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隕
他拎着食籃。
“阿瓊,你好些了嗎?”
他眉眼柔和,彷彿又回到了那些年夫妻情深的時光。
“你看,我帶了你愛喫的栗子糕。”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冷到極點。
“皇上,栗子糕是阿鳶喜歡喫的,我從來沒喜歡過。”
李沐愣了一下,不自然地低咳一聲掩飾剎那的尷尬。
“阿瓊,朕知道你受了委屈。”
“將你打入冷宮只是權宜之計,我的身邊終會給你留一席之地。”
我心中一片悲涼。
突然想起從前,每每李沐有所求的時候,都會溫聲細語哄我,逗我開心。
如今,怕也不例外。
“所以,皇上想要我做甚麼?”
我的直率讓李沐有片刻的心虛。
“阿鳶有孕,天佑我大陳。我想封她爲後,但她身份低微,你能否說服太傅將其認在庾氏門下?”
我心頭一震,不敢置信看向他。
兜兜轉轉這麼久,還是回到了起點。
我深深看他一眼,不明白爲何曾經耳鬢廝磨的人如此陌生。
或許我從來也未看清過他。
我端端正正跪在地上行了大禮。
“皇上,庾瓊七年無所出,有違婦德,懇請皇上給封和離書。若是和離書不方便,休妻書也可。”
我是真的倦了,不想再摻和在他們的愛恨情仇中。
他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雲霧。
金龍靴停在我眼前,頭髮被猛然揪起。
我被迫看着他陰沉的臉。
“庾瓊,是不是我這些年太寵你,讓你不知天高地厚,敢來威脅我了。”
“我告訴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你只能是我李沐的女人。你想逃,沒門!”
“庾太傅沒教你,夫爲妻綱,我吩咐的事,你必須去完成。”
他一把拉起我,又將我狠狠甩在牀上。
江嬤嬤跪地不停磕頭。
“皇上,請息怒。娘娘生病未愈,又受傷,經不起折騰!”
轉瞬間,江嬤嬤額頭已一片紅腫。
“庾瓊,若三日內你還不回去辦妥此事,我會讓你後悔!”
李沐頭也不迴轉身就走。
這一瞬間,我無比清晰地知道,李沐再也不是當年將我寵在心尖的那個人。
我死死地捂着嘴,胸中腥甜不斷翻湧。
待他的腳步聲終於消失,喉嚨瘙癢再也控制不住,聲聲撕心裂肺。
江嬤嬤屈膝上前,慌慌張張扶起我,手邊的手帕不久就一片猩紅。
江嬤嬤悄聲抹着眼淚,聲帶哭腔。
“皇上怎麼可以這樣對您?”
無非是人心涼薄,愛你時你是他的全部,不愛了,就算你病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第二日,我還是出了宮。
我想家了,想念祖父和祖母。
李沐登基,卻遲遲不肯封后,想必祖父母在家也會憂心萬分。
我這一日不如一日的身體,能見他們一面就少一面。
一想到如果我沒了,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該多麼傷心,我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當我來到庾府門外,看着落葉滿地,牌匾蒙灰,突然心中慌亂無比。
當年庾府是百年世家,又是太傅之家,賓客往來如雲,何時如此冷清凋敝。
我推開門,徑直往祖母起居的院子走去。
“阿婆?阿爺?”
庭院深深,往日絡繹不絕的僕人不見了蹤影。
垂花廊下,祖母斷斷續續的聲音隱約傳來。
“我這病,熬不過幾天,不知還能不能看到瓊兒封后。”
“你我都是要邁入黃土的人了,我最擔心的是你我走後,庾家後繼無人,瓊兒若受了欺負,連個避風的地方都沒有。”
祖父沉默良久,安慰祖母。
“你放心,我走之前無論如何也會安排好瓊兒。”
聽着祖父母絮絮叨叨擔憂着我,我的心裏如同熱油翻滾。
若他們知道他們的瓊兒活不了幾天,該是怎樣的絕望和難過。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掀簾走了進去。
多日不見,祖母消瘦良多,屋中瀰漫着濃重的藥味。
她的手冰冷乾枯,不復往日的溫暖。
她費勁從枕頭下摸出一枚符籙。
“祖母年輕時不信鬼神,只相信自己。不知是不是因此褻瀆了神靈,讓他們早早收走了你父母。”
“以往,我想着總歸我還在,還能護住我的阿瓊。”
“但如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哪日就撒手人寰,護不住你了。”
“如今只能懇求神明,看在我誠心悔過的份上,庇佑我的瓊兒,無憂無難,長命百歲!”
