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姚媽媽完全沒想到眼前的梁頌寧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她驚了驚,忽而又覺得梁頌寧簡直天真的可笑,不由勾了勾脣角假意思索道,“已經這個點兒了,不知道二少奶奶歇下了沒有。”
“若是二少奶奶她歇下了,那丫鬟婆子見着我去過,也算是一個交代了。”喜寶亦四兩撥千斤地將姚媽媽的話頂了回去,“但也煩請媽媽替我想想,我初來乍到,又即將寄人籬下,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否則旁人也會說是二少爺抬舉錯了人。”
姚媽媽一聽這話也覺得很在理,想了想便點頭應道,“姑娘隨我來吧。”
兩人於是並肩進了沈府,倉促下,姚媽媽連個燈籠也沒打。
四周漆黑一片,僅有一縷清冷的月色從頭頂照下,勉強打亮了喜寶腳尖前的石子小路。
喜寶對此地陌生得緊,步子邁得又碎又慢,走出兩步後甚至還輕輕地扯了扯姚媽媽的衣袖,讓她再慢些。
姚媽媽只當她這般唯唯諾諾是因爲不曾見過沈府這樣恢宏氣派的高門大宅,眼皮子淺,膽子小罷了。
殊不知,喜寶其實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因爲她眼下滿腦子都是在回憶話本里的情節。
華氏,這個華氏啊......可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原話本書名爲《千金記》,講的其實就是華氏波瀾壯闊的一生。
此女子擁有兩世記憶,嫁給沈明祺以後,憑藉一己之力與沈府的衆妻妾鬥智鬥勇,最後穩坐當家主母之位,將沈府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又攀上了權勢巔峯。
喜寶生前對其愛不釋手,第一次通宵達旦看完以後,隔了一個多月又重新翻看了一次。
喜寶當真極其佩服華氏這樣的人,對方愛憎分明,身爲一個女子敢作敢爲,卻不甘只被困在深宅大院,憑藉女子之身最終也闖出一番事業來!
她最終抱着話本嚥了氣,沒想到一睜眼卻穿到這書中來。
“欸,梁姑娘,咱們快些吧,過了前面的照壁,轉進抄手遊廊就能直接進去內宅了。”
姚媽媽的話,將喜寶自沉思中喚醒,她好像也發現了喜寶的故意拖延,便開口催促喜寶快些跟上。
忽然,有一記厲聲斥喊隔空傳來。
“站住,甚麼人在哪裏,報上名來!”
緊隨其後的是一片盈盈生輝的火光,火光中,還有幾道層層疊疊的綽約人影。
喜寶見狀暗中舒展了柳眉,心想真好啊,這次她這個“梁頌寧”終於在進府的時候就遇到華氏了。
在原本的故事裏,因爲姚媽媽的故意引導,梁頌寧一早就被帶進了後院,所以匆匆趕來的華氏只是撲了個空。
而那個後院有沈明祺欽點的護院把守,旁人不可隨意靠近。
一個外室進門竟不和主母打照面,無異於狠狠打了華氏的臉!讓華氏從此把她視爲眼中釘。
想到這裏,喜寶已經從容地走上前,輕輕推開了僵硬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姚媽媽,然後衝着夜色裏傳出聲音的方向恭恭謹謹地行了一個半蹲禮。
“小女子出身水泊縣東前村梁氏,因父母雙亡舉步維艱,遂得二少爺恩典,跟其車馬入了京。
二少爺心善仁慈博施濟衆,小女子實在是感激不盡,所以亦不敢貪圖富貴,只懇請二少爺和二少奶奶能暫留小女子一些時日,待小女子尋得京中親眷以後,定當叩謝離府——”
話音未落,喜寶只覺得一陣熟悉的劇痛襲來!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握緊她的心臟。
與此同時,一個不屬於她的聲音開始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地吶喊,、大段大段不屬於她的記憶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
“不能走,不能走!我不甘心!我要贏,我要出人頭地——我......要!留下來!”
強烈的執念襲來,電光火石般的瞬間,那原本不屬於喜寶記憶中的悲與恨竟全部附着在了她的思緒浪潮中。
原來,話本里的隱晦描述並沒有將原主的那些籌謀和算計悉數寫盡!
喜寶也是萬萬沒想到,原主當初會答應跟着沈明祺回京陵城,竟還隱藏着另外的不爲人知的目的!
只是那真正的目的轉瞬即逝,快得喜寶幾乎都抓不住,但是她卻很清楚,這一刻,她好像已經真正得融入進了“梁頌寧”的骨血中。
那屬於梁頌寧的強大執念亦如同被催生出來的蠱,緩緩甦醒,逼的她不論如何也無法繼續說出離開的話!
而就在這時,一抹端莊的聘婷之姿自暗處緩緩顯現。
燈火中,那女子身着月白衣,肩搭白雪羽,高盤的髮髻用一根銀玉紫月簪固定着,面相端莊周正,算不得美豔明媚,卻勝在雍容大氣。
特別是她那一雙黑耀石般閃閃發亮的眸子,透着精睿聰慧的光。
她,就是沈府二少爺沈明祺剛娶過門的新婦,華氏——華雲芝。
此時此刻的華雲芝正用一種古怪又敏銳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面露苦痛的喜寶。
“你說甚麼?”華雲芝彷彿對她方纔的那一番話置若罔聞。
可是喜寶,哦不對,是梁頌寧這會兒已經痛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了,再開口亦是語不成句。
“我說我......要離開......嘶,痛!”
眼見梁頌寧緊捂胸口面色鐵青的模樣並不像是刻意僞裝的,華雲芝便皺着眉對隨行的大丫鬟吩咐道,“青黛,先把她扶起來。”
青黛應聲上前,將痛苦萬分的梁頌寧給攙了起來。
可梁頌寧這會兒的心思卻全然不在華雲芝的身上。
原主的那些記憶雜亂無比,她咬着脣,心裏隱隱有了猜測。
“梁姑娘,你......”
“二少奶奶!”突然,梁頌寧急切地搶在華雲芝前面出了聲,“多謝二少奶奶能好心收留小女子,這再生之恩,小女子定當湧泉相報!”
果然,當她話音落下,那幾乎可置人於死地的痛感便神奇般的緩緩退散了。
梁頌寧頓時有些明白了,這莫名其妙的心絞痛,多半應該是和自己剛纔說要離開有關。
可是到底有甚麼關係呢?
是她沒有像話本里的原身那樣按部就班地將故事進行下去,還是說原身有甚麼未散的執念,將她困在了沈府?
梁頌寧傻眼了!
那重新擁有一副可以活蹦亂跳身體的歡喜雀躍頓時被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給取代了。
這算甚麼?
好不容易重來了一次,她難道依然要被拘在沈府的後院蹉跎大好年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