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乃神技也

在太師椅上思潮氾濫了一會兒,葉天收起了心思,起了身。

打開櫃子,找出一撂宣紙,又胡亂找了些或方或圓的物事。

把宣紙鋪在房屋正中的方桌上,拿起繩頭小楷,用那些或方或圓的物事比劃着,開始畫起了圖。

夕陽終於落了山,明月漸懸當空。

葉天點上蠟燭,思維如江河大海,一頭扎進方桌上的圖紙中,不食不眠。

整整一夜過去,天邊微微發白的時候,葉天瞪着血紅的眼睛,拿起桌上的一撂圖紙,鬆了一口氣,微笑着自言道:“終於完成了。”

出了玉湖西苑,不出百米,便是京城出名的小喫街。

在小喫街上吃了兩籠灌湯包,又喝了一碗祕製的糊臘湯,美美的打了一個飽嗝,葉天摸了摸微微滾圓的肚皮,滿意的付了帳。

摟着一大撂圖紙,葉天來到宮門之前,依例參加早朝。

皇帝的近侍太監李公公一聲長嘶,衆大臣便魚貫而入,走進勤政殿。殿內皇帝未至,衆大臣站在勤政殿中,三三兩兩聚成一堆,交耳議論。

宋予哲來得有些遲,微微有點喘,一路小跑來到葉天身邊,見葉天脅下夾裹着一大撂圖紙。便伸出手指着圖紙,問到:“這便是,滑輪式鋼弩?”

葉天笑着點點頭,將圖紙徐徐展開,遞給宋予哲。

宋予哲接在手中,細細看着,臉上的表情一會兒驚喜一會兒深思,一會兒疑惑一會兒又釋然,握着圖紙的雙手,竟微微有些顫抖。

皇帝徐徐而至,坐到正中龍椅之上,呷了一口李公公端上的清茶,緩聲道:“有事上奏。”

宋予哲“啪”的一聲跪在地上,聲音有些嘶啞的說到:“皇上有福,帝國有福了。”

皇帝一口茶還沒有嚥下去,聽到宋予哲一聲嘶嚎,嘴裏的茶水差點沒噴出來。

葉天離宋予哲最近,也被他嚇了一大跳。

此時,左邊政務院的衆臣,看向宋予哲的眼神,分明帶着一股嘲笑的意味。右邊軍務院的衆將,個個臉上的表情,也透着一股子輕蔑。

皇帝努力清了清嗓子,說到:“宋會長,朕何以有福,帝國何以有福?說來聽聽。”

宋予哲舉起手中的圖紙,大聲說到:“葉會長天生神工,已設計出滑輪式鋼弩,臣看過圖紙,確信能剋制俄卡長弓。”

“哦?”皇帝放到茶碗,站起身來,說到:“宋會長,此言當真?葉卿的這個甚麼輪甚麼弩,真能剋制俄卡長弓?”

“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宋予哲拜伏在地。

此時,政務院衆臣的目光中,嘲笑的意味更濃;軍務院衆將臉上的表情,輕蔑的神色也更加顯露。

一個只會做些鐘錶農器、快要入土的老頭兒,突然心血來潮的演這麼一齣戲,怕是行將就木、老糊塗了吧。

皇帝也有些猶疑,目光轉向葉天,開口問到:“葉卿,如宋會長所說,你的這個甚麼輪甚麼弩,真能剋制俄卡長弓?”

葉天有些尷尬,先是伸手把宋予哲扶了起來,然後拜首答到:“回稟皇上,這滑輪式鋼弩確已設計完成,但尚無成品測試,還需皇家工會第一製造廠,按圖制弓,待有了成品,試射之後,才知能否剋制俄卡長弓。”

皇帝點點頭:“好,傳旨,皇家工會第一製造廠,停止一切軍械生產,全力製造滑輪式鋼弩,三日之後,朕要親自觀看試射。”

皇家工會,第一製造廠。

身爲厂部監工,阮技幾乎將自身所有的才華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弓箭的設計和製造中。軍方對第一製造廠生產的弓箭,從來都是讚譽有加。

如今宋會長已經老了,這麼多年,帝國一直沒有冒出兼具設計創意和製造技術的出類拔萃的工匠。按着舊俗,宋會長一退,他這個監工自然要升一格,頂替會長的位子。最不濟,也要先給個副會長,主持第一製造廠的工作,待稍有些年限了再扶正,也好堵上宮裏那班大臣的嘴。

此時,阮技用手輕輕撫摸着房間正中一個形似紡車的物事。

那是在去年,帝國第六軍團與巴羅邊防軍對峙的時候,應軍方的要求,他主持設計製造的腳踏弓。

此弓最大的特點便是四人同力,八腳齊踏,可發射重達百斤的鐵箭。巴羅帝國在南方耀武揚威、橫掃叢林的戰象團,硬是被這腳踏弓,射得從此元氣大傷,十年之內無法再戰。

阮技微微笑了笑,眼神之中,溢動着一股發自內心的自豪與驕傲。

腳踏弓、神臂弓、連環弩、火龍弩,阮技順着牆上懸掛的一個個弓弩看去,那上面凝結着他的才華與智慧的結晶。

他對皇家工會,對第一製造廠,有着其它人不曾有的強烈感情。

然而,就在看上去一切都水到渠成的時候,摹地跳出來一個人。皇上一句話,這個人便成了新任的副會長。

唉,輕輕嘆息一聲,阮技的目光微微有些黯淡。

沒有背景、沒有門路、沒有皇帝的賞識,如此這般,怎能當上皇家工會的會長。阮技自嘲的笑了笑,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專心做弓制箭吧。

