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碎的玻璃渣子在他的手上深深劃出一道口子，即便刺心的痛蔓延全身，他的神色依舊未變分毫。
“怎麼，你覺得還是我對不起你了？”
“老子難不成還能被你這毛頭小子唬着？”
“養了你十幾年，你要走，可以！在此之前，把陳家的所有東西都給我吐出來！”
陳楠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他對這個‘家’早已沒了任何感情，有的，只是無盡的失望與悲哀。
如今，終於能解脫了...
“說個數吧，我日後肯定還你。”
“十萬，一分都不能少！”
這點錢，在陳明山眼裏不算甚麼，此行此舉，僅僅是想讓陳楠這個畜生知道。
沒了陳家，他屁也不是！
“好...”
這一次，是真要離開了。
陳楠眼眶微紅，他從一旁取來白紙，擬好欠條，一把摁下血紅的手印，放在桌上。
一筆落下，這不光光是十萬塊錢。
也是爲這幾年來，自己那生不如死的生活，徹底劃上一個句號...
“十萬，我還，自此之後，我與你陳明山，還有陳家所有人，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好啊，你可真有‘本事’！”
“別後悔！”
陳明山怒目圓睜，被氣的快要說不出來話，想都沒想，拿起筆就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倒是想看看，一個毛頭小子，怎麼還上這十萬的鉅款！
“放心吧，我就算是死，都不會後悔的，您老也管不着...”
陳楠的聲音決絕堅毅，他將所有東西收拾好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輩子換來的大徹大悟，但凡回頭看一眼，自己都該死...
“陳楠，你最好是這樣，永遠都別回來，我沒你這個兒子！”
陳明山說完雙腳一頹，他癱坐在椅子上，大喘着氣，擺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與此同時，繳完費的江慧也回來了，剛剛發生的一切，被她盡收眼底...
自己的兒子要離開陳家...她又怎麼可能願意？
江慧擋在門前，淚水早已溼潤了她的眼眶，她走上前去，死死抓着陳楠的手，泣不成聲。
“楠兒，你...你不能離開陳家...之前是媽媽對不起你，沒有好好愛你，給媽媽一個機會，媽媽一定好好陪着你，好嗎？”
“都是媽媽的錯...”
“乖...聽話，跟爸爸姐姐道個歉，他們會原諒你的，以後我們好好生活...好嗎？”
江慧聲音哽咽，清淚順着臉頰滑落，她用着乞求似的語氣，望着面色絕望的陳楠...
“事到如今了，你們還是沒懂...你們不僅沒愛過我，還一次次將我的尊嚴丟在地上，無情蹂躪...從始自終，這個家，有過我的位置麼...？”
“現在又口口聲聲說愛我...”陳楠自嘲般的笑了一聲，冷冷道：“不害臊嗎？”
陳楠的嗓音顫抖，所有遺憾與失望，都讓他的心像是死了一樣...沒有絲毫猶豫，他一把甩開了江慧的手...
“夠了！你跟他廢話幹甚麼！”
“讓他滾！死在外面都不關我們陳家的事情！”
陳明山起身攔住了還想上前的江慧，她根本無力掙開，只能眼睜睜望着陳楠佝僂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她淚眼婆娑，看着親兒子離自己而去，滿心不忍。
這麼多年來，自己確實虧欠了陳楠太多...以至於到現在，她都未曾盡到一個母親的職責...
她轉頭怒視着陳明山，面目猙獰。
“陳明山，但凡陳楠在外面有個三長兩短，老孃跟你沒完！”
......
陳楠託着疲憊的身子，一瘸一拐的走出了住院部，剛從地獄中脫身，他的眼中，滿是新生...
再也不用去費心討好那些虛僞的家人了，也不用自卑的活着了...
徹底解脫了。
隨着人流湧出醫院大門，陳楠一路向西，朝公交車站走去。
夏至，整座城市像是一處巨大的蒸籠，陳楠頹步走在大街上，顯得有些喫力，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他捂着忽起忽落的胸部，心臟正加快跳動着，只感頭暈耳鳴，片刻後，眼前忽暗忽明，彷彿全身都沒了力氣，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這是一個上坡的路段，四周並沒甚麼人，零少行人路過時，也只是眺看一眼後，便就離開了。
...
“呼...”
不知過了多久...陳楠被一陣吵雜的聲音吵醒，他緩緩睜開那略顯沉重的眼皮。
隨着一抹茉莉花的清香湧入鼻尖中，如夢如幻，他的右臉像是貼在甚麼東西上面，軟軟糯糯的，還很溫和...
