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別人結婚鑼鼓喧天歡天喜地,溫寧結婚只是在家門口放了一串20發的鞭炮,噼噼啪啪幾聲就沒了動靜。
不說八抬大轎,最起碼村裏嫁姑娘哪家不是迎來送往,伴郎伴娘迎親送親一個都少不了。
可是溫寧只有她那個即將嫁過去的糙漢“老公”一個人來接她。
從小生活的漁村芙蓉灘有個風俗,新娘進家門前腳不能落地,住得遠的就讓新郎和伴郎換着把人揹回去。
新郎冷英傑家住在最遠邊的礁石上,是村裏最遠的一戶人家。
他沒有帶伴郎來,其實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他一個外來的陌生男人,還在地下拳場打黑拳,大家看見他害怕都來不及,哪裏有甚麼朋友願意給他做伴郎。
而溫寧是被迫輿論嫁給他的,名聲本來就不好聽,自然也沒人家願意讓女兒給她做伴娘。
看着眼前連套像樣衣服都沒穿的冷英傑,溫寧差點哭出來,自己好歹還穿了一條紅裙子。
那身不紅不粉的裙子是表姐日常穿剩下的,雖然舊舊巴巴,但也好過冷英傑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的樣子。
他古銅色精壯的肌肉在那件布料窄小的背心襯托下顯得更爲突出,溫寧都不好意思看他。
“方家嫁姑娘咯”窗戶邊有頑童喊了一聲。
接着就是一陣鬨笑。
不同於別人出嫁的喜悅,此刻溫寧心裏只覺得委屈和難堪。
“快去呀,趕緊走吧,別耽誤了時間,這小子家遠着呢。”劉英子催促着坐在牀上的溫寧。
她當然想溫寧趕緊嫁過去,原本是她的女兒方喬跟人喝醉酒倒在冷英傑家門外睡到大天亮被人瞧見。
村裏流言四起,甚至有傳言說她家的女兒被住在礁石上的男人侵犯了,非要逼着她家女兒嫁過去,不然以後也是沒人敢要的。
方喬哪裏肯嫁,那個黑拳莽夫看着就嚇人,嫁過去這輩子就毀了。
劉英子哭着求溫寧把這件事頂下來,替方喬嫁過去,反正只是有人看出是她們家的女兒,又沒看清一定就是方喬。
當初溫寧還小的時候爸媽出海捕魚船翻了,屍首都沒找到,要不是她這個小姨收養,溫寧早餓死了,現在正是讓她報恩的時候。
溫寧大哭了一場,在劉英子母女的軟磨硬泡下百般不情願的答應了。
因爲在跟她商量之前,小姨已經在外面四處奔走相告那天喝多的人是她,如果不嫁,只怕是要受盡一輩子的指指點點和孤寡了。
也許是自己上輩子欠她們的吧。
已經嫁得如此寒酸,還要自己走過去男方家,溫寧實在不願意,磨嘰着坐在牀上不肯動。
男人進門後,沉默着看了她一會兒,像是知道她在想甚麼,走過去轉身蹲下,只說了一句,“上來吧”。
溫寧愣了愣,這個男人出現在芙蓉灘不過數月,連本地的風俗都知道?
