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郭老夫人的臉色陰沉得可怕,方纔爲了顯示對文氏的器重,她特意留下文氏。可沒想到還未說上兩句,就聽到外面吵鬧起來。孩子間的吵架她不會在意,她在意的是那句‘賤種’。

可是,再出來時已經晚了。

思及此,她的目光在風明薇的幾個丫鬟和婆子身上巡視。這麼多人,居然連一個阻止的都沒有。

怎不叫她生氣?

“主子行爲不妥,做下人的也不知勸阻。這樣的人,我安陸伯府養來何用?”郭老夫人緩緩開口,目光盯着綠蘿等人。

綠蘿與紅裳此時已面無人色,倆人將額頭抵在地上,身子卻癱倒在地。

風明薇的臉漸漸白了,可是郭老夫人下句話,卻嚇得她牙齒撞得‘咯咯’響。

“你姐姐教你道理,你應該感激纔是,居然敢出手打她?難道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以小犯大的?今日處置綠蘿與紅裳,你也在旁盯着,少一杖都不行。待處置完這倆人後,你把《女誡》抄上二十遍,何時抄完何時再出院門。至於你母親,這些日子就不要向我請安了,陪着你好好在院子裏待著吧。”

郭老夫人說完這些話後看也不看風明薇,眸光掃過全院,眼刀如風。那些被她掃過的丫鬟婆子,個個垂下頭去,渾身顫抖。

“今日的事,誰敢傳出去半句,便如重華所言。打死打殘一律不論,若是打不死的便遠遠地發賣。”

聞聽此言,下人們急忙應了。

“祖母!孫女錯了。”風明薇脣色蒼白,神色慌張,可憐兮兮地看着郭老夫人。

若是以往,郭老夫人的心早就軟了,這次卻是理都沒有理她,只和文氏說話:“小孩子家家的沒半點定力,定是不知從哪裏聽到的胡言亂語。你是甚麼人,我還不知道嗎?”說到這裏,郭老夫人笑執文氏之手,眼底卻閃過一絲陰沉,“莫擔心,此番我處置了瑞香院。以後就不會再有人傳閒話,且寬心爲上。”

風重華柳眉微凝,郭老夫人沒有用謠言,而是用了傳閒話。這麼說來,風明薇所說的這些事情皆是真的?

她隱隱約約想起,前一世確實也曾有這樣的閒話傳出,只是這些閒話不過在府裏傳了半日就被壓了下來,現在想來,多半是郭老夫人出了手。

自己的身世,果真不那麼簡單!

文氏脣色偏白了幾分,乾巴巴地道:“兒媳多謝母親疼愛。”

“一家人,提甚麼謝?”郭老夫人就淡淡地笑,輕拍她的手背:“只是,慎兒的事你還得多上些心。”而後,她又加重了語氣,“到底是一家人嘛!”

文氏的身子就抖了抖,無力地垂下頭去。

說了這些,郭老夫人才將目光轉到風重華身上,她想了想,道:“你們剛剛回來,想必這會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的事,莫放在心上,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笑話,既然今日我也教訓過你妹妹了,以後這話再也莫提了。”說了這句話,郭老夫人也不等風重華回答,吩咐範嬤嬤送客。

範嬤嬤就恭謹地走了過來,領着她們往三瑞堂外走去。

那邊,有婆子用破布堵住了綠蘿和紅裳之口,將她們往院子正中拉。

風重華挽了文氏的手,剛剛踏出了三瑞堂的大門,只聽得一陣淒厲至極的叫聲傳出。

樹影婆娑,風塵漫卷,將慘叫聲牢牢固定在三瑞堂之內,離得遠些就再也聽不到。只餘下院門前幾株槐樹,在風中發出沙沙之聲,混雜着秋蟬的鳴叫。

文氏彷彿是冷了,身子輕輕發起抖來,緊緊抓着許嬤嬤的手死死不鬆開。風重華看了看她,向身後跟着的弄影做了個手勢,弄影點了點頭。等過一會,尋了個機會就消失在樹叢後。

一行人沿着抄手遊廊一直向西,穿過幾重廂房和長廊,就到了落梅院。到了院外,範嬤嬤就止步迴轉,只留下她們母女一行人。風重華就與許嬤嬤交換了一下眼神,許嬤嬤會意,服侍文氏往上房走去。

餘下的人就簇擁着風重華走向暖閣,這裏平時是文氏管理家務的地方。見到二姑娘走向暖閣,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們不由交頭接耳起來。

安陸伯府雖是分成兩個院落,可是府宅並不大。三瑞堂發生的事情,迅速傳遍了全府。鄭白錦此時已跪在老夫人面前,可是老夫人依舊下令打死了風明薇的兩個大丫鬟。

綠蘿和紅裳被拖出去時,臀股被打得稀爛,鮮血流了一地,肯定活不成了。

而往日趾高氣昂的三姑娘,早已嚇得暈倒,下裙溼透。

瓊珠取了乾淨的白布將椅子仔細擦拭了一遍,而後擰了帕子遞到她的面前:“姑娘,這也太怠慢了吧?居然連收拾都沒收拾?這滿院的塵土和落葉,也不知多久無人打掃了。”她又仔細地瞅了一眼風重華的耳朵,不由面帶憂愁,“這麼長的一道口子,也不知會不會破相。”

