配合得非常默契,仿似一人一驢早就訓練過了。

  無痕還是在劈劍,但無意間,舌頭在嘴脣上舔了舔。

  公孫奇偏過頭,看向無痕。

  忽然一揚手,手中葫蘆滴溜溜旋轉着飛向無痕。

  小無痕忽然轉身,伸手去接緩緩飛來的葫蘆,舌頭不自覺的又伸出來舔了舔嘴脣。

  不料,眼見葫蘆到了面前,伸手可及了,忽然轉了一個彎,速度快了幾倍,又飛回公孫奇手中。

  無痕頭一低,緩緩轉身又去劈劍,一言不發。

  公孫奇緩緩走了過來,忽然說道:“等你那天有力氣劈死一隻蚊子的時候,我就讓你喝酒!”

  無痕停住手中的劍,轉身看向公孫奇。

  “我要喝酒!”

  無痕的聲音很輕,但也很堅決。

  公孫奇忽然笑了,指了指不知道是在打坐還是在睡覺的方不聞。

  “哪天你能把他打得和那隻驢一樣叫喚時,你就能喝酒了!”

  小孩瞪着眼,看着方不聞。

  “我爲甚麼要打他?他是好人。”

  老頭搖頭,似乎看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傻子。

  “他要是好人,這世上就沒壞人了!”

  小孩不信,從心裏不信。

  “要不是他給我治病,我早就死了,壞人爲甚麼要給我治病?”

  老頭語塞。想了片刻,說道:“你以爲他真的救得了你?”

  老頭搖頭,很無奈的搖頭。搖頭時,無意看向方不聞。

  方不聞忽然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其實你只要將碧落心經傳授給無痕,無痕或許便不會死了。”

  老頭眼中閃現一縷不一樣的光芒,但很快又斂去。

  “他只要學會了碧落心經,不但可能不死,還能繼承你的衣鉢,很好的。”

  方不聞說。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公孫奇“咕嚕咕嚕”又喝了幾口酒,一聲不吭,轉頭就走。

  方不聞依然打坐,無痕繼續認真的砍着竹竿。

  如今,他每天除了泡藥湯,喝湯藥,扎銀針,還多了兩件事,兩件在他看來都是十分無聊也毫無意義的事。

  那就是練劍,跟着那個叫公孫奇的老頭練劍。

  還有就是認字讀書,跟着那個近二十歲的藥童認字讀書。

  公孫奇教他劍法時,旁邊是不容許有人的,連明月都不能在一旁。

  所以無痕纔會覺得無聊。

  方不聞有時候會偷看老頭傳授無痕劍法,但每次都會被老頭髮現。

  然後老頭隨手摘下一根竹枝,手一揚,竹枝帶着尖銳的風聲飛向方不聞,方不聞便狼狽而逃。

  公孫奇是個奇怪的人,無痕的心裏是這麼認爲的。

  如果不是奇怪的人,怎麼會養一隻奇怪的驢。

  有時候無痕甚至會想,這老頭對驢比對自己好。

  驢還能喝到他的酒,而他不能,他只能偷着喝。

  想到偷酒,他就會笑。

  第一次偷酒,他喝了幾大口,結果天旋地轉,倒地就睡了。

  老頭生了氣,山羊鬍子一翹一翹的,手中的竹枝高高舉起,狠狠落下。

  但他沒有感覺到疼,一點都沒有。

  藥仙谷的竹林裏,一老一小一毛驢,都是精瘦精瘦的,如猴。

  匆匆十年過去,小無痕已經十六歲了。

  他個子長了不少,只是還是一樣的精瘦如猴。

  這藥仙谷中還真有猴,不但有,還很多。

  無痕喜歡追逐猴。初時他還沒動,猴就沒影了。

  慢慢的,他能追得到猴的影子,看到紅紅的猴兒腚,“哈哈”大笑。

  再後來,他能在竹子上、樹林中跳來躍去,猴也不再怕他,待他如兄弟,有時還給他採來野果。

  這一天公孫奇第一次非常嚴肅的看着無痕。

  突然丟過一柄劍。一柄鐵劍,然後唸了十七句話。

  “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記住是你的緣分,記不住,也是你的緣分。如果你透露一個字給別人,你的兩條腿就沒有了。”

  無痕問:“方不聞是別人嗎?”

