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逢君第一

  三月,山中景色大好,枯枝生綠葉,綠葉開紅花。

  我帶着山貓菜豆兒拜別師父,到衛國王都尋十二味長生藥。

  菜豆兒是一隻修行百年的小山貓,而我是一隻女鬼,我師父是瑤於山山神,年紀很大但顏值很高。

  我醒來的那日,師父的神姬洞外是饕風虐雪之境,白雪蓋地正如我腦中一片空白,像有前塵往事被一一拋諸身後。

  師父親自爲我調製丸藥,又教我練習自家心法幻術,沒過多久我便能自行在山裏蹦躂。

  師父看我氣色不錯,塞給我一包東西后笑嘻嘻道:

  “人家祭祀河伯好歹送個漂亮媳婦兒,他們硬把你塞給我,可惜啊,辛阿要是個美男子多好?

  喏,這個瓶瓶你拿好,去梁州搞到十二味長生藥,回來飛昇接我的班!”

  我心中忐忑,“師父,你是山神,我怎麼接你的班?”

  師父擺擺手:“天機不可泄露,滾吧好徒兒。”

  我便接了包裹帶着菜豆兒滾。

  一路遊山玩水東逛西跑,我和山貓的心情都爽歪歪,來到梁州城裏晃了幾日,除了花光師父給的銀錢,莫說長生藥,我連半根毛都沒見到。

  眼看自己窮得叮噹響住不起客棧,菜豆的肚皮一日比一日癟,哼哼唧唧沒完沒了,我一咬牙狠狠心,當掉了外衣,換來碎銀子買了兩個炊餅。

  懷裏的菜豆早就餓昏了頭,我把餅掰碎餵給它喫,誰知這貨吃了餅就從我懷裏跑出去。

  “不會是看上哪隻貓了吧,菜豆兒早戀?措施得做好啊!”

  我大腿一拍跟在後面狂追,眼看菜豆兒鑽進一棟頂好看的樓裏,門口站着幾個濃妝豔抹的香豔女子,露出白白的脖頸,招搖團扇絲帕,向過往的男人殷勤吆喝。

  我心急便直接闖進去,眼看菜豆兒躥進一間房裏,兩位持劍的年輕公子將我攔住。

  “我是來抓貓的,煩勞你們把貓抱出來,我立馬就走。”

  我剛一說完,從屋內傳來極溫柔渾厚的聲音:“讓她進來。”

  門口兩位立即放下劍,然後我便歡天喜地掀簾而入。

  金獸燃得滿堂香,迎面便見菜豆兒在一人懷裏嬉鬧打滾,好不快活。

  那人起身靠欄杆站着,面如美玉,目如朗星,說不出的雍容華貴,是個忒標緻忒有錢忒豪氣的紈絝公子哥兒。

  菜豆兒在他懷裏玩得歡快,喵嗚喵嗚地叫喚,張開粉嘟嘟的小嘴,小乳牙還試圖去咬那人戴在手上的玉扳指。

  我坐在一邊看他們盡興,心裏感慨萬千。

  雖說不是早戀讓人放心不少,可這世風日下,不僅人心不古,連這小畜生也嫌窮愛富,它既找着這麼個金主求包養,怕是再也不會跟我一起咽野菜糰子了。

  良久,小公子開口道:“姑娘要找的貓可是我懷裏這隻?”

  我雞啄米般點頭,“對對對,就是這隻,它叫菜豆兒。”

  小公子聽完略皺眉,尋味道:“菜豆——兒?

  如此乖巧伶俐活潑可愛的神獸,不似凡間物,竟有這麼個土氣的名字。”

  我笑呵呵問:“那叫旺財、進寶兒也行啊,我看世間人都挺愛財啊寶兒的。”

  小公子聽完眉頭一皺:“俗!俗不可耐!”

