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姜梓一個人回了家。
蘇南宸仍然沒回來，直到深夜時，纔打電話說有公事要忙，要睡在公司了。
“阿梓乖，等我回來，給你帶禮物。”
姜梓坐在客廳，臉上一片死寂。
她甚麼都沒問，只是安靜地掛了電話。
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她開始將這個家屬於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拉出去焚燒。
好幾天之後，蘇南宸才終於回家。
一踏進家門，就發現了怪異。
他站在客廳環顧四周，忍不住問：“怎麼家裏好像空了很多？”
姜梓語氣平淡，“嗯，扔了一些東西。”
見她這麼說，他便沒太在意。
像以前一樣伸手抱住姜梓，附身想親她。
但卻被姜梓躲開了，蘇南宸一怔，隱約察覺出她有些不對勁：“不高興嗎？是不是我這幾天沒在家，公司在談一個跨國項目，太忙了。”
以前的姜梓，是很活潑的性格。
總喜歡抱着他，對他撒嬌，但這兩年，她有多久沒對他撒過嬌了，連蘇南宸都快忘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心裏有些心慌，再次抱緊了她，像是生怕失去她一般。
“阿梓，對不起，這段時間是我太忙了，沒有好好陪你，我帶你去看電影好不好？”
他怎麼會那麼有精力呢，她想。
在外面要應付別人，回家還要應付她。
姜梓甚麼都沒說，蘇南宸便當她是答應了。
立馬拿起車鑰匙，帶她出門。
以前兩人出去約會，姜梓總是滿面笑容。
現在坐在副駕駛，神色只剩麻木。
看着窗外風馳而過的風景，姜梓甚至有一種跳出去的衝動。
可她還甚麼都沒做，前方一輛失控的車子突然就撞了過來。
蘇南宸表情瞬間一變。
幾乎是下意識撲到姜梓面前，牢牢將她護在自己懷中。
“阿梓！”
砰！
兩輛車劇烈的相撞，姜梓腦子嗡的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下一秒，便感覺到有黏膩的血液流在自己臉上。
不是她的血，是蘇南宸的。
她瞳孔大震，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滿臉是血的男人。
“阿梓，別怕……”
他顫抖着手想去安撫她，可下一秒，鮮血爭先恐後湧出，他徹底暈了過去。
醫院，急救室。
姜梓坐在走廊，滿腦子都是蘇南宸不顧一切朝她撲過來的畫面。
她不明白，爲甚麼事到如今，他竟還能豁出命來救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急診室的燈突然熄滅。
醫生戴着口罩從裏面走出來，不由得鬆了口氣，“手術成功了，但還要看能不能度過危險期，如果三天後能醒來，就能保住命，如果三天後醒不來……”
他頓了頓，語氣中滿是感慨，“差一點點鋼筋就插到心臟，徹底救不活了，這麼嚴重的車禍，他傷得這麼重，你卻毫髮無損，你先生完全是拿命在護着你啊。”
姜梓不語，看着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臉色慘白的蘇南宸。
一股強烈的酸澀湧上心頭，她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拿命護着她？
是啊，當年，就是因爲這個男人愛她如命，所以她才爲他留下來，想和他一生一世。
可如今……
蘇南宸。
我死了不是很好嗎？
我死了，你就能和孟懷薇長長久久了。
爲甚麼，寧願舍掉自己的命，也要來救我。
是你也覺得愧疚，還是想日後以這件事來祈求我的原諒。
可我不會原諒。
蘇南宸，我永不原諒。
接下來，蘇南宸一直處在昏迷中。
三天後，他終於醒了過來。
那時姜梓正在家裏給他煲湯，熬了幾個小時的骨頭湯。
她裝好帶去醫院，還沒走進病房，就聽到了病房裏傳來一陣巨響。
是蘇南宸在砸東西，拒絕治療。
助理們戰戰兢兢的站在門外，全部束手無策。
直到看見姜梓過來，才終於像看到了救星。
“夫人？您終於來了！”
“蘇總不知道怎麼了，您手機落在了病房，半小時前，有人給您打了一個電話，蘇總代接後，就立馬大發雷霆，一直到現在。”
姜梓抬眸望去，只見病房裏一片狼藉。
而房裏的蘇南宸在聽到聲響後立馬轉身，在看到姜梓的那一刻，他雙眸猩紅。
下一秒，他便扯掉輸液針，衝到姜梓面前，攥住她的手，臉上有着無盡的恐慌。
他聲音顫抖，一字一句道：