祖母,孫女要辜負你的一番心意了,孫女活不到白頭了。
我趴在祖母的懷中,悲從中來。
“傻孩子,你如今是宮中的人,不能肆意任性。早點回去吧!”
但那雙手卻緊緊握着我,眷戀不捨。
我要回去求李沐,無論如何要找最好的御醫來給祖母看看。
祖父似看出了我的心事。
“阿瓊,你回來肯定不是臨時起意?可是皇上有事?”
我倉惶找着藉口,不想他們再爲我操心。
“阿瓊,是不是皇上爲難你了?你有事要跟祖父講,祖父如今雖然無用,但總歸還有張老臉,能去求一求別人。”
當年我嫁給李沐,祖父爲避嫌,退出官場。
人走茶涼,更何況祖父一生耿直,得罪了不少人。
我不願他臨老還受委屈。
“阿爺,我真的沒事,就是想念您和阿婆了。”
那天的最後,我不知怎麼走出的庾府。
只覺得陣陣寒涼,刺骨錐心。
我直直跪在御書房門口。
李沐聞聲走了出來。
“你想明白了?還是事情已經辦好了?”
我慘然一笑,心中如同漏了個口子。
“皇上,祖母病重,臣妾懇請皇上派宮中御醫給我祖母看看。”
他似笑非笑,“庾瓊,你是採取懷柔之術了嗎?”
“我的話你不聽,你憑甚麼覺得我會如你所願?”
他轉身吩咐太監,禁止宮中太醫去庾府出診。
我怒急攻心,口不擇言。
“皇上,妾自知愚鈍,懇請下堂回庾府,此生再不入宮門。”
至於他想封誰爲後,都已與我無干。
李沐的譏誚凍結在嘴邊,臉轉眼陰沉下來。
“皇后出宮半晌,就給朕這麼一個答覆?看來朕對你們庾府太寬容了。”
寬容?庾府已無明日,他還說寬容?
“皇上,我真悔啊!早知如今,當年我死也不會讓阿鳶給你送東西!”
話音還未落地,李沐勃然大怒。
“你住口!你沒資格提阿鳶!當年是阿鳶省喫儉用自己的花用,與你何干?”
“倒是你的祖父,處處刁難我;你處處容不下阿鳶。”
“當年若不是阿鳶逃出來找到我,說不定她就香消玉殞了!”
原來如此。
原來那麼早他們就在一起。
可笑我,竟然以爲他對我情根深種。
不過是一個笑話!
“你和你的阿鳶當真是天生絕配,一樣的白眼狼!”
李沐猛然抬手,一巴掌將我掀翻在地。
“你是我的妻子,你怎可如此說我?”
御書房一片死寂,我的心再也沒了溫度。
“妻子?皇上可有真的當我是妻子?這麼多年,我操持內務,自認盡心盡責。你呢?你可有如當初提親時所說,待我如珠如寶?”
李沐氣急敗壞,下令關了我禁閉。
如若知道我的一時衝動,會害了祖父母,我一定隱忍求饒。
可惜。
一切終究是如果。
江嬤嬤也被李沐刻意調走了。
冰泉宮只剩我一人,真正的孤家寡人。
夜半,冷入肺腑,喉嚨幹癢。
一口一口的血,不知染紅了多少布巾。
第二日當清凌凌的日光照進來時,我方纔覺得自己尚還活着。
黃昏時分,江嬤嬤端着一碗麪來找我。
碗中白湯綠葉,當中還臥着一隻橙黃的荷包蛋。
“娘娘,今日是您的生辰。”
“奴婢無用,只能給您做一碗麪。”
自有記憶以來,每年生辰江嬤嬤都會給我做一碗這樣的面。
她說在她的家鄉,生辰當天喫這樣的面,意味着長命百歲。
一路走到今天,身邊最愛我的人也僅僅只剩他們三個。
他們都希望我能長命百歲。
可惜……
眼淚撲簌簌掉進碗中,湯更鹹了。
新婚第一個生辰,李沐收集天下明珠,打造了一池星河送給我。
“阿瓊,上窮碧落下黃泉,只要你要的,我都會給你!”