  公孫奇毫不猶豫點頭,好像根本就不認識方不聞。

  無痕不懂那十七句話的內容,但他記性極好,只一遍,便記得一字不差。

  公孫奇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遞過大葫蘆。

  無痕知道這是獎勵,他毫不猶豫接過,仰脖子就灌。幾口下去,葫蘆被搶去。

  他看到公孫奇的鬍子在抖動,眯着眼往葫蘆孔裏看。

  “你這老頭,怎麼這麼摳!比猴兒還摳!”

  手中竹枝揚起,無痕一溜煙跑了。

  “那是你師傅,你不磕頭,還說他是猴兒,該抽!”

  方不聞還是坐在那塊石頭上,懶懶的說。

  “我師傅?他甚麼時候成我師傅了?猴兒纔是我師傅,天天帶我攀竹子。”

  無痕覺得方不聞在胡說。

  “他傳你劍法口訣了,那是他的壓箱底功夫,那可是當今武林一等一的劍法!”

  方不聞的話沒說完,一根竹枝破空飛來,帶着尖銳的嘯聲。

  “你不是喜歡裝啞巴嗎?怎麼說話了?”

  方不聞身子輕輕一歪,竹枝貼着臉飛過,釘入一根竹子中,從另一邊露出了兩寸。

  無痕張口、瞪眼。

  他看着公孫奇,頭上忽然冒出冷汗。

  這老猴兒怎麼這麼大手勁,還好方不聞躲過去,不然就成死人了。

  方不聞當然沒死。如果這樣就死了,就不是武林第一神醫了。

  “這是甚麼劍法?”

  無痕看着手中的劍,問。

  公孫奇給無痕一根竹枝,隨後做了個揚手的姿勢。

  “訓驢劍法,只要你打得他和驢一樣叫喚,你就可以喝酒了!”

  無痕看着三丈外的方不聞,又看着公孫奇。

  “訓驢劍法?這是甚麼破劍法?”無痕嗤之以鼻。

  他怎麼想不出來,天下一等一的劍法居然叫訓驢劍法。

  但公孫奇不理他,而是示意他打方不聞。

  距離這麼遠,就憑一根竹枝就想打中方不聞,還要打得他和驢一樣叫喚,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你如果不用力,三天不準喝酒,偷酒喝也不準!”

  無痕訕笑。他一直以爲自己偷酒偷得神不知鬼不覺,結果這看着像老猴兒的公孫奇其實比猴兒還精。

  他一激靈,不讓喝酒那可不行。

  右手一楊,竹枝如電飛去,居然帶着尖銳的嘯聲。

  方不聞一動不動,仿似不知道有人要打他。

  無痕詫異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頭看方不聞。

  方不聞的右手舉着,竹枝被他的食中二指夾住,一動不動。

  “我怎麼這麼大力氣了?”他問公孫奇。

  公孫奇負手轉身,輕哼一聲:“大嗎?估計能掐死一隻螞蟻了,想打方胖子……”

  無痕看着他精瘦的背影和連連搖晃的腦袋,恨不得上去照着他的腚就來一腳。

  “你怎麼不叫喚幾聲,這樣我就可以喝酒了!”

  無痕看着方不聞,眼中露出一絲邪惡的笑意。

  方不聞一動不動,手中竹枝緩緩墜地。

  這一天,天氣晴好。

  無痕坐在竹林外的一塊石頭上,一動不動的盯着山谷的谷口。

  明月靜靜的坐在他身旁,隨着他的目光看向遠方。

  “我是誰?”

  “你是無痕呀!哥哥,你怎麼了?”

  “無痕?可我的父母是誰?十六年了,我都沒有見過我的父母。而且,我一出生就受了極爲陰寒的內傷,爲甚麼?”

  明月輕輕說道:“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可我有無痕哥哥,一樣很好!”

  無痕偏頭看着明月,忽然輕聲一笑:“妹妹好美!”

  明月雙頰飛上一縷酡紅,如同飲酒。

  “你是不是想要出去了?”

  不知爲甚麼,說出這句話時,心中泛起一絲酸楚。

  “我要搞清楚我是誰,我的父母又是誰,爲甚麼要將我丟在藥仙谷,十六年都不來看我!”

  無痕輕輕點頭,將目光移向遠方。

  “而且這世界這麼精彩,我卻甚麼都沒有看到,怎能就這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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