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就代柳神醫,打斷你那雙亂走的狗腿,打碎膝蓋!”
“讓你爲今日之事,在柳神醫墓前長跪謝罪!”
趙軒年踏步上前,一雙長滿老繭的拳頭捏的咔咔作響。
他看到陸離背對着他,渾身上下都輕微顫抖着。
怕了?
趙軒年面色冰冷,獰笑連連,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便自然而然這樣認爲。
但怕也晚了!
他一掌拍向陸離後腦。
“軒年,不可無禮!”
一道蒼老的呵斥聲喝止道。
聲音有氣無力,風中殘燭一般將要隨時熄滅,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是長年身居高位的象徵。
一行五人進了木屋,四個護衛模樣的精裝壯漢。
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精神翟碩的老人。
趙軒年面色一陣變換,不甘心的收了手。
剛纔逼近了過來,能看到陸離的臉,他眼神彷彿針尖一樣刺了過去。
下一刻他卻愣住了。
那不是懼怕的顫抖。
陸離在笑。
彷彿看到了甚麼極其值得高興的事物,那絲笑意掩蓋了沉重和滄桑。
陸離握着厚厚的一沓子藥方,眉間眼角都是笑意。
笑的身子都在抖。
“原來小柳還記着他的生財大計,在壯陽補腎這一道,相比於我,倒是猶有過之。”
“也不算一無所成。”
“困頓終老。”
他回想起了一些曾經的對話。
“唉……”
一聲悠悠嘆息打斷了陸離的思緒,飽含愴然不甘。
“看來是天要絕我趙懷德,尋了柳神醫十餘載,今日方得一見,卻正逢您駕鶴西歸。”
“罷了罷了。”
輪椅上的老人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他看着背對着他們整理書案的陸離,目光恍惚了一瞬。
和剛纔進來的趙軒年一樣,老人愣了足有十幾秒的時間。
柳神醫跪拜的方向就是那裏,雙手置於頭兩側,虔誠恭敬,按位置來看,並不是正對着那些雜亂醫書,反倒是真像是在拜那年輕人。
不可能。
老人搖頭失笑。
爲自己離奇想法感到可笑。
“小友,如果想整理,可以先將柳神醫安葬,此刻急於一時,受了柳神醫一拜,不覺得受之有愧嗎?”
“是啊。”
陸離感慨點頭。
趙軒年譏諷一笑,正想冷嘲熱諷兩句,算這蠢物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就聽陸離慨然:“這一拜我受之有愧,明明只授了三個月的基礎。”
幾人錯愕的瞪着他,老人握着輪椅扶手的手掌緊了緊,不怒自威的老臉滿是不悅。
其他人面露嘲諷,輕蔑不屑。
可笑。
柳神醫九十餘歲高齡,在醫術一道登峯造極,眼前這小崽子也就剛成年,敢妄稱傳柳神醫醫術,有師徒之恩。
柳神醫的功德堪稱當代聖人,逝世後不僅屍身受辱,跪拜他人,還被這信口雌黃的蠢貨出言羞辱。
趙軒年額頭賁起一根根青筋,已在暴走的邊緣。
陸離察覺到了他們的情緒,也沒解釋,目光低垂,輕撫着疊放在一起的醫書和手記。
一個人漫長的九十六載歲月,就盛放在這些潦草單薄的字跡裏。
輕如紙張,薄薄一層。
不過一掌厚度。
“你今年七十有七,早已知天命,該知道人的命數由天定,爲何非要逆天改命?”
陸離的話讓趙家一行人一愣。
據他們調查,柳神醫的年齡應該在九十往上,何來七十七?
自家老爺子倒是七十多歲,但今年剛過七十五,也相差了兩歲。
這蠢貨怕不是精神有問題吧,總說些莫名其妙,摸不着頭腦的話。
“活的太過長久,不見得是好事,身邊人如流水逝去,生離死別無數,自己卻像受到了時間的詛咒,永遠停留在原地。”
“看多了,也漸漸就無情了。”
“成了沒有靈魂的怪物。”
陸離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七十七,肺積,擴散至胸廓,天意如此,何必繼續苟活於世,該膩了,好好享受餘下的半年時光吧。”
活膩了?苟活?
“敢出言辱罵首長,找死!”