那時的我,日日祈禱和嚮往的就是如此和李沐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同阿婆和阿爺一樣。
那時的我肯定想不到,有一天李沐會完完全全忘記我的存在。
冷宮的日子煎熬漫長。
第一場雪降臨的時候,李沐執意要封阿鳶爲皇后。
傍晚時分,江嬤嬤跌跌撞撞跑來。
她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娘娘,太傅大人歿了。”
“太傅大人從城樓摔下去……”
江嬤嬤的話未完,我倉惶推開她。
上次見面,阿爺明明還很康健。
他明明說過會在我身後護着我的。
怎麼可以……
我不信,我不信。
我飛快地朝着城門跑去,胸中空氣越來越稀薄,刺痛蔓延。
城門口圍滿了下值的官員。
而我眼中只有地上那抹刺眼的血紅。
最重禮教、最愛體面的阿爺,此刻鬚髮凌亂,衣衫被鮮血浸透。
他一生桃李漫天,如今就這樣孤零零一個人,躺在漫天飛雪中。
我跌跌撞撞跑過去。
對着支離破碎的阿爺,想伸手卻又無從下手。
身邊有好心的人低語。
“太傅大人是因爲反對皇上封后,纔出此下策。”
“娘娘當珍惜身體,方不辜負太傅大人一片心意!”
原來阿爺是爲了我。
他以己身死,徹底阻了阿鳶的皇后之路。
“阿爺,不值得啊,不值得!”
阿爺,我後悔了。
後悔當年對李沐的一時憐惜!
慕然一口鮮血噴濺而出,我眼前一黑,陷入無邊黑暗中。
再次清醒,李沐陰沉不明的臉映入眼簾。
他輕咳一聲。
“太傅蔑視皇權,有損天威,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我赦免你們庾府死罪!”
“我已令人將太傅和你祖母合葬……”
祖母?
是了,祖父和祖母鶼鰈情深,一輩子兩人兩人相依爲命。
若祖母還健在,祖父不會丟下她。
若祖母沒了,祖父自然也沒了生的希望。
臨死用自己的死阻撓李沐另立新後的打算,也算爲我鋪好了路。
“那我要多謝皇上的寬宏大量!”
“此處是冷宮,皇上在此實爲不妥,還是儘快離開吧!”
李沐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快得讓我覺得那只是一時錯覺。
李沐前腳剛走,阿鳶隨着來到我身前。
她的眼中盛滿憤怒和不滿。
“那個老不死的,臨死還膈應人!你們庾家沒一個好東西!”
我睜眼冷冷看着眼前的女人,無數次後悔當年將她從人販子手中買來。
“我們再不好,也好過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當年我讓你給李沐送東西,你卻冒領功勞,挑撥離間!”
“拋開所有,別忘了,當初是誰救你出苦海!”
她挑着眉梢,揪着我的頭髮。
“那又如何,成王敗寇,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皇上只信我的話,要怪就怪你那個迂腐的祖父,沒給皇上留下好印象!”
“我的祖父一生恪守規矩,遵循禮教,忠君愛民。”
“你和李沐自詡看不起禮教,如今樁樁件件又遵循禮教,真是又當又立!”
阿鳶似未料到事到如今我還如此咄咄逼人。
她突然抿嘴輕笑,惡毒的話脫口而出。
“你的祖父因你而死,你怎還有臉活着?”
她得意地笑着,眼中惡意漸濃。
“你知道爲何當初你們成婚多年爲何遲遲沒有孩子?”
“那是因爲皇上不願意要你生的孩子,那尊你日日拜的送子觀音,可摻雜了不少麝香。”
我遲疑抬頭,“那後來我的孩子?”
話剛出口我就反應過來,是了,懷上孩子那會是因爲我那段時間住在寺廟爲他祈福。
“說起你肚子的孩子,那可是皇上親自設計沒的,他怎會要一個流着一半庾氏血統的孩子?他此生最痛恨姓庾的。”
我心中巨震,愣在原地。
說完,她突然後撤倒在地上,帶着身邊的桌子砸向她的腹部。
去而復返的李沐陰沉着臉,漠然下令。
“若阿鳶有事,我會讓你身邊所有人陪葬!”
李沐。
真狠啊!
