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一閃而過,隨即恢復正常,我也只當是自己看錯了。
畢竟我爹不在的日子,我看着身上的黑手印,整日都精神恍惚。
他揹回的麻袋裏裝着好多書,風水奇門,觀星陣法,應有盡有。
這是他向周圍村子比較出名的陰陽先生求來的,書上大都歪歪扭扭寫着贈書之人的名字。
夾在這些書本里的,還有一張紙條,一個用黑布包的嚴嚴實實的物件兒。
那天開始,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脾氣暴躁,騰出一個房間上了鎖,經常獨自在這個房間摔摔打打,又哭又笑。
而這個房間也就成了禁忌之地,我和我媽稍微靠近,我爹就會瘋狂打砸。
村裏人接濟我家,送些喫穿用度,他會把東西留下,接濟之人,卻被瘋狂推搡,手語辱罵。
跟他接觸時間最長的我,對其變化也體會最深,冷如冰霜,判若兩人。
每天像機器一樣,也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讓我看書。
稍微走神,便是面無表情的抽打。
我爹變成殘疾後,我媽一直不離不棄,現在卻被他的變化逼得無法忍受。
想帶我離開,沒想到被我爹拎着菜刀追了整個村子,用手勢警告再看見她,就把她大卸八塊。
鬧成這樣,帶不走我,家也回不去了,我媽只好流着淚逃一般的離開。
臨走之前,我媽似乎有話想跟我說,但是在鬧鬧哄哄的拉扯之中,這話終究是沒說出來,只提起了兩個名字。
癩子和狗剩子。
這是我們村的兩個痞子,我爹出事兒後騷擾過我家,被村裏人暴揍了一頓之後,沒多久就搬離村子了。
我媽提他倆幹啥?隨着我媽的背影漸行漸遠,這個問題只能留在心底。
在這水深火熱下,我終是長到了十七歲,當年的手印並未消失,反而隨着時間的流逝,顏色愈發漆黑。
我爹的每一次鞭打,每一次發狂,也讓我對樂賢村的憎恨越深,如果不是他們,我們本可以過平靜安然的生活。
這念頭隨着我身上傷痕的增多,茁壯成長。
練啊練,背啊背,時不時有村民過來跟我打趣兩句,這便是我最大的消遣和樂子。
直到有一天,村子裏來了幾輛豪車,打破了這枯燥的生活。
這些車排成一排,停在我家門口。
緊接着車上蹭蹭蹭,保鏢兼司機總共下來七個人,全都身材魁梧,闆闆正正的黑西裝,只是眼神有些呆滯,臉上沒啥表情。
這就是傳說中的保鏢麼?果然訓練有素啊,跟木頭雕出來的一樣。
我心中暗道。
雖然十多年過去了,我們村也有所發展,卻並沒有這樣的有錢人,這種陣仗更是隻在故事裏聽過,不少人在遠處偷偷觀瞧。
車子停下之後,下來一個身着紅色連衣裙的女孩,看着比我稍大一點,湊上來一把將我抱住,無比親熱的樣子:“林語哥哥,找了你這麼多年,總算見到你了,我爸生了怪病,時日無多了,一直嚷嚷着死之前想得到你的原諒,讓你送他最後一程。”
第一次被女生抱住,身體沒我想象般柔軟,反倒有些硬,全身都是。
我愣了愣,死之前在我身邊?這是還嫌我家不夠晦氣麼?
這麼闊氣的主兒,能跟我家扯上啥關係?
分明比我大上一些,卻開口便是哥哥,也讓我很不自在。
而且紅衣女孩衣着華麗,美麗端莊,身上更是帶着一股濃濃的香氣,當那一身紅衣貼在我身上的瞬間,柔軟的布料讓我能明顯感覺到這是富貴人家的千金。
這樣的華麗美女,咋會跟我套近乎?正驚訝到不知說啥,女孩的保鏢打開了其中一輛車的車門,一具青灰色僵硬的身體緩緩倒了下來。
稀疏花白的頭髮,扭曲到極點的身體,甚至口中還有幾隻蟲子探出腦袋張望。
有錢人家就是這麼對待病人的?都生蟲子了也不說給搞搞衛生?
