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太痛了。
原來死了也會如此痛苦。
葉陽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死於一場車禍。
更沒想到，死了之後還能以“靈魂”狀態看着自己的身體是如何一步步衰亡。
“心臟復甦失敗……”
“頭顱出血嚴重，胸腔骨撞裂後穿刺……”
“可以判定，沒有挽救的可能了，節哀。”
“啊，葉陽啊……”
看着醫生下達通知書後，趴在牀邊嚎啕大哭的母親，葉陽心中作痛，無比苦澀。
他和母親已經十年未見了。
只因爲高考那年，他爲了追隨女神柳清韻，一意孤行的放棄了重點一本去了遙遠的濱海城市上二本。
當場就把老爸氣進了icu心臟病突發去世。
老媽更是從此和他斷絕關係不再相見。
可他做夢也未曾想過，母子再重逢便是這般場景了。
母親白髮蒼蒼，衰邁疲憊，趴在病牀前老淚縱橫。
現在想想他還曾信誓旦旦的賺錢了後再去盡孝，簡直就是可笑。
“葉陽！”
正絕望的想着，葉陽又看到了一道身影渾渾噩噩的衝進房間。
滿頭亂髮，滿臉淚痕，滿身灰塵。
這是個極漂亮的女人，可這一刻，渾身卻散發着昏暗、絕望的氣息。
那雙明媚的大眼睛，帶着心如死灰般的悲哀，令人看了就不由得心碎，她衝進來後便直接趴在了牀邊，痛苦的閉上眼，發出嗚嗚咽咽的低沉啜泣聲。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原來人悲傷到極致也真可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她是誰，她怎麼會來到這裏。
還爲我哭成這樣？
葉陽微微沉默，注視着眼前這一幕。
兩個女人就這樣一個嚎啕，一個啜泣。
卻都不離開病牀半步。
彷彿，眼前的這具屍體就是她們的全部。
足足過了半響。
母親才緩緩抬頭，看着女人開口道：
“你……你是？”
十年的母子決裂，讓母親楊萍根本不認識身邊的姑娘。
可是看她哭成這樣，楊萍意識到也許她和葉陽有些關係。
“阿姨……我叫林安安，葉陽的愛人。”
聽到了楊萍的話語。
林安安微微抬頭，慘然一笑。
“愛人？”
楊萍愣住了。
葉陽也愣住了，愛人？
他這輩子，被愛情折磨，被事業繁瑣，壓根就沒有遇到過兩人結婚，何來愛人的說法？
“你是小陽的妻子？”
楊萍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這次，林安安重重點頭：“沒錯，阿姨。”
“唉！”
聽到了回答，楊萍就彷彿是瞬間又衰老了十幾歲般，淚水湧出：
“這個臭小子，找了你居然不和我說！”
“我說甚麼來着，他當初不聽我的，非要去找甚麼柳清韻，氣死了他爸……”
“你說你何必呢！這麼好的姑娘你又爲甚麼不帶回去給我，給你爸看看呢！”
“好孩子，是葉陽對不起你……”
十年前喪夫，十年後喪子。
甚至來爲兒子哭喪的還不是那個女人。
楊萍心裏積攢了十年的怨氣終於壓抑不住，自顧自不斷念叨着。
而林安安只是低聲啜泣，然後任由楊萍緊緊抓住她的手。
看着這一幕。
葉陽沉默了。
他總算明白甚麼是心痛到極致必死還難受。
是啊，柳清韻她到現在都沒來。
而爲了她，他喪夫失母，甚至付出了十幾年的光陰，可是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好孩子，以後我來替小陽補償你。”
“不，阿姨，應該是我替葉陽照顧你。”
兩個女人低聲聊着，時不時淚光閃爍着。
這讓葉陽又心疼，又疑惑。
林安安……林安安到底是誰啊？
這個問題，一直到晚上……
母親楊萍太過傷心，直接疲憊的暈倒睡去。
夜深人靜的，只留下了林安安一個人站在病牀邊，神色悽苦，低聲自言着。
“葉陽，你別擔心，阿姨有我照顧。”
“我假裝成了你的愛人，阿姨沒有懷疑……她相信了。”
“可是你知道嗎……”
“我多麼希望我真的是你的妻子。”
“但……也許，你可能都已經忘記我了，我是林安安啊，那個高三到大學，到出國，都陪在你身邊的林安安啊！”
女人聲音已經哭的嘶啞，越說越低沉，到最後，她發紅的雙眼只能痛苦的閉上，手裏死死攥着一個木牌。
“葉陽，你能想起我嗎，我是林安安。”
“這個平安喜樂的木牌，還是你送我的呢，還有你給我起的外號……小白菜，小豆芽……”
葉陽聽着女人的話語，目光逐漸呆滯，心中更是震動不已。
是、是她？
雖然他一下子想不起來林安安，可是他記得平安喜樂，記得小白菜，小豆芽。
記得那個從高中開始，就好像陪在他身邊的小姑娘。
高中三年。
一個帶着厚重黑眼眶，劉海捂着額頭，永遠躲在角落，聲音很軟很小的小姑娘。
他那時候嫌她瘦小，叫她小白菜，小豆芽。
和高挑漂亮的女神柳清韻完全比不了。
那個時候的他，眼中只有柳清韻，每天處心積慮就是想和她好。
那塊木牌，原本是他爲柳清韻去山上廟裏求來的。
可柳清韻並不喜歡，所以他當時隨手就送給了同桌林安安。
沒想到，她留到了現在。
沒想到，她還裝作自己的愛人要照顧她的母親。
她還說甚麼？
她希望成爲自己的妻子，還從初中就陪在自己的身邊。
所以，她喜歡我？
我一直沒有發現，甚至都不知道你存在了這麼久。
“你知道嗎，當年你護着我回家的那段夜路，沒有你，我可能就已經完了。”
“從那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你！我想着，等我足夠好了，我就出現在你身邊，然後還給你，追求你，嫁給你。”
“可是你怎麼忽然就死了呢。”
“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可是你的母親又該怎麼辦呢？”
林安安越說越苦澀，到最後，她微微仰頭，甚至有些自嘲：
“我好像還不能死，我還要幫你照顧阿姨。”
“以後，她就是我親媽。”
“我就是你的愛人。”
“等到阿姨百年，我再去陪你。”
聽着少女逐漸消散的聲音。
葉陽微微一愣，他纔剛剛反應過來這一切，那洶湧的記憶纔剛剛從腦海中一一浮現。
怎麼聲音越來越小了？？
甚至，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好像都要消散了。
不是……林安安，甚麼是陪我？你不要做蠢事……
意識逐漸模糊，混沌，陣痛，直到失去了直覺。
像是溺入深水。
原來人死是這樣的感受嗎？
……
當刺目的陽光。
照射在臉上的時候，葉陽還有點不適應。
可耳邊清脆的聲音卻是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
“我說，葉陽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都說了，和喜歡不喜歡沒關係。”
“我就是不想談戀愛！”
“你能不能別天天纏着我啊！！！”
話語在耳邊迴盪，葉陽看到了眼前站着一個高挑漂亮的少女，大約十七八歲。
穿着精緻的長裙，抱着書本，容顏嬌美而清秀，微微蹙着眉頭，眼中帶着淡淡的不悅。
這又是誰的青春啊？
哦，是他的。
柳清韻誒。
葉陽聽到了自己心裏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