我的身邊人,也只剩下江嬤嬤而已。
我想起前幾日偷偷來看我的江嬤嬤。
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短短數日就佝僂的背,手上的凍瘡又大又紅。
我還真是災星啊。
我身邊的人都因我而遭遇苦難。
我活着的意義何在。
想到此,看着眼前陌生的李沐,我輕笑出聲。
李沐皺着眉頭看着我,突然上前推我。
“你笑甚麼?”
他輕輕一推,我身不由己跌倒在地。
他似沒想到我會如此不禁推。
胸中腥甜上湧,這次我沒控制。
那一股股熱流滴落胸前。
李沐震驚,上前一步想要扶我。
“你怎麼了?”
我甩開他的手,慢慢坐起身。
“李沐,我婚後無子,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還有那個孩子,是不是你?”
李沐有片刻的狼狽和心虛,他轉頭看着別處。
看到此情此景還有甚麼不明白的。
我苦笑一聲,心中痛得已沒了知覺。
“李沐,我恨!”
“恨自己年幼心軟,一眼看中你,偷偷使人給你送寒問暖!”
“恨自己心志不堅,當年看不破你的花言巧語,以身相許!”
“恨自己看不破,一直想給過去六年的我們一個機會,才讓你有機會一次一次傷我至此!”
“這一生,看錯人,是我的錯!”
“我這一輩子,就是一個笑話!”
“李沐,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們永不相見!”
我推開李沐,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步一步朝內室走去。
口中的血一口一口,點點滴落。
“阿瓊……”
我聽見身後李沐低低的呼喚。
如同夢囈一般。
隨風散了。
江嬤嬤回來了。
她說是李沐欽點讓她回來伺候我。
江嬤嬤欲言又止。
“娘娘,我看皇上似有後悔之意,您……”
我心靜如水,無動於衷。
一日日蘸着自己的血抄寫經文。
身體迅速衰弱下去。
直到有一日迷離。
朦朧中似乎看到李沐,在我牀前握着我的手。
如同沒了孩子那年。
“阿瓊,我們終究還會有孩子的。就算不爲你想,你也要想想我,沒了你我怎麼辦?”
我心如止水,了無生意。
他崩潰大喊。
“庾瓊,你若敢死,我讓江嬤嬤陪葬!”
我喫力地動了動眼珠,眼中的光慢慢匯聚。
對,還有江嬤嬤。
小時候發燒遲遲不退,江嬤嬤時時刻刻抱着我。
“囡囡乖,嬤嬤只剩下你了,囡囡可不能丟下嬤嬤!”
那次病好之後,我窩在江嬤嬤的懷中。
“嬤嬤,我以後會一直陪着你,長大後給你養老送終,這樣你就不會孤零零了。”
我強逼着自己吃了半碗粥。
李沐似是很高興。
那日之後,他時不時來宮中坐坐。
只是每次來時,我都躲入帳中或關在佛堂。
小年夜時,我終於抄寫完所有的經書。
阿婆的。
阿爺的。
還有那個未曾出世孩子的。
“嬤嬤,我早先時候在江南買了莊園,都是庾府曾經的下人在打理。”
“如今年關,不知那邊收成如何。”
“你替我出宮一趟,將此信交給大槐樹下那戶人家,幫我對對賬。”
如今李沐對我身邊的人倒也算寬容。
想必不會爲難江嬤嬤。
“可娘娘獨自一人可還行?”
我朝她笑了笑,“如果有事,我會叫其他人的,放心吧!”
江嬤嬤一步三回頭走了。
“嬤嬤,對不起,答應給你送終的。但是我太疼了,我要食言了!”
“嬤嬤,永別了!”
江嬤嬤走後,我緊鎖宮門。
回到室內,將抄寫的經文一頁一頁放入炭盆。
希望我愛的人,都能早登極樂!