正在心中起這樣念頭的時候,這位病人頭一偏,跟我四目相對,口中的蟲子看的也更爲清晰。
那張臉,那些蟲子,讓我瞳孔一陣收縮,腦袋嗡的一聲,下意識將紅衣女孩一把推開。
我眼睛已經微微發紅,深吸口氣,強行控制着微微顫抖的身體,寒聲道:“別跟我攀交情,誰他媽是你哥哥。”
他怎麼會來這裏,他怎麼會這麼有錢,他有甚麼目的!
一瞬間,腦子亂成一鍋粥,接連閃過這些疑問。
女孩我認不出,車裏這個人,我卻無法忘記!
當年在樂賢村,按住我肩膀,明裏暗裏威脅我爹幫他們偷神像的村民之一!
而他口中那些蟲子,也是樂賢村招來蟲災的一種。
當年我以爲只是普通的毛毛蟲,如今再看,卻跟書中看到的一種極爲相似。
似是䖵卻晦氣生,天公降難走一程。
這種蟲被稱之爲天蠱,民間也叫巫蟲,一般生長在刑場囚牢之中,倒沒有長在人身上的記載。
看到眼前人這個德性,我笑道:“這不是報應嗎?”
女孩一臉委屈和無奈,輕聲祈求:“林語哥哥,你對當年的事兒有誤會,能不能先讓我爸進屋?”
我對他們的到來感到荒唐又好笑,順手拿起院裏的鐵鍁想讓他們滾蛋,誰知我爹一瘸一拐的走出來,按住鐵鍬,用手語跟我說了一句話。
“你不是想看着仇人死在眼前麼?”
一邊兒比劃,一邊細細打量着紅衣女孩,紅衣女孩也看着我爹輕輕笑着。
他這麼一說,我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凝視那青灰色的男人,我依稀記得,他的名字叫張峯。
此時他的模樣的確讓我心裏說不出的暢快,凝視半晌之後,我點點頭:“你們只能在車裏住,不許進院。”
這樣一句話,紅衣姑娘已是滿臉欣喜,深鞠一躬表示感謝。
白天的時候,張峯父女和那些保鏢都很老實,乖乖在外面等候着,晚上我不放心,還在窗戶跟前盯着看了一會。
等到後半夜,所有人都歇了,才進屋睡覺。
剛睡下沒多會兒,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緊接着,感覺有甚麼玩意啪嗒啪嗒掉在了我臉上,觸感冰涼。
睜眼,卻看到張峯就站在我牀邊,那口中的蟲子不斷往出爬,掉在我身上。
“去你媽的!”我霍然起身,一腳將張峯踹了出去,而此時張峯手中抓着一袋子鈔票,嘁哩喀喳的全都撒落在了地上。
就在這一瞬間,我倆餘光撇到了房間角落位置,有一個人蜷縮在那裏,呆呆盯着我看。
張峯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兩聲,痛苦哀嚎着:“別打我,我把所有錢都給你,求你原諒我,相信我!
當年的事兒是我們錯了,但是你爹早就死了,現在的他就是個死人啊!
他身體裏的東西爲了守住自己的祕密,會S死所有知情人的!”
我自然不相信他的鬼話,連打帶罵將他攆了出去,而我爹此時就在客廳坐着,一雙眼睛平靜如水,沉默,又可怕。
張峯出去的時候還在跟我道歉,哀求我一定要相信他。
而第二天,我出門上廁所的功夫,張峯的保鏢將我拽到了車上,紅衣女孩給我看了一段錄像。
這是昨晚的行車記錄儀,畫面中,我爹雙目通紅,死死掐着張峯的脖子。
“告訴我!告訴我!”多年無法說話的他,竟然發出了尖銳的女人聲音!
而紅衣女孩指點了一下視頻,我順着她的指點看去,一個女人的影子影射在車玻璃上。
月光之下,長髮擺動,好似邪魅降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