四名護衛一齊閃身撲向陸離,滔天煞氣如同一堵牆撲面而來,空氣裏流淌着淡淡的血腥氣。
S機四現。
很明顯,這四人並非尋常護衛,都是手上沾過血悍將。
趙軒年目光沉了沉,反倒淡然了,看向陸離的眼神帶着憐憫。
這四人都是實打實的後天高手,是官方爲爺爺派發的護衛,都曾剿S過國外GY兵,身經百戰。
他出手,陸離頂多喫點苦頭。
這四人出手非死即殘。
“也好,正好讓這嘴無遮攔的蠢貨長長記性。”
砰!
一陣巨大的悶響,幾人眼前一花,就見氣勢兇悍的四人,竟是齊齊狼狽的倒射而出。
化作一道殘影甩進院子裏,砸的水泥地面裂開一條條裂縫,人也鑲嵌在裏面。
這……
趙軒年瞳孔猛縮。
陸離還在慢條斯理的整理着書案,從始至終都沒有過任何動作。
但這四名後天高手,卻如遭重擊的自己倒射了出去。
趙軒年嚥了嚥唾沫,冷汗一下子就順着額頭流下來了。
原來這個看上去比他還小的年輕人,從來就沒把他放在過眼裏。
他剛纔的行爲在對方眼裏,恐怕和小丑無異。
惹人發笑。
失神了半晌的趙懷德,也回過神來,頗爲驚訝的打量了陸離一番,便震怒道。
“一個個如此莽撞無禮,趕緊過來給這位小兄弟道歉。”
他緊接着唏噓道:“小兄弟的一番話,讓我想起了很多往事,便愣了許久。”
“所言不錯,我趙懷德今年的確應該是七十七了。”
“爺爺,您……”
趙軒年錯愕的看向爺爺,自己身爲趙家長孫,都從未聽說過此事。
“說起來,這還算是個烏龍。”
趙懷德懷念的笑了笑:“當年給我上戶口的時候,那個剛工作的愣頭青少打了兩年,按着身份證上面的生日,我今年是七十五。”
“但其實我已經七十七了。”
“這麼多年一直是將錯就錯過來的,這件事也只有我父母知道。”
“小兄弟真乃神人。”
似是話說多了有些疲憊,趙懷德閉了一小會兒眼睛,慨然的喃喃自語。
“就剩半年了啊。”
他一雙長滿老年斑的乾枯手掌,攥了攥輪椅扶手:“小兄弟不是問我,爲何還要拖着腐朽的身軀,苟活下去嗎?”
見陸離不答,他也不介意,笑呵呵的自問自答道:“因爲守望。”
“我還沒看到孫子孫女們成家立業,還不能放心的將趙家交給兒子,總覺得他在我面前還是個孩子。”
“就像小兄弟所說,他們在往前走,而我早就停在原地了。”
“就像是麥田裏的稻草人,能做的只是守望,或許是我太貪心了,還想活的久一些,守望小家,守望……家國。”
木屋裏一片寂靜。
趙軒年眼圈泛紅,他猛地看向陸離。
陸離一直背對着他們,並未看過趙懷德一眼,就能精準判斷出真實年齡和病症。
連爺爺所剩的時間,都和京都市醫院副院長說的相差無幾。
在這種年紀就醫術如此超絕。
還和柳神醫相熟。
說不定,他能救爺爺……
趙軒年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兩眼通紅。
“先前是軒年有眼無珠,衝撞神醫,只要您能救我爺爺,江左第一世家趙家願爲您鞍前馬後。”
陸離帶上整理好的醫書,攬起柳秉文的屍身,踏步向屋外走去,經過趙軒年身邊時,腳步片刻都不曾停頓。
“既然你們尋了柳秉文十餘載,就該知道他的規矩。”
剛一出木屋,就見院子裏站着一個容貌傾城的女孩,五官溫婉雋秀,小家碧玉,如琥珀清澈透亮的眸子泛着紅。
顯然是剛剛哭過。
似乎也是趙家家眷。
陸離瞥了她一眼便擦肩而過,那女孩卻定定的盯着他的背影。
趙軒年急匆匆追了出來:“幼薇,你見着剛出來的那個年輕人了嗎?他往哪邊去了?”
趙幼薇黛眉輕蹙,訥訥呆了片刻:“我沒注意,但他的臉讓我覺得很面熟,我好像……在甚麼地方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