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裏含着丸子的吳巖放下碗筷走進西廂屋，一把抓起牀頭櫃上的話筒。
電話是特工總部值班室打來的，說梁尚乾主任的座駕去接他了，十分鐘後到。這個時間點，堂堂主任的座駕過來接自己，多半又是有甚麼緊急的會議，作爲特工總部主任的副官兼御用翻譯，他是必須隨從的。
放下電話回到堂屋桌邊坐下，他對董媽媽說了句“單位有點事，”端起飯碗便直往嘴裏扒飯。董媽媽拈了一筷子泥蒿炒臘肉他碗裏，嘴裏說“慢倒點，小心噎倒。”
吳巖三兩口扒完了一碗飯，起身時剛欲伸手抹一把嘴，董媽媽手裏拿着毛巾過來了瞪了他一眼，申斥一句“趕殺場啊”，他一把抓過毛巾抹了把嘴，董媽媽另一隻手遞上他的公文包，囑咐一句天冷早點回。
接過公文包的吳巖推門而出，董媽媽在後面喊了句“你不騎單車呀”，他匆匆回了句“單位有車在路口等着。”
緊趕慢趕經過秀兒的雜貨鋪，櫃檯里正給顧客找零的秀兒瞧見了，趕着問了句“喫飯的點你跑哪裏去呀”，他揮了揮手說“單位有事”，秀兒嘟了嘟嘴“就你有單位”，他的雙眉不自覺間皺了皺。
出了巷口，一輛福特轎車已經等在那兒了，它的前方是輛吉普車，梁尚乾的衛隊長老潘潘嘉明立在福特車副駕這邊正往他這方瞧着，見他過來了，拉開了後車門，吳巖緊跑了兩步，到跟前了，老潘畢恭畢敬來了個彎腰恭請的動作“吳大科長，請上坐。”
吳巖伸手削了他後腦勺一下“你少來”，鑽進車裏，裏面雙手環胸的梁尚乾閉着眼一副冥思狀。
“老大，這是要去特務機關開會呀？”在吳巖的想象中，這個時間點也只有這檔子事。
“你看車是往那邊開嗎？”年約四十繃着張臉的梁尚乾嘟囔了一句依舊閉着眼，一口濃重的湖南湘西土話，一般人絕對聽不明白他說了些啥。
“半小時前，特高課打來電話，在三元路有個緊急行動，行動處已經去了兩個隊，還只是負責外圍，應該是個大動作。”老潘在副駕上探過頭來對吳巖說。
“哪方的？”吳巖問。
“電話上沒說，神神祕祕的。”老潘說。
“處裏誰都沒個數嗎？”吳巖所指的處是他本人所在的情報處。
“奇了怪了，你情報處的不知道倒問起我個外人來了。”老潘把頭扭了回去，一副不屑爲之狀，吳巖也就不吱聲了，心裏卻在揣摩，能驚動梁尚乾親自出馬的大動作，絕非對付**、軍統或中統三方某方諸如聯絡站交通站一般的行動，絕對劍指某方首腦機關或人物。
哪一方呢？若是**，自己事先怎麼着應該獲悉相關信息。
車子突然一頓停住了，老潘搖下車窗，車外，行動處行動一隊隊長代天亮的腦袋探了進來，對後座仍閉着眼的梁尚乾道：“老大，特高課的坂相忝課長交代，車就停這兒，步行過去。”
老潘把他的頭摁了回去，跳下車，一雙警覺的眼睛掃了四周一眼，繞過車頭跑到梁尚乾這邊拉開車門。
吳巖推開車門下到車外，四外掃視一眼，多個行動隊的人路人般散佈在三元路口周邊。
待梁尚乾等人下車後，車子開走了，老潘朝代天亮努努嘴，意思是讓他帶路。
代天亮苦笑着搖搖頭說：“日本人擔心老子們壞了龜兒子們的好事，讓咱外圍待著。坂相忝交代了，你們往那個方向溜達着過去，自有人接着。”他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幢三層樓房，這棟樓算得上是這一塊的制高點。吳巖認得，那是第三中學的教學樓。
老潘揮了下手，跟來的不包括他本人和福特司機在內的吉普車上的另外四名護衛相隔有間地組成一個護衛陣型簇擁着梁尚乾朝那幢樓溜達着漫步而去。
進入一個巷口，一名年輕男子靠了過來，是坂相忝的助手山田，他朝梁尚乾微微鞠了個躬，也不搭話轉身在前引路，轉過一個衚衕口，第三中學的教學樓到了，多名日本便衣在周遭遊蕩着。
老潘和他手下的衛兵們留在了樓下，吳巖和梁尚乾跟在山田身後進入樓內。整幢樓一二樓的所有教室或辦公室均黑燈瞎火，上了三樓後，也僅有一間門楣上掛着校長室的屋子亮着燈，門口有倆年輕男子一見他們身體就繃直了，山田揮了下手，倆人退到一邊，吳巖一眼便看見了室內窗口前立着的兩名壯年男子。一個是日軍司令部（日軍第11軍軍部）特務機關特高課課長坂相忝，另一個男子吳巖不認識，他們進來了他也沒回頭瞧瞧，手持一架望遠鏡向某處瞄望着。
令吳巖稍感詫異的是，坂相忝竟然也穿着一身便裝。在他的印象中，還從沒見過坂相忝便裝的扮相，一身棉袍頭上扣一頂皮帽，有幾分生意人的味道。
轉過身來的坂相忝分別看了梁尚乾和吳巖一眼，恭謹地對梁尚乾道：“梁主任，不好意思這個時間耽誤您在家用晚餐了，請您來是想讓您見證一個偉大的時刻。”
特高課的電話打給梁尚乾時，他正在用晚餐，所以坂相忝纔有此一說。
吳巖翻譯給梁尚乾後，梁尚乾直截了當地問：“今晚的目標是哪一方的？”
吳巖又翻譯給坂相忝聽，坂相忝說：“是**，他們高層的一個緊急會議，幾乎集結了他們所有的首腦人物。”
似不相信的梁尚乾質疑道：“所有？”
皺了皺眉頭的坂相忝朝窗口那人努了下嘴說：“這位是**武昌組的組長黃茂德先生，是今晚的與會者之一。”
梁尚乾的眉頭也皺了一下道：“那他在這裏又是甚麼意思？”
微微搖了下頭的坂相忝朝梁尚乾走近了一步說：“這是他開出的條件之一，怕死在亂槍之下。”說這句話時，他壓低了嗓門，顯然顧及着窗口那個變節者的情緒。
變節者是**武昌組的一名組長且是這個緊急會議的與會者，那麼坂相忝所稱將要破獲**武漢地下黨首腦機關十有八九是確切的了，吳巖的一顆心一下便揪了起來。整個行動由特高課主導，梁尚乾治下的武漢特工總部竟淪爲看客，可見坂相忝對這次行動的重視程度以及勢在必得。
以當下的情勢，吳巖極可能對此局面束手無策無計可施，或只能忍看事態演變至不可收拾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