最後我拿起蠟燭,點燃了身邊的牀帳、衣物。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我長嘆一聲,終覺得釋然。
火光中,慈祥的阿婆領着一個小女孩,阿爺在身邊護着他們。
他們微笑着,齊齊朝我看來。
江嬤嬤篇
庾瓊是我從小看着,一把屎一把尿親自帶大的姑娘。
她年少時,雖然頑劣,卻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小時候因着一場病,我告訴她我孩子亡故,夫家將我驅逐,我如今只剩她了。
她就吵吵嚷嚷說以後要給我養老送終。
真是個傻孩子,哪有官府小姐給一介僕人養老送終的。
十歲那年,我們從江南老宅回到京都。
瓊姐兒自小憐惜病弱,回京途中執意從人販子手中買下了個姑娘。
還
給她賜名,阿鳶。
阿鳶沉默寡言,但她眼中的卻時不時透露出野心。
瓊姐待她很好,讓她做了貼身丫鬟。
回京後,瓊姐偷偷隨太傅到了學堂,看上了那個備受欺凌的皇子李沐。
因着老太太常問我瓊姐的事。
瓊姐怕老太太責難,偷偷讓阿鳶給李沐送東西。
直到有一次,李沐和阿鳶的事情暴露,太傅大發雷霆。
瓊姐回來大哭一場,像是一夕之間突然長大的孩子。
她後來很少去學堂。
瓊姐漸漸長大,李沐重又回到了瓊姐身邊。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他們扶持着走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李沐登基後,突然迫不及待將瓊姐打入冷宮。
剛開始瓊姐常常自言自語。
“阿沐肯定有自己的難處!我信他會給我一個交代!”
時日漸長,阿鳶又出現宮中,他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
瓊姐的身體漸漸衰落下去。
太傅和老夫人的死,更是讓庾姐備受打擊。
我曾經去求過皇上,看在當年瓊姐幫助他的份上,還瓊姐一份自由。
李沐卻不相信,說都是瓊姐誑他之言。
瓊姐自封冷宮,日日抄寫經書。
身體支撐不住昏迷那日,我又去求了皇上。
他似被瓊姐嚇了一跳,他說沒想到瓊姐會病成這樣。
他以我賭注,命令瓊姐醒過來。
瓊姐真的醒過來了,我又開心又難過。
我知她日日過得煎熬,但我又不忍心看她離去。
小年夜那天,瓊姐讓我去送信對賬。
往後的無數日子,我都無比後悔那一日。
那天當我將信件送到瓊姐說的大槐樹下那戶人家時。
那人拆了信封,又遞還給我。
原來裏面還有一個信封,上面寫着江嬤嬤親啓。
心中一種不好的預感飄過。
我迅速拆開了那封信。
“嬤嬤,對不起,阿瓊要食言了,不能給你養老送終。”
“我時長憶起江南,想起小時候那裏的青磚白牆。”
“我在那裏買了個莊園,原想日後有空帶你回去看看。如今怕是不行了。”
“嬤嬤,你代我回去看看吧!”
“嬤嬤,我太痛了,實在堅持不下去!如有來生,換我照顧嬤嬤,來彌補我今生的食言!”
信封中還有厚厚的地契,和銀票。
瓊姐,我的瓊姐。
她將我安置得妥妥當當,她卻……
我不能讓我的瓊姐孤零零走,我要回去送她。
我的瓊姐兒,小時候最怕疼了。
長大後,卻一聲不吭地撐着。
我跌跌撞撞跑回皇宮,只看到漫天的火光。
皇上李沐呆呆地看着,隨後卻發了瘋一樣要衝進去。
卻被侍衛們死死攔着。
李沐將我叫到身邊,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問我瓊姐以前的事,還問我瓊姐死前是否給他留言。
不知李沐是不是將我的話聽了進去。
他命人將阿鳶打入冷宮。
我聽見阿鳶的嘶吼。
“李沐,人都死了你還做甚麼假惺惺給誰看!”
“李沐,你就是個懦夫!其實你早就知道送你東西的是庾瓊,只是你自卑,覺得自己不配!所以你只敢偷偷肖想!”
“你說你看重我,只是爲了你可憐的自尊心!”
“你覺得庾瓊嫁給你是有所圖,是庾太傅有所圖!”
“所以你逼着庾太傅退出朝堂,你防着庾瓊生孩子!”
“登基後你覺得你揚眉吐氣了,將庾瓊打入冷宮,覺得你終於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了!”
“李沐,你就是個可憐蟲!”
我不懂他們的愛恨情仇,我只知道我的瓊姐兒被他折騰沒了。
我恨他,但我又無能爲力。
我天天對他惡語相向。
但他卻對我出奇地好。
我還是偷偷跑了。
後來聽說那個惡人李沐,得了怪疾,沒活過我就死了。
死前吩咐要和庾後合葬。
真是惡有惡報。
他可能到死都不知,我換走了瓊姐兒的骨灰。
瓊姐兒,我可憐的乖女兒。
阿孃帶你回江南,看那青磚白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