“阿梓，你要銷戶是甚麼意思？你想去哪兒！”
姜梓雙手微緊，猜出應該是工作人員打來電話了。
她面不改色的回答：“不去哪兒，你誤會了，是我的戶口還在孤兒院，我想移出來重新辦戶口而已。”
來到這個世界時，系統給她的身份是孤兒。
聞言，蘇南宸的情緒終於穩定了幾分。
但還是不放心的道：“爲甚麼不跟我說，我可以安排人去給你辦。”
姜梓神色自若，像他騙自己時一樣。
“你工作太忙，我不想打擾你，而且不是甚麼大事，我自己能辦。”
這句話一出，他終於放心了，將人緊緊攬在懷裏。
“阿梓，無論何時，只要是你的事，對我來說都不是打擾。”
“答應我，你不能離開我，否則我會死的。”
姜梓任由他抱着，又想起車禍時毫不猶豫擋在自己前面的身影。
她垂眸掩下所有神色，輕輕推開他，打開爲他熬的湯。
“我能去哪兒，快喝湯吧。”
蘇南宸恢復了理智，回到牀上。
也許是有了陰影，他一整天都握着姜梓的手，讓她在病房陪着自己，哪裏都不許去。
姜梓就聽話的陪着他。
“阿梓，你會永遠陪着我，是嗎？”
姜梓看着他執拗的目光，心裏卻是一痛。
明明他纔是先食言的人，爲甚麼還能理直氣壯的讓她永遠不離開。
她強扯出一抹笑：“是。”
蘇南宸終於安心，漸漸地，天色也黑了。
姜梓守在病牀前直到他睡着。
安靜的病房裏，她又打開了蘇南宸的手機。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明知看到某些東西會痛，卻還是做不到忽視，如同自虐。
又或許是，她是用這樣的方法不斷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不要再有甚麼幻想。
這次，她點開了蘇南宸的私密相冊。
從前，他的手機裏只有一個私密相冊。
裏面全部都是姜梓的照片。
他總喜歡捕捉那些不經意的瞬間，永遠留下來。
無論他是在出差，還是在公司，只要他見不到她，這個相冊就是他的加油站。
他總能每天翻上無數遍，那時候，人人都說，他眼裏都是她。
可如今，他的手機裏又多了另外一個私密相冊。
點進去之後，入目全是孟懷薇的照片。
姜梓平靜的一張張翻下來。
有他們一起做飯的照片，有他們出門散步的照片，有他們擁抱的照片……
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某一張上面。
照片上，孟懷薇抱着他的腰，在漫天煙花下，與他深情接吻。
姜梓就這麼看了很久。
忽然想起唸書時，曾經也有追求蘇南宸的女孩子，想和他合照。
那時候蘇南宸眼裏從來都只有姜梓一個人。
他會斬釘截鐵的拒絕：“我只和喜歡的人合照。”
可如今，另一個女人，在他的手機裏擁有了一整個相冊。
姜梓靜靜看向牀上的男人。
白天還在說沒有她就會死。
現在這樣又算甚麼。
萬籟俱寂的黑夜，姜梓就這樣發了很久的呆。
直到房間裏突然傳來手機震動。
她回了神，以爲是蘇南宸的手機來消息了。
可他的手機一片寂靜。
是自己的手機收到了新消息。
姜梓打開一看，一個她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發來了一句話。
【姜梓，我知道你已經發現了。】
這個陌生號碼，她在蘇南宸的手機裏見過無數次。
是孟懷薇。
如今，她終於坐不住，要來挑釁自己這個原配了嗎？
接着，又是幾條信息發來。
【上次在餐廳外面，我就看見你了。】
【真可憐，抓着一個早就不愛自己的男人。】
【或許南宸曾經是很愛你，可現在，他眼裏只有我了。】
孟懷薇大概以爲她看見之後會崩潰，會失去理智。
可姜梓只是靜靜的看着。
她甚至連崩潰的力氣都沒有。
她對蘇南宸的愛，原本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可自從發現他出軌之後，那團火焰早已變得越來越小，幾近凋零。
也許是看姜梓沒有反應，之後孟懷薇又偷偷給她發了幾次。
她一次都沒有回覆過。
一週後，蘇南宸終於出院了。
回到家，蘇南宸抱着姜梓不肯鬆手：“這段時間照顧我，是不是很累，乖乖，累着你了。”
姜梓搖頭：“你救了我，我該謝謝你纔對。”
這話其實並沒有甚麼問題。
只是兩個曾經深愛的人，說出“謝謝”這個詞，卻顯得很違和。
蘇南宸不知是不是察覺了她的生疏，眉頭微蹙，“謝甚麼？爲了你我死都願意。”
姜梓立刻用食指堵住他的嘴，靜靜道：“南宸，你要活着，好好活着。”
在沒有我的世界，好好的活下去。
而後，
愧疚，後悔，自責。
一輩子。
蘇南宸終於笑了，握住她的食指親了一口。