轉念一想,跟他住在一起的啞巴孫雖然也是外來人,好歹在芙蓉灘生活了幾十年,想來是他告訴冷英傑要這麼做的。
方喬急不可待地上來就拉溫寧,“表妹,快呀,別讓新郎等急了”,說着給一旁的劉英子使眼色。
劉英子馬上會意連忙上前拉她,母女兩人一左一右拽着溫寧起身就把她往男人背上按。
雖然今天就要嫁過去,可是突然就這麼撲到他背上還是難爲情。
冷英傑倒沒有甚麼反應,摟緊她的腿很輕鬆就站起來。
“我們走了”他淡淡說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語,誰也沒看,揹着溫寧出了房。
外面看熱鬧的人不少,儘管嘴上說着恭喜,可是溫寧能從他們的眼神裏看出同情和嘲笑。
溫寧才22歲,一直沒離開過漁村,思想保守,她不想靠近冷英傑,只得用手撐着身子跟他保持一點距離,把頭低在胸前,別人看起來還以爲她在害羞。
方家在距離國道大巴站最近的位置,從這到礁石那邊幾乎要繞着漁村所有人家走過。
然後順着沙灘一路向東,中途會經過一家啤酒廠和唯一的芙蓉旅社,還有地下黑拳場。
接着再往陡峭的礁石一路攀爬上去,纔到冷英傑和啞巴孫的住處。
村子裏從來沒有人家嫁姑娘嫁這麼遠的,村民們的房子都聚集在一起。
後面的村民沒跟上來,只有一羣渾身髒兮兮的熊孩子追了兩人一路,口中還大聲地念念有詞。
老黑老黑真奇怪
身上穿個破口袋
嘿咻嘿咻不怕累
背上背個小乖乖
冷英傑揹着溫寧走了許久,快要靠近啤酒廠的時候,她抬頭一眼就看見旁邊那戶人家門口站着的男人。
那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溫寧突然就悲從中來,終於忍不住哽咽着對身邊嘰嘰喳喳的熊孩子喊了一句,“別叫了,都回家去。”
孩子們彷彿就是爲了看到這一刻,哈哈大笑,嚷嚷得更起勁。
她只得把頭埋到冷英傑背上嗚嗚哭起來。
冷英傑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復自然,只是冷冷掃了那些孩童一眼,幾乎一瞬間,周圍就安靜了。
走過啤酒廠來到沙灘上,溫寧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抽泣着說,“沒人了,你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
她以爲冷英傑沒聽見,過了好一會兒他纔開口,聲音低低的,“不用,那邊路不好走,我揹你。”
對於他的體貼,溫寧並不意外,這糙漢子,私下裏沒人的時候都很照顧她。
因爲幾個月前,是她在海里救了奄奄一息的冷英傑。
自己已經是被小姨家收養的,不可能再帶上冷英傑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於是她只有把冷英傑託付給當天也在現場的啞巴大叔。
這件事,除了她們三個人,再無其他人知曉。
可是即便冷英傑因爲救命之恩對她好,她也不想嫁給他呀,兩人這算甚麼?沒有感情地過一輩子,這日子要怎麼過?
“既然不好走,你揹着我更費勁,還是我自己走吧。”她掙扎了一下,還是想拉開兩人的距離。
冷英傑不再接話。
沙地上不好行走,冷英傑揹着她深一腳淺一腳地一直走到礁石下。
海那邊是被村裏人喊做白骨灣的地方,傳說那裏死過很多人,都是在地下拳場被打死丟進去的,經常有人半夜聽到裏面鬧鬼。
溫寧害怕得不敢到處亂看,在冷英傑背上縮了縮身子。
通往礁石頂上只有一條一人寬的陡峭小道,冷英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揹着溫寧一路攀爬向上,終於來到啞巴孫家門前。
啞巴孫是個禿頭駝背的小老頭,不會說話,只知道他姓孫,所以被村裏人叫做啞巴孫。
他在門口一直張望着,見到人來了,滿面笑容,招呼着兩人趕緊進屋。
冷英傑把溫寧輕輕放下,接着就蹲下幫她捏了捏發麻的腿。
溫寧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躲開,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人從方家過來走了許久,自己被他揹着都腿腳發麻,可是他看上去竟然一點事都沒有,果然那一身腱子肉不是白長的。
溫寧只知道他們住在這裏,可是自己從來沒有來過。
她好奇地四處打量着,一間正房和一間偏房就是他們的家,雖然住得偏僻,周圍卻打掃得很乾淨。
屋裏啞巴孫已經做好了飯,因爲嫁得不情願,溫寧從前一晚就沒喫東西,此刻飯香四溢勾得她肚子發出可笑的咕咕聲。
三人沉默地喫着飯,溫寧衣服兜裏的手機響了。
她拿出來看了一眼,臉上閃過想要隱藏的神色,對面前的一老一少說,“我去接個電話。”
來到屋外接起電話,按照電話中人說的,她又順着那條狹窄的小道走下去。
礁石下有個男人等在那裏,正是剛纔在啤酒廠附近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