然而,心頭終究籠罩着一絲陰霾,阮技的眼前,總是閃爍着那個相貌白皙的年輕人的臉。

從面相上看,這個人絕不像是陰險狡詐之徒。但他一上任就表現出急欲插手具體設計與製造的強勢做法,讓阮技的內心充滿了一股悲涼。

阮技對自己的技術天分有着清醒的認識,他並沒有過度膨脹的自信。

然而這麼多年,他看過了無數拿着各地軍政部門的推薦函來報到、自稱頗具天分卻又表現平平的年輕人,他深信,至少在十年內,帝國根本沒有真正的兼具設計創意與製造技術的匠師。

但是,不管誰來當會長,只要不直接插手弓箭的設計和製造,保證他的設計和創意能夠得以實施,他自然退避階下,專心做他的弓、制他的箭。

但如果這個新任的會長不懂設計、不懂技術,卻硬要插手具體的設計與製造,干擾他的設計思路,阻礙他的製造進程,身爲監工的他,又怎能不憂心仲仲、心急如焚。

他對皇家工會、對第一製造廠的感情,是旁人無法理解和體會的。

思索之後,阮技的眼神漸漸變的堅定,目光直視窗外的梧桐,低聲自語到:“就算你深得皇上賞識,就算你背景深厚,但爲了皇家工會,爲了第一製造廠,更爲了邊關浴血奮戰的將士,我也一定要與你鬥爭到底。”

就在此時,大門外傳來一聲嘶喝:“聖旨到。”

車間大堂內,第一製造廠的工匠們齊刷刷跪了一地。阮技跪在列前,微微抬了抬眼,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李公公,又看了看旁邊的宋予哲和葉天。

“皇上有旨,着皇家工會第一製造廠,停止一切軍械生產,全力配合葉會長,三日之內,將滑輪式鋼弩製出成品,三日之後,皇上要親自到校場觀看試射。”

衆人齊呼萬歲,只有阮技微微皺了皺眉頭。

旁邊的曲術小聲說到:“這個葉天還真是深得聖眷哪。”

李公公唸完聖旨,衝宋予哲和葉天寒暄幾句,便自去回宮了。

宋予哲伸出手指着阮技,對葉天說到:“廠裏的工匠你還不太熟悉,具體的事情安排給阮技就行。你這圖畫得很繁複,一般的工匠怕是弄不明白,派起活兒來有難度。你先講給阮技聽,只要他明白了,再讓他給工匠派活兒,就容易多了。”

葉天點點頭,把手裏的圖紙鋪在石桌上,對阮技說到:“好,我先講第一副圖。”

阮技的臉上,若有若無的透着一絲不屑的神色,走到石桌前。但是,當他的眼神一觸到桌面上的圖紙,整個人微微愣了一下。他從沒見過如此繁雜的設計圖,而且,那些線條,不管是直線還是弧線,都有規有矩,整個圖看上去雖然龐雜,卻一點也不亂,頗有章法。

收了收心神,阮技開始認真聽起葉天的講解。

工匠們也將這片臨時講課臺,圍了個水泄不通,雖然聽不大懂葉天的課程,但能進入皇家工會第一製造廠的工匠也不是泛泛之輩,此時個個眉頭緊鎖,思索着葉天的話。

這一講,便是大半日。到傍晚日頭西斜的時候,葉天終於講完了最後一張圖。

工匠們有人頗有心得,興致昂然的回味着葉天的講解,有人早已昏昏欲睡,一聽下課了,便溜溜地往家跑去。

阮技站在當地,思維依然沉浸在葉天講解的一個又一個基本的物理現象和公式中。只是此時他的雙眼中,那原本透着的一絲不屑,早已被滿目的震驚所代替。

努力回過神來,阮技看着葉天,認真的說到:“葉會長,你講的很多學問,我一時半會還弄不明白,這圖紙我能不能帶回家,夜裏再研究研究。”

葉天笑着說到:“當然可以,宋會長都說了,我得先讓你整明白了,纔好給工人們派活兒幹。”

阮技低頭笑了笑,神情略帶着一絲歉意,拿起圖紙轉身離去。

回到家裏,阮技顧不上喫飯,一頭扎進圖紙裏。

回想着葉天白天講的那些個公式和定理,阮技找出紙和筆,又把之前他設計過的弓箭的設計圖紙翻了出來,一邊對照着圖紙上的線條,一邊仔細計算着,印證着葉天說的那些聞所未聞的公式和定理。

一夜很快過去。

東方一輪紅日升起的時候,阮技終於從圖紙裏鑽了出來,瞪着血紅的雙眼,推開屋門,仰天看着那輪紅日,慨嘆的說到:“真乃神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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