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綰綰頓時一慌。
一天內被他撞見兩次在哭,實在太難爲情。
方纔匆匆看一眼涼亭裏還以爲並沒有人,如今想來是被檐柱擋住了。
微風拂過,男人身上淡淡的酒味也飄了過來。
他今日剛回陸家,難免跟陸家各房設宴飲酒,想來是酒後來這裏休憩,反而被她打攪了氣氛。
他心情明顯不好,蘇綰綰不敢觸他黴頭,行禮道:“不知三爺在此,綰綰失禮,綰綰告退。”
“站住。”陸景玄淡聲。
他語氣自帶一種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氣勢,蘇綰綰不由自主停住腳步。
他聲音微涼:“問你話,爲甚麼又哭?”
蘇綰綰抿脣——這種事,怎能對他一個外男說?
她遲遲不語,又聽他道,“怎麼?又崴了腳?”
蘇綰綰臉色微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在宋聞這時來了。
他一手拎一盞琉璃燈,一手拎着一個食盒,跑過來道:“爺,你剛纔用了不少酒,還是喝一碗醒酒湯。”
一轉頭看到蘇綰綰,頓時一愣,“蘇姑娘怎麼在這兒?”
蘇綰綰垂眸,沒應聲。
陸景玄示意宋聞將食盒放在涼亭的石桌上,接過那盞燈道:“去外頭守着。”
宋聞心中驚愕,連忙答是。
他家爺自從中了狀元后京中說親的大家閨秀比比皆是,其中不乏皇親貴胄,更有不少女人明裏暗裏投懷送抱,從沒見他對哪個姑娘有興趣。
今天這已經是第二次對蘇綰綰破例了。
只是——這位蘇姑娘好像定親了啊?
他們爺不會?
想到這個可能,守在門口的宋聞不覺雙腿一軟,往裏看了眼,那兩道身影彷彿離得近了些。
陸景玄將手裏燈往上一提,平聲道:“上來。”
燈下,蘇綰綰一張蒼白小臉上透着幾分倔強,眼角微紅,她沒動。
陸景玄又道:“那你是要我下去?”
蘇綰綰朱脣微抿,片刻後,纔是提裙而上,進了涼亭後,又對他行一禮。
陸景玄將燈罩摘下放到涼亭的圓桌上,坐下後打開食盒拿出那碗醒酒湯慢條斯理地喝完,纔開口。
“陸庭怎麼欺負你了?”
蘇綰綰不覺微微一驚。
不似白天他問她“誰欺負你了”,這回開口是篤定的語氣,不愧是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人,竟然猜到了。
蘇綰綰垂眸,一時並未答話。
陸景玄等她片刻,又道:“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語氣竟頗有耐心。
蘇綰綰更加驚詫,猶豫片刻,最後也只是低聲道:“沒有。”
他是大房的人,憑甚麼替她做主呢?
能替她做主的無非也就是外祖母,但外祖母身子骨大不如前,她不可能拿這種事來煩她。
何況,憑眼前人的才能,她就是不說,他也能很快查到緣由。
真的說出口,反而可能會被指責不懂事。
憑藉多年寄人籬下生活的本能,蘇綰綰很快便知道該怎麼做。
陸景玄起身,上前一步。
他存在感極強,有種壓迫力,蘇綰綰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抬頭。
陸景玄一襲月白長衫,清冷孤高如皚皚雪山上的皎月不染一塵。
他面若冠玉,鬢若刀裁,眉眼清冷,聲音微冷:“你不信我?”
語氣分明透着不快。
蘇綰綰沒應聲。
陸景玄眸色微深:“何妨一試?”
蘇綰綰垂眸:“綰綰不敢,當真無事,綰綰只是想家了。”
這話半真半假,也不算完全敷衍。
陸景玄打量她片刻,沒說信還是不信。
蘇綰綰再度行禮:“夜深了,三爺早些安寢。”
陸景玄終於沒再說甚麼,將手裏燈遞給她:“路上當心。”
蘇綰綰想拒絕,看到他一雙幽沉的眼,又下意識地將燈接過來。
“多謝三爺,這燈明日我會命人送回。”
“不必。”陸景玄道,“我會命人去取。”
蘇綰綰鬆一口氣,這就方便多了。
她的丫鬟去前院找他,總歸不那麼妥帖,容易落人口實。
難過的情緒被陸景玄一打岔,蘇綰綰好了許多,回到房中便歇下,很快睡去。
隔天一早起牀,蘇綰綰去給外祖母請安,幾位太太都在,柳氏也立在一旁。
陸老太太昨夜有點着涼,頭昏昏沉沉的,戴着抹額,見到她還是親切地招手:“綰綰快來,昨日下了雨夜裏睡得好不好?有沒有着涼?”
蘇綰綰眼眶微微一溼,湊到老太太懷裏:“綰綰都好。這話該我問外祖母纔是,您是不是貪涼夜裏出去玩,才着了涼?”
陸老太太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戳她臉頰一下:“看你這小皮猴兒說的甚麼話。”
蘇綰綰照例在陸老太太這裏用了早飯。
陸老太太強行打起精神道:“我活了一把年紀也該到頭了,但怎麼也要看着我們綰綰嫁人才行。”
蘇綰綰心中不覺浮起一股酸澀。
柳氏立刻道:“呸呸,母親長命百歲。您何止要看着綰綰嫁人,她生了太孫您還得幫着她照看幾年呢!”
陸老太太頓時喜笑顏開:“你們看你們太太多懶,當婆婆的不照看竟叫我照看,這算甚麼事?”
大家登時都笑起來。
蘇綰綰一言未發,她知道柳氏是故意如此說,爲了就是讓她老實跟陸庭成婚。
出了老太太房間,柳氏一面賠笑,一面將蘇綰綰拉入房中。
陸庭果然早在房內等着她,見她進來,先扇了自己一巴掌。
“蘇妹妹,昨天都是我的錯,原是我該死。”
這一巴掌連個響聲都聽不見。
陸庭過來拉她的手,被蘇綰綰甩開。
陸庭立刻討好般拿出一塊通透的玉佩遞給蘇綰綰。
“蘇妹妹,這是我特意爲你挑的,就當是賠禮,在我心裏,你永遠是第一位。”
蘇綰綰接過玉佩,上頭鐫刻着蘭花花紋。
她不喜歡蘭花,她喜愛牡丹。
她也不喜歡玉石,玉石易碎,不如金銀堅固。
蘇綰綰這時才發覺,這麼多年來他送過她不少東西,但卻沒有一樣她喜歡的。
竟然還口口聲聲說她是第一位。
見她沒拒絕,陸庭心底一喜,忙道:“我不過是可憐雪桐身世罷了。她父親早逝,生活貧困,她哭着跟我說她就要及笄卻連個像樣的簪子都沒有,我這才陪她去首飾鋪子裏逛了逛。”
“你放心,我只想娶你。”
柳氏見她接了玉佩,也緊接着牽了她的手笑道:“這就對了,庭兒不過是一時糊塗,綰綰你大方些別跟他一般見識,就快是一家人了哪有天天吵架的理。”
蘇綰綰倏地冷笑一聲,用力將玉佩扔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柳氏和陸庭皆是一驚。
蘇綰綰冷聲道:“可惜我不想嫁你。這親我一定要退,原因你們二人心知肚明,再說下去只會傷了情分。我給舅母半月時間,舅母若是辦不好這件事,我只好去求外祖母。”
柳氏大喝一聲:“胡鬧!這等小事也值得去勞煩你外祖母?你外祖母身子骨不好,你豈能如此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