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苟活於世,該膩了

“今天我就代柳神醫,打斷你那雙亂走的狗腿,打碎膝蓋!”

“讓你爲今日之事,在柳神醫墓前長跪謝罪!”

趙軒年踏步上前,一雙長滿老繭的拳頭捏的咔咔作響。

他看到陸離背對着他,渾身上下都輕微顫抖着。

怕了?

趙軒年面色冰冷,獰笑連連,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便自然而然這樣認爲。

但怕也晚了!

他一掌拍向陸離後腦。

“軒年,不可無禮!”

一道蒼老的呵斥聲喝止道。

聲音有氣無力,風中殘燭一般將要隨時熄滅,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是長年身居高位的象徵。

一行五人進了木屋,四個護衛模樣的精裝壯漢。

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精神翟碩的老人。

趙軒年面色一陣變換,不甘心的收了手。

剛纔逼近了過來,能看到陸離的臉,他眼神彷彿針尖一樣刺了過去。

下一刻他卻愣住了。

那不是懼怕的顫抖。

陸離在笑。

彷彿看到了甚麼極其值得高興的事物,那絲笑意掩蓋了沉重和滄桑。

陸離握着厚厚的一沓子藥方,眉間眼角都是笑意。

笑的身子都在抖。

“原來小柳還記着他的生財大計,在壯陽補腎這一道,相比於我,倒是猶有過之。”

“也不算一無所成。”

“困頓終老。”

他回想起了一些曾經的對話。

“唉……”

一聲悠悠嘆息打斷了陸離的思緒,飽含愴然不甘。

“看來是天要絕我趙懷德,尋了柳神醫十餘載,今日方得一見,卻正逢您駕鶴西歸。”

“罷了罷了。”

輪椅上的老人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他看着背對着他們整理書案的陸離,目光恍惚了一瞬。

和剛纔進來的趙軒年一樣,老人愣了足有十幾秒的時間。

柳神醫跪拜的方向就是那裏,雙手置於頭兩側,虔誠恭敬,按位置來看,並不是正對着那些雜亂醫書,反倒是真像是在拜那年輕人。

不可能。

老人搖頭失笑。

爲自己離奇想法感到可笑。

“小友,如果想整理,可以先將柳神醫安葬,此刻急於一時,受了柳神醫一拜,不覺得受之有愧嗎?”

“是啊。”

陸離感慨點頭。

趙軒年譏諷一笑,正想冷嘲熱諷兩句,算這蠢物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就聽陸離慨然:“這一拜我受之有愧,明明只授了三個月的基礎。”

幾人錯愕的瞪着他,老人握着輪椅扶手的手掌緊了緊,不怒自威的老臉滿是不悅。

其他人面露嘲諷,輕蔑不屑。

可笑。

柳神醫九十餘歲高齡,在醫術一道登峯造極,眼前這小崽子也就剛成年,敢妄稱傳柳神醫醫術,有師徒之恩。

柳神醫的功德堪稱當代聖人,逝世後不僅屍身受辱,跪拜他人,還被這信口雌黃的蠢貨出言羞辱。

趙軒年額頭賁起一根根青筋,已在暴走的邊緣。

陸離察覺到了他們的情緒,也沒解釋,目光低垂,輕撫着疊放在一起的醫書和手記。

一個人漫長的九十六載歲月,就盛放在這些潦草單薄的字跡裏。

輕如紙張,薄薄一層。

不過一掌厚度。

“你今年七十有七,早已知天命,該知道人的命數由天定,爲何非要逆天改命?”

陸離的話讓趙家一行人一愣。

據他們調查,柳神醫的年齡應該在九十往上,何來七十七?

自家老爺子倒是七十多歲,但今年剛過七十五,也相差了兩歲。

這蠢貨怕不是精神有問題吧,總說些莫名其妙,摸不着頭腦的話。

“活的太過長久,不見得是好事,身邊人如流水逝去,生離死別無數,自己卻像受到了時間的詛咒,永遠停留在原地。”

“看多了,也漸漸就無情了。”

“成了沒有靈魂的怪物。”

陸離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七十七,肺積,擴散至胸廓,天意如此,何必繼續苟活於世,該膩了,好好享受餘下的半年時光吧。”

活膩了?苟活?

“敢出言辱罵首長,找死!”

