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慶曆十九年，邊塞大旱，民不聊生。
農作物幾乎沒有收成，村村的百姓食不果腹，艱難求生。
入秋的時候，又遇天火，延綿燒了幾十公里的森林。
饑荒席捲整個邊塞地區，爲了活下去，許多人選擇南移。
夜幕降臨，許是太苦，連星星都隱匿於夜色裏。
“賤丫頭，誰給你的勇氣偷喫啊？”
“我看你是欠打，真以爲老孃捨不得打死你嗎！”
尖銳刻薄的聲音穿透夜色，伴隨着的是棍子落在身體的悶響。
柳娘子擔憂地看了過去，這罵聲一路上她幾乎每天都能聽到。
是同村的唐大娘教訓養女寶兒。
柳娘子心疼地看着才五歲的寶兒，那麼單薄的身體，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身上都是新傷舊痕，有棍子，有柳條，有尖銳的石頭劃破的傷痕，反正身上幾乎沒有好的地方。
寶兒半趴在地上，一隻手讓唐大娘拽着，棍子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後背。
她真的是太餓了，沒忍住吃了幾粒乾癟癟的苞谷。
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嚥下去，就讓她的養母唐大娘給看見，換來一頓毒打。
“現在鬧饑荒呢，誰不餓？大家都那麼珍惜糧食，就你這賤丫頭還在那偷喫！”
“咱家只有這麼一小袋的苞谷了，你知道要留給弟弟喫嗎？你當自己是甚麼東西，也配和弟弟搶喫的？”
“早上剛給你餵了草根，你連一天都撐不住，要你這種廢物有甚麼用？賠錢貨！”
寶兒頭暈腦脹，搖搖欲墜，似乎要倒在地上。
她渾身都在痛，身上的傷口宛如刀割一樣，順着血液讓全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如萬蟻啃食！
還好，這些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經，讓她不至於真的暈過去。
只要不暈，這頓打總歸會結束。
她是唐大娘的養女，年輕時唐大娘一直懷不上，老讓人指指點點。有一天經過山上的時候，意外看到了一個白白嫩嫩的棄嬰，就撿回來了。
誰知，一年後唐大娘竟然懷孕了，還生了個大胖兒子。
自此之後，寶兒就過着非打即罵的生活，喫不飽穿不暖，還要幫忙照顧弟弟。
看到寶兒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小身子不斷髮抖，哭聲羸弱。
柳娘子心疼無比，咬了咬牙勸道：“唐大娘，就算現在鬧饑荒，可寶兒都走了一整天了，就幾個草根能頂甚麼呀？幾粒苞谷用得着往死裏打麼？”
“嘖！你又是哪根蔥啊？”
唐大娘生性潑辣，擼起袖子就指着柳娘子：“不是偷喫你家的糧食你當然說得輕巧，有種你自己養她呀！你張一張嘴就當好人了，真夠精的！”
看到她針鋒相對的態度，柳娘子的大哥立馬把人拉走，壓着聲音道：“小妹，那是別人的家事，我們就別多管閒事了。”
“哎！”
柳娘子嘆了一口氣，“這打得也太狠了，小孩哪兒經得起這麼打啊！”
她是嫁過人的，可惜還沒來得及生孩子，夫君就沒了。
所以特別想要一個小孩，現在看到別人這麼對待孩子，她那叫一個心疼啊。
柳大哥搖了搖頭，“不是親生的，當然不心疼了。”
寶兒今年才五歲，看起來卻只有三歲多的孩子般大。
饑荒還沒開始的時候，她就已經幫着家裏幹農活。挖野菜，喂禽畜，哄弟弟......稍有做不好的，換來的就是一頓毒打。
以前在村裏的時候，看到寶兒那麼可憐，他們還能多少接濟點糧食。
可現在他們都在逃饑荒，誰家都沒有餘糧。
再加上現在接濟，只怕會讓唐大娘更加怨恨寶兒，打得更狠。
“哎，還能帶着逃荒，沒直接扔掉就算還有一絲良心了。”
柳大哥苦澀地搖了搖頭，示意柳娘子別再多管。
那邊，一個滿臉鬍子，高大粗魯的男人走了回來，臉上陰晴不定。
見到他，唐大娘立馬問道：“有找到喫的麼？野菜呢？”
唐家老大眉頭蹙緊，聲音粗狂：“野甚麼菜？整座山，連草根都不剩！算了，你煮點苞米給兒子喫吧，我再想想辦法！”
聽言，唐大娘本來壓下去的火氣再次蹭地冒上來，“還煮苞米？我跟你說，這個賤丫頭剛纔竟然偷喫苞米，要不是老孃發現得早，都讓她給喫完了！”
寶兒頭眼昏花地趴在地上。
她很想解釋一句。
她只是餓了......
很餓很餓！
可她已經沒有力氣開口，也知道就算說了，爹孃也不會放過她的。
絕望從一個五歲的孩子心中滋長開來，名爲‘求生欲’的火苗在她心中明滅。
“算了。”
本以爲又會換來唐老大的一頓毒打，誰知他竟然呢喃道：“反正最後一回了......”
說到這，他大手一伸，拎着寶兒的衣領拖走了。
柳娘子看到這一幕，頓時急了。
這人該不會把孩子給扔了吧？
她想了想，對柳大哥道：“大哥，我有事走開一下，馬上回來。”
“好，小心點。”
柳大哥是個憨厚老實的人，不疑有他。
柳娘子跟在唐老大的身後一路往山裏走，山已經光禿禿的，一點綠都沒有。
走到一處山坡邊上，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已經在等着了。
對方的手裏，同樣拎着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娃。
小女娃面無人色，雙眼緊閉，似乎已經沒有了呼吸。
“你這女娃也太瘦了吧！”
尖嘴猴腮的男人看了眼寶兒，顯然很不滿意。
唐老大嚷嚷道：“你這是甚麼話？我這可還活着的，新鮮着呢......”
“再說了，如今鬧饑荒，誰家有糧食養孩子？”
尖嘴猴腮的男人聽言，更加不滿了，“我家女娃就比她肥點，起碼有點肉吧！”
不過，他絕口不提這女娃嚥氣沒有，甚麼時候嚥氣的。
唐老大瞪了他一眼，“少廢話，究竟換不？不換我就走了！”
那男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不換也得換了。”
他嘴裏嘀嘀咕咕的：“我家兒子都快餓暈了，反正這娃都死了，總不能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