  這時一扇隱室門開,出來兩個人。

  一個身着繡蟒黑色錦服,腰懸寶劍玉佩,冷峻淡漠的一張臉,眼瞳陰陽異色,左眼是幽深的琥珀色,右眼是冰寒般的淡藍色,神情中透出的孤獨清冷氣質攝人心魂。

  而另一個呢,雖然身着男子衣衫,面容被半張銀箔面具罩着看不真切,但我定睛一看,這心口微微凸起的弧度……分明是個女子嘛。

  兩位自隱室而出的兄臺,也不知是客是主,反正挺隨便的坐下便撈茶喝,全然不顧某人誘貓玩貓的齷齪行徑。

  小公子摸着菜豆兒的小肚肚,作死地說了句:“肚子這麼鼓,怕是喫多了吧。”

  聞言,菜豆兒瞪圓了眼睛,鬍子一炸,悠悠地揚起一隻爪。

  小公子驚詫道:“這是甚麼意思?”

  “菜豆兒想告訴你,它這一巴掌下去,你可能會死!”

  小公子抖了一抖,隨即撈起一個蘋果往它嘴裏送,“不多不多,還可以再喫點,菜豆兒正在長身體。”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嘈雜的歡呼聲,小公子放下菜豆兒,像被奪去了魂般叨叨自語,“凝雲,我日日守在香蘭閣,今天終於等到你跳空凌舞了……”

  泠泠琴瑟聲起,舞池中央,一盞蓮花臺自水中緩緩升起,從閣頂懸起的妃紅輕紗垂到蓮花臺上,一抹麗影降於其中。

  窈窕淑女,琴瑟合鳴,空靈的樂聲如流水,驀地簫聲又起,如泣如訴,若虛若幻,這時妃紅輕紗垂落到水面,似綻放的紅蓮花瓣。

  過了一小會兒,我看蓮臺上的女子遲遲未跳舞,擺着一個嫵媚動人的姿勢凹造型,多看幾眼便產生審美疲勞了。

  大概是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的原理,我總覺得要是個英俊瀟灑的男人在臺上舞會更好,但我從沒見過在公衆場合跳舞唱歌的漂亮男人,說來這也是雲遊人間的一大憾事。

  想了想,我決定把觀察重點放到幕後。

  我掃過幾眼,在角落看到一個穿着闊袖素衫的男人,十指白皙纖長,在琴絃上彈撥撫弄,又專注又帥氣。

  我有點看癡了。

  “那彈琴的男子便是衛國著名的琴師衛璽。世人都說,聽衛璽一曲,可抵十年塵夢。姑娘倒也不俗,一下就從香蘭閣這些胭脂俗粉中識得高人。”

  這一句突然而來的誇讚讓我摸頭不知腦,戴銀箔面具的人又繼續說道:“在下蘿笙,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辛阿。

  你先前說那個琴師衛璽是高人,既然是高人,爲何會和這些胭脂俗粉在一起合奏?”

  “衛璽琴藝高超,性情不同於常人。

  怡然自得時,身在鬧市也願撫琴,聽衆是布衣百姓,若是王侯將相豪商巨賈攜千金求得一曲,他反而面沉似水,拂袖而去。”

  我嘿了一嘿,“這麼有骨氣,那他是不是很有錢?”

  蘿笙微微愕然,“傳言衛璽家財萬貫,出手闊綽。

  我正想問問衛璽哪兒來這麼多錢,小公子跺了跺腳腳朝我們喊:“別鬧,凝雲姑娘在跳舞呢。”

  隨着他的目光望去,蓮臺上的女子正翩翩起舞,如玉的素手婉轉流連,面上戴着的薄紗和裙裾一起飄飛,一雙撩人媚眼光波流轉,隱隱可見的紅脣微揚。

  小公子看得入迷,身體不自覺地隨之搖擺,搖擺……

  是個花癡沒錯了!