四名護衛一齊閃身撲向陸離,滔天煞氣如同一堵牆撲面而來,空氣裏流淌着淡淡的血腥氣。

S機四現。

很明顯,這四人並非尋常護衛,都是手上沾過血悍將。

趙軒年目光沉了沉,反倒淡然了,看向陸離的眼神帶着憐憫。

這四人都是實打實的後天高手,是官方爲爺爺派發的護衛,都曾剿S過國外GY兵,身經百戰。

他出手,陸離頂多喫點苦頭。

這四人出手非死即殘。

“也好,正好讓這嘴無遮攔的蠢貨長長記性。”

砰!

一陣巨大的悶響,幾人眼前一花,就見氣勢兇悍的四人,竟是齊齊狼狽的倒射而出。

化作一道殘影甩進院子裏,砸的水泥地面裂開一條條裂縫,人也鑲嵌在裏面。

這……

趙軒年瞳孔猛縮。

陸離還在慢條斯理的整理着書案,從始至終都沒有過任何動作。

但這四名後天高手,卻如遭重擊的自己倒射了出去。

趙軒年嚥了嚥唾沫,冷汗一下子就順着額頭流下來了。

原來這個看上去比他還小的年輕人,從來就沒把他放在過眼裏。

他剛纔的行爲在對方眼裏,恐怕和小丑無異。

惹人發笑。

失神了半晌的趙懷德,也回過神來,頗爲驚訝的打量了陸離一番,便震怒道。

“一個個如此莽撞無禮,趕緊過來給這位小兄弟道歉。”

他緊接着唏噓道:“小兄弟的一番話,讓我想起了很多往事,便愣了許久。”

“所言不錯,我趙懷德今年的確應該是七十七了。”

“爺爺,您……”

趙軒年錯愕的看向爺爺,自己身爲趙家長孫,都從未聽說過此事。

“說起來,這還算是個烏龍。”

趙懷德懷念的笑了笑:“當年給我上戶口的時候,那個剛工作的愣頭青少打了兩年,按着身份證上面的生日,我今年是七十五。”

“但其實我已經七十七了。”

“這麼多年一直是將錯就錯過來的,這件事也只有我父母知道。”

“小兄弟真乃神人。”

似是話說多了有些疲憊,趙懷德閉了一小會兒眼睛,慨然的喃喃自語。

“就剩半年了啊。”

他一雙長滿老年斑的乾枯手掌,攥了攥輪椅扶手:“小兄弟不是問我,爲何還要拖着腐朽的身軀,苟活下去嗎?”

見陸離不答,他也不介意,笑呵呵的自問自答道:“因爲守望。”

“我還沒看到孫子孫女們成家立業,還不能放心的將趙家交給兒子,總覺得他在我面前還是個孩子。”

“就像小兄弟所說,他們在往前走,而我早就停在原地了。”

“就像是麥田裏的稻草人,能做的只是守望,或許是我太貪心了,還想活的久一些,守望小家,守望……家國。”

木屋裏一片寂靜。

趙軒年眼圈泛紅,他猛地看向陸離。

陸離一直背對着他們,並未看過趙懷德一眼,就能精準判斷出真實年齡和病症。

連爺爺所剩的時間,都和京都市醫院副院長說的相差無幾。

在這種年紀就醫術如此超絕。

還和柳神醫相熟。

說不定,他能救爺爺……

趙軒年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兩眼通紅。

“先前是軒年有眼無珠,衝撞神醫,只要您能救我爺爺,江左第一世家趙家願爲您鞍前馬後。”

陸離帶上整理好的醫書,攬起柳秉文的屍身,踏步向屋外走去,經過趙軒年身邊時,腳步片刻都不曾停頓。

“既然你們尋了柳秉文十餘載,就該知道他的規矩。”

剛一出木屋,就見院子裏站着一個容貌傾城的女孩,五官溫婉雋秀,小家碧玉,如琥珀清澈透亮的眸子泛着紅。

顯然是剛剛哭過。

似乎也是趙家家眷。

陸離瞥了她一眼便擦肩而過,那女孩卻定定的盯着他的背影。

趙軒年急匆匆追了出來:“幼薇,你見着剛出來的那個年輕人了嗎?他往哪邊去了?”

趙幼薇黛眉輕蹙,訥訥呆了片刻:“我沒注意,但他的臉讓我覺得很面熟,我好像……在甚麼地方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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