“你的生日快到了，這段時間在醫院，我想了很多驚喜給你。”
每年姜梓的生日，他總是準備得很盛大。
這次也不例外。
三天後就是姜梓的生日，蘇南宸在全城最高的觀景臺給她過生日。
夜幕降臨。
他一個電話，天空中便出現了無數無人機。
無人機分別組成隊形，一會兒拼出她的名字，一會兒拼出生日快樂。
接着，服務生推來一個精緻的蛋糕。
“夫人，這是蘇總親手爲您做的。”
蘇南宸微微一笑，又替她倒上紅酒。
一切都是這麼完美。
他是如此的無微不至，用情至深。
如果其他的事不曾發生，她會感動得無以復加。
可此刻，姜梓甚至不知道該拿出甚麼表情面對。
她知道，蘇南宸也許還是愛自己的。
他只是，沒辦法只愛她了。
“阿梓，27歲生日快樂，有甚麼生日願望嗎？”
他在長桌那頭問。
姜梓沉默了幾秒，緩緩道：“希望，往後的日子，我能坦率快樂，心向光明。”
如果是以前的姜梓，會許願跟他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但現在她的願望裏，只有“我”，沒有了“我們”。
蘇南宸似乎沒有發覺，只是溫柔的看着她。
“我會讓你一直快樂的。”
這個生日，他的確準備的極其用心。
直到兩人慶祝完準備離開，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看到上面的備註，他下意識側過身去。
接完電話後，他忽然對姜梓說：“阿梓，公司突然有急事，你先回去，我很快回來。”
說着，他匆匆開車離開。
姜梓看着他消失的身影，這一切卻沒有聽話的回家。
而是攔了一輛出租。
“師傅，跟上前面那輛車。”
蘇南宸果然沒有開去公司的方向，而是停在了一棟豪華小區外面。
孟懷薇就站在路邊。
蘇南宸下車後，她立刻撲到了他懷中。
遠遠地，姜梓看到了他看孟懷薇時溫柔的神色。
跟看自己時一模一樣。
前一秒還在費盡心思的爲她過生日的人，下一秒就馬不停蹄去見另一個女人。
姜梓心頭一緊，連脊柱都在發麻。
她眼睜睜看着，路邊的兩人旁若無人的親吻了起來。
他吻得那樣的動情，似要將人拆骨入腹。
任誰都能看出愛意。
姜梓靜靜的看着，不知道多久，直到蘇南宸迫不及待的抱着孟懷薇，快步走進小區。
姜梓仰頭看着，直到燈光熄滅。
她極其緩慢的笑了聲，而後靜靜的往回走。
一個人走在夜色下。
“轟隆！轟隆！”
天空又開始打雷，大雨將至。
以前最害怕雷聲的人，卻彷彿聽不見一般，始終緩慢的走在路上。
此刻的姜梓，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在茫然的黑夜裏踽踽獨行。
大雨很快譁然落下，將她渾身都淋得溼透。
她還是漫步在雨裏，試圖洗去剛纔的記憶。
姜梓以爲自己不會痛了，可蘇南宸總是能一次又一次讓她痛。
她在雨裏走了整整一夜。
直到翌日清晨，天空放晴。
姜梓臉色白得像紙，那雙曾經如星光般閃耀的雙眼，也蒙着一層灰霾。
不知是怎麼回到的家。
只是推門時，他看到了滿臉焦急的蘇南宸。
“阿梓！你終於回來了。”
可在他抱住她的前一秒，姜梓眼前一黑，終於搖搖晃晃的倒下了。
……
醒來時，她躺在臥室的牀上。
蘇南宸緊緊握着她的手，還有三個醫生圍在她的牀邊，剛做給她做完全套檢查。
“蘇總，夫人只是淋了雨着涼了，沒有其他異樣。”
蘇南宸眼底帶着明顯的血絲，以爲她暈倒是生了甚麼病，嚇得要死。
他緊緊將姜梓抱住。
“嚇死我了，以後不準一夜不歸了。”
姜梓感受着他身體的顫抖和溫暖，心底卻是一片寒涼。
眼前這個蘇南宸，和昨晚那個親孟懷薇的人，居然是同一個人。
姜梓任由他抱着自己，甚麼話都不說。
這次她突然消失又突然暈倒，大概真的嚇到了蘇南宸。
他寸步不離的守着姜梓，生怕她再出甚麼意外。
只是姜梓看上去總是精神萎靡的樣子。
檢查身體又查不出任何問題。
這段時間，蘇南宸一直陪伴着她。
大概終於讓孟懷薇不高興了。
一次夜裏，姜梓在睡夢中昏昏沉沉的醒來，卻發現身側無人。
陽臺上開着燈。
她走過去，發現蘇南宸在打電話。
“我下個月好好陪你，好不好？”
他在哄人。
聲音壓得很低，無奈又寵溺。
“別鬧了，下次出差帶你去看櫻花，泡溫泉，你不是最喜歡了嗎？”
原來他也能記得孟懷薇的愛好。
姜梓突然想起，剛結婚時和他去日本度蜜月。
他也曾陪自己看櫻花，泡溫泉。
他也曾在半夜打電話，哄不高興的她。
可是現在，兩人之間只有一門之隔，卻彷彿隔着千山萬水。
不知過了多久，裏面又傳來蘇南宸溫柔的哄聲。
“乖，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