  但我對漂亮女人沒興趣,轉而手托腮作癡漢狀看衛璽撫琴,恨不得流下憨憨口水。

  心想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人呢,不是我瞎說,總感覺以前在哪兒見過他,我相信自己一向和美男子很有緣的。

  不等我神遊天外,樂聲靜靜流淌,驀地戛然而止。

  舞畢,女子面向小公子,略微低着頭,把臉上的面紗從一側慢慢掀開,低眉莞爾一笑,又重新掛上面紗。

  行完禮,蓮花臺緩緩降入水中,女子手挽一輕紗飛走不見。片刻之後,衆人才反應過來,掌聲和歡呼聲長久不斷。

  而我也才反應過來,菜豆兒不知道甚麼時候又跑丟了,要不要考慮換個名字,叫它撒手沒……

  一旁的小公子突然伸出雙手向女子飛走的方向,大喊一聲“凝雲”後便倒地不起。

  我以爲他突發了甚麼惡疾,那異瞳的公子不緊不慢喝了口茶,雲淡風輕道:

  “不用擔心,他這是鄭西嶺式隱疾,見凝雲姑娘舞一回便暈一回,沒甚麼大礙,待會兒叫溫莊擡回去,睡幾天就好了。”

  天下竟還有這樣的隱疾,怪不得方纔他搖頭晃腦跟着跳,呆呆傻傻像野山雞。

  今日,我算是開了眼界。

  異瞳的公子對外道:“溫莊進來吧,你家主子又暈倒了,快送他回去好生休養。”

  接而對我道:“辛阿姑娘,我們走了。”

  四人離開後不久,一個乾淨清秀的小哥兒走進來,雙手奉上一小包銀子,客客氣氣道:

  “姑娘,有人吩咐我把這些銀子贈予姑娘,說姑娘買衣喫飯都可,切莫再來此地。”

  我掐指一算,“哦,原來是那位蘿笙公子託你來給我送錢的,謝謝啦,我正窮得叮噹響。”

  小哥兒轉身離去,他前腳剛走,後腳又來了個大叔,恭恭敬敬滿臉堆笑說:“打攪姑娘,小人來問問姑娘有沒有甚麼需要,請儘管吩咐。”

  我問:“你可知道剛纔那幾個是甚麼人?周身好氣派,和我在街上見到的人很不一樣。”

  大哥鞠了一躬,“這幾位可不得了,都是響噹噹的厲害人物。

  擡出去那位是衛國首富之子沈西嶺,那戴面具的公子身份頗神祕,據說背後是龐大的江湖勢力;最後那位就更不得了了,是當今衛王九子白逸玄。”

  我又問:“富可敵國買雍磐,雍磐是甚麼,喫的還是玩兒的?”

  大哥一臉驚奇,“姑娘怎麼會不知道雍磐,雍磐宮就是衛王行宮啊。難道姑娘不是衛國人氏?

  那也奇怪,如今天下一統盡是衛國疆土,怎麼還有人不知道雍磐宮……”

  我心急找菜豆兒,沒等他叨叨完就翻窗戶走了,但這一翻實在翻出了大問題。

  不僅跌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還成功吸引了香蘭閣所有人的注意!

  親嘴的也不親了,喝酒的也停下酒杯,紛紛交首稱讚,異口同聲曰:

  “烈女子也,烈女子也……”

  此後很久我才明白他們口中烈女子的含義,也知道香蘭閣其實是既可以看美女穿衣跳舞,又能看美女脫衣跳舞的青樓。

  他們以爲我被老鴇強迫接客但誓死不從,一烈之下便從三樓窗戶跳下,烈得有骨氣有節操,實在是又悲又壯。

  我跌下不久,一個肥頭大耳獐頭鼠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糟老頭兒站起來拍拍胸脯道:

  “這位姑娘性情剛烈實在難得,我郜某人願慷慨解囊,救佳人於水火之中。”

  另一雞胸駝背滿臉麻子的大叔,放開懷裏的姑娘毫不相讓:

  “我郭某人義不容辭,大家都別和我爭。”

  眼下跌得極重,雖然我沒有痛感,但也絲毫動彈不得,大概是摔懵了。

  我眼睜睜看那雞胸駝背的中年男人一步步走過來,還欲伸出油膩膩戴着金戒指的雙手來拉我。

  我嚇得一抖,嘴裏哆嗦着:“郭麻子,你長得這麼不好看,就……不要過來了吧。”

  就在他將要碰到我的瞬間,一年輕男子的聲音空落落響起,他說:“放開她!”

  麻子停了手上動作,我抬頭望去,看見琴師衛璽神情淡然,一身素衣長衫,說不出的氣質飄逸。

  這便是我和衛璽的第一次相見,心中悸動,只可惜自己形象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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