他定睛一看，瞬時愣住。
好像是一雙腿，很白很細的腿...
“你醒啦？”還沒等陳楠反應過來，耳邊忽然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
而後一顆小腦袋探了出來，入眼既是一張圓鼓鼓的臉，還帶着一副圓框眼鏡。
陳楠猝不及防，被嚇了一大跳，連忙站起身來往旁邊退了退。
他喘着粗氣，眼神呆滯且驚愕。
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女生，她穿着一件白襯衫微短裙，柔發順肩披落，挺翹的鼻樑，紅潤的嘴脣，纖細睫毛下，是一雙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
陳楠顯得有些羞澀，自己剛剛，竟然躺在一個女生的腿上...
可自己暈倒前明明也沒看到她啊...
一想到這，陳楠小臉唰一下的就變紅了。
他又抬頭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落幕，看去時間似乎過去很久了...
“你...你是誰啊？”陳楠感覺渾身發癢，顫顫巍巍的問道。
這還是他第一次跟同齡的女生髮生肢體接觸...
“你一個大男孩羞璪璪的，不丟人嘛？”
“剛剛是我救了你誒...不然你還在大街上躺着呢。”
女生用着邀功似的語氣解釋道，隨即也站起身來，她朝陳楠逐步靠近。
大致打量了眼前這個男孩一番，長的倒挺帥，還穿着三中的校服...
“你也是三中的學生啊？”女生輕聲問道。
“嗯...”陳楠應了一聲後，縮了縮手。
一副飽受委屈的樣子，他倒像是個女人...
“你叫甚麼名字啊？幾班的？”
“陳楠，8班的。”陳楠口齒不清的回答道。
“你好，我叫何皎皎，跟你一樣，13班的。”女生歪着頭，笑嘻嘻的說道。
她的聲音有些空靈，又像是山澗清泉，生動悅耳。
當二人的距離逐漸拉近...陳楠能聞到一股花香味，很舒適，倒不像是普通香水。
反而是那種用花瓣製成的沐浴露，很純粹。
“你身上怎麼這麼多傷，是從醫院偷跑出來的嘛？”
何皎皎見着對方的傷勢，又看向柵欄邊的人民醫院，不禁好奇的問道。
“遇到了一些事情，傷的也不是很嚴重，想着出來透透氣...”陳楠解釋着說道，強壓着情緒，盡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更自然些。
“這還不嚴重啊？剛剛你都暈倒了誒...”
何皎皎的這句話，直擊陳楠的內心，他鼻子發酸，只是苦笑一聲，也沒有解釋。
這世上，或許也沒有誰家孩子會被親爹活生生打成這樣吧...
“真的沒事...還有，我得走了，不然該遲到了...”陳楠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臨近下午四點半了。
待會六點，就得上晚自習了，這離學校還有一段路，趕過去也得不少時間。
在此之前班主任已經打來三通電話了。
說完，陳楠自顧自的往前走，可他纔剛走幾步，何皎皎就像條毛毛蟲一樣，跟在後面。
等又走了幾步後，回首望去，何皎皎還是跟在自己後頭。
“你跟着我幹嘛？”陳楠終於沒忍住，疑惑的問道。
“沒事啊，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不得看着你點嗎。”何皎皎彷彿理所當然般的說着。
聞言。
陳楠感到有些詫異。
恰巧此時，公交車也到了。
稍稍收拾一番，背上包，二人一起坐上車，直往學校去。
一路上，坐在一起，身旁何皎皎的嘴從始自終都沒停過，而陳楠也沒掃興，她說一句，自己就順着聊下去。
最後，在馬上要到站時，那雙纖細的玉手伸了出來，手裏還揣着三顆大白兔奶糖。
“喫點糖吧，我媽說過，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喫顆糖......這樣就不會難過了！”何皎皎笑着說道。
“我...”還沒等陳楠反應，她便一把塞到了他的手中。
一陣恍惚後，隱約中，好似有一股暖流湧入，滋人心脾。
等到了校門外，何皎皎說她待會有社區活動，就先走了。
分別後，陳楠望着那道嬌小的倩影緩緩消失在盡頭處，輕嘆一聲，也沒多做停留，緊接着也朝教職樓走去。
他準備先去找一趟班主任，說明事情原委。
然而就當他走到樓梯間，途徑二樓校長的辦公室外時，卻是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他定下腳步，朝那靠了過去。
透過門縫...裏頭除了校長外，還站着一個人。
可當他看清對方面目後，卻直接怔住了。
因爲，裏面站的不是別人，而是陳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