風重華搖了搖頭,她的肌膚天生細膩,癒合能力又好,遇到外傷很少能留下傷痕的。前一世,風慎如此虐待她,將她打得體無完膚。幾年後,就淡得沒有了紅印。到葉憲娶她時,身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白色鞭痕。

“瓊珠姑姑,把人都叫進來吧!”風重華就着可兒的手吃了一口茶,懶懶地倚在黑檀木圈椅中。

前一世,回到落梅院時也是這般的情景。院子裏荒草叢生,雜物遍地,甚至就連她們母女的私有之物也被人給翻了個遍。文氏不想惹麻煩,就悄悄地忍了下去。這一忍,讓那些下人們更看清了她的軟弱可欺,從那以後陽奉陰違成了慣例。到冬天時,他們院子裏甚至連生個火都困難起來。

而這一世,她在農莊時就展露了管理才能,輕輕鬆鬆地就將權利給要了過來。後來許嬤嬤與瓊珠憫月等人被文謙送到農莊後,就唯她命是從。

不過半刻鐘,瓊珠便掀簾回來,身後跟着一羣丫鬟婆子。走在最前面的是個容長臉,臉上長滿麻子。她姓王,丈夫是鄭白錦一個商鋪中的二掌櫃。因鄭白錦許了大掌櫃的職位,這個王媽媽就拼了命的作賤文氏。一個大字不識農婦出身的婆子能有甚麼作賤的辦法,無非是指桑罵槐,污言穢語。

這樣的粗鄙婦人,也虧得文氏能忍得下來。

將這幾人挨個看了一遍,風重華衝着瓊珠頜了下首,接着便眯上了眼。今天先是天不亮就入城,而後在郭老夫人那裏看了一場好戲,緊接着又和風明薇吵了一架,若說不累是假的。

她不出聲,瓊珠等人自然也不出聲。幾人垂手站在風重華兩旁,像一堵無形的牆將她隱隱保護在其中。她們不急,可是站在下面的丫鬟婆子們卻急了起來,又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不一會,王媽媽就站了出來:“我給姑娘倒碗茶。”她前面是個圓桌,上面放着風重華剛剛喫剩下的半碗茶。

她笑着,將手伸了過去。還沒等她碰到桌子,瓊珠就閃到她的面前,重重地抽了她一巴掌。

“姑娘面前安敢放肆!”瓊珠姓榮,今年三十歲不到,祖父山賊出身,後來遇到了文謙時任縣令的祖父,被招安後就一直留在文府。瓊珠自小跟着祖父學了幾手拳腳,身手很是矯健。

瓊珠並不是奴籍,她與她父兄一樣,都是良民。她本已嫁給順天府書吏江寧爲妻,這次聽到文氏在婆家受人欺凌,自告奮勇前來。文謙與周太太怕瓊珠受委屈,囑咐風重華喚她爲姑姑。

“小賤蹄子,你敢打我?信不信我撕了你。”王媽媽撫着紅腫的臉,怒目而視。

只聽得‘啪’的一聲,瓊珠又將巴掌甩到王媽媽另半邊臉上:“姑娘還未出聲,你個老貨居然先開了口,我打得就是你的不敬!”而後,她伸出腿輕輕一挑,便將王媽媽踹得跪倒在地。

王媽媽掙了幾下卻掙不脫,嘴裏便怒罵連連,多是一些不堪入目之話。瓊珠聽得心頭火起,撥下王媽媽頭上的銀簪,狠狠插進她的嘴裏。

只聽得一聲慘叫,王媽媽嘴角鮮血直流。

罵聲卻是止住了。

風捲塵生,漫天烏雲將至,天色開始陰沉起來。紗簾微揚,送來夏末秋初的陣陣熱浪,令幾個丫鬟婆子身上淌了大滴大滴的汗水。

坐在圈椅上的風重華偏過了頭,眼睛閉得更緊了些。

“長着舌頭卻不會說人話,我看這舌頭多半也用不着了,還不如挑下來餵狗。”瓊珠冷冷地哼了一聲。這對她來說算不得甚麼,在衙門裏比這慘烈的事情她見得多了。就連她那個瘦瘦弱弱的夫君江寧,也能一面看着被夾斷腿的犯人一面快速記着筆錄。

不過是流了幾滴鮮血罷了,又不會死人。

她這一哼,下面站着的丫鬟婆子頓時噤若寒蟬。

“大娘子與姑娘今日回來,難道落梅院沒接到消息?這院子如此敗落雜亂,就是你們迎接大娘子之道?”瓊珠環視了一下,緩緩地問道。

被她這一問,下面幾人打了個寒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到最後,李媽媽才哆哆嗦嗦地開了口:“接......接到了......可是......”她抬頭看了眼瓊珠,只恨不得地上有道縫好讓她鑽進去。

往日也是如此怠慢的,可是這話她敢說出來嗎?要是說出來指不定面前的煞星如何處置她呢。

她低下頭,正巧對上王媽媽那雙驚惶無措的眼,兩人四目相觸,又快速地避開。

“說!”瓊珠重重地拍了桌子,只聽得一聲巨響,那張松木製成的圓桌,應聲而碎。

李媽媽被嚇了一跳,只覺得兩檔間有股熱流噴湧而出。而後將眼一翻,暈倒在地。

地上跪着的王媽媽頓時三魂少了兩魄,若是剛剛打她時多用了幾分力氣?

想到這裏,她激靈靈地打了幾個冷顫。

“屋......瞬......屋瞬......”王媽媽大喊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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