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遠征·薔薇

  新的一抹朝陽,從東方緩緩升起。

  進了王宮的大門,是一片寬闊的廣場,一直通向正中央的大殿。晨曦中,禮官們已經準備好了所有的物事,腳下灑滿紫羅花,一條長長的白色地毯,從大殿門口一直鋪到王宮的大門,而在起點的地方,王的靈柩已經被移了出來。

  按指定好的流程,王柩將會由他的臣民們一路相送,最後去往城中新築好的祭臺,在祭臺上,在最接近太陽的南方,先王將在烈焰中通向遙遠的天國。

  而後,則是新王的繼任。

  今天的薔薇,仍然是那一套素服,在繼位前,她還不能穿着王的冠冕,甚至於,她還要以先王家屬的身份,向來賓們一個個行禮,致以感謝。

  第一位是聯盟的公子丹。

  薔薇帶着隨行的侍女,一步步來到公子丹面前,她無法言語,只能彎下許久都未曾直起的腰,向公子丹鞠了一躬。而公子丹也不知道說甚麼,一場變故,讓原本自幼相識的兩個人只能相視無言。公子丹回了禮,眼角有些溼潤。

  旁邊的風將軍看在眼裏,但不爲所動。

  薔薇轉向下一位。

  “這位是布達拉銀牙大酋長的長孫,現任聯盟第三軍團代理軍士長。”

  “感謝您的到來。”

  在禮官的介紹下,薔薇再一次鞠躬。

  這位之前在城門外遭到不禮待遇的奧多隆人,此時沒有太多的理由發作,他舉起右臂按在胸前,也對薔薇鞠了躬,態度較爲誠懇。“我代表大酋長向北安王陛下的逝世表示哀悼,並傳達大酋長意願,將會繼續與新王國保持友好的外交關係。”奧多隆人話多了些,但還算得體,隱約提前承認了薔薇的王位。

  薔薇再行了一次謝禮。

  與別人比起來,曾在布達拉生活過的她,對奧多隆人多少有些好感。

  “這位是奴隸之邦逐風者閣下。”

  “這位是南流域邦國茲茲裏奇國王的使臣。”

  “這位長者是蠻族長老團的領袖,不遠千里從阿古斯趕來的。”

  “這位是……”

  “……”

  薔薇一一行了禮,一圈下來,竟也花了不少的時間。在場的,沒有哪一位不是聲名顯赫或者手握大權的人物,薔薇根本不敢表現出哪怕一絲的怠慢。

  ……對,就是不敢。

  最後,薔薇回到原本的位置,她的身後,分別是忒瑞斯公爵、萊恩公爵和蠻王納瑞斯塔,三位在王國舉足輕重的人物。這一場葬禮,幾乎所有人都到了,但唯獨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格羅瑞爾的使臣,那些被忒瑞斯嚴密監視的傢伙。

  顯然,在葬禮上遲到,並不是甚麼好事。

  場面一時有些竊竊私語。

  “他們來了。”

  突然,一個人發出這樣的聲音,然後所有人一起向大門看了過去。

  ……

  薔薇去過格羅瑞爾。

  那時她不足兩歲,但她清楚地記得,她和父親一起被那些人軟禁,要不是父親昔日的部下念舊情私自放走了他們,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王國。自那之後,薔薇跟着父親輾轉各地,可以說,北安王的聲望就是那段時間積攢起來的。

  此時的來賓中,薔薇雖大多都不認識,但全部知道來歷。

  唯獨,不遠處出現的那個人。

  薔薇也和所有人一樣,向着大門的地方看過去。

  一個忒瑞斯人,長着藍色的眼睛,在流域上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很好辨認。此時的這一位,約有四十歲,鬍鬚剃得很乾淨,因爲忒瑞斯人認爲鬍鬚是污穢的象徵,從來不會蓄鬍須,也因此,他臉上的神情一覽無遺:

  是一種蔑視。

  當然,是否蔑視北安王無人知道。

  忒瑞斯人發動第三次流域戰爭,擊潰了不可一世的聯盟,並使一度被太陽王統一的冰河流域變得四分五裂,他們,的確有驕傲的資本。

  薔薇也一度以身體裏的忒瑞斯血脈爲榮。

  但,絕不是因爲同一個信仰。

  “看來,人都到齊了啊。”

  忒瑞斯人發出尖銳的嗓音,在此時的場合中顯得極其刺耳。薔薇聽到旁邊有人說,這個人是如今格羅瑞爾統治者的小兒子,名字叫“安德魯”。

  “安德魯,你遲到了。”

  忒瑞斯公爵昂着頭,當面對這位遲到者表示了不滿。她並沒有掩飾,實際上她同意對方參與儀式,並非出於外交禮節更不是念昔日的舊情,如果允許,她甚至會在這裏把對方的腦袋砍掉。但理智的忒瑞斯知道不能那麼做,因爲,她必須通過這個安德魯告訴格羅瑞爾,王國將會由薔薇執政,將同樣不容侵犯。

  這,就是外人不理解她的地方。

  “蒂娜啊?看來,你是越來越風光了。”安德魯大步走到衆人面前,也看不出對王柩裏的北安王有絲毫緬懷,甚至毫不懷疑,他就是來找麻煩的。

  衆人都是以使者的身份來到底比斯,並不好發表任何意見,只聽安德魯指責忒瑞斯公爵說:“……但你不要忘了,你出身於庶族,儘管這甚麼王國尚未得到君主的認可,但即便是不合法的政權裏,你也沒有繼位掌權的資格!”

  “王國合不合法,不是誰了算。”忒瑞斯緊緊盯着安德魯。

  “我只是提醒你。”

  安德魯笑了笑,看起來不懷好意。

  他在人羣中找了很久,終於在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薔薇。

  他走過去:“你就是薔薇?”

  薔薇不自覺地往後躲了一步,但她身後僅僅只有一個侍女。雖然知道在這種場合安德魯不可能對她做甚麼,可這種無助感,沒來由地襲入她的內心。

  只因爲父親還在身邊,她才生出一些膽量。

  薔薇看着安德魯,沒說話。

  安德魯注視了薔薇幾眼,然後昂起頭來,毫不客氣地說:“我很厭惡你的薩拉名字,但不能否認我和你有血緣關係,你的父親應該叫我舅舅,而忒瑞斯的君主是他的外祖父。”說着安德魯又瞥向公子丹所在的位置,一聲冷哼,帶着些譏諷的意味,“……對了,當然,這裏還有你一些別的親戚。”

  “安德魯,你想做甚麼?”忒瑞斯走到安德魯面前。

  她看出來了,安德魯的目的就是來搗亂。

  “安德魯閣下,請注意你的言辭。”公子丹也厲聲做出指責,或許因爲對方提到了他們。而且,要說發言權的話,也只有聯盟能與格羅瑞爾正面交鋒。

  ……他們在布萊恩與忒瑞斯人的戰火也從未間斷。

  安德魯冷笑了兩聲。

  他突然拋開忒瑞斯,一下盯向公子丹,臉色的狠色也瞬間盡顯無疑:“你就是那傢伙的孫子吧?告訴你們陽族人,你們的罪孽遲早會得到償還!”

  “放肆!”

  旁邊的風將軍厲聲上前。

  場面一時變得有些失控起來。風將軍不知從甚麼地方變出一把劍,毫不客氣地指向安德魯。然後因爲本該不會出現兇器的場合出現了劍,周圍的士兵也在忒瑞斯的指示下圍過來。緊接着各個不同的侍衛,紛紛保護着自家的主人。唯獨,只有薔薇公主身旁一個人也沒有,她身後的侍女早就大驚失色,無法動彈了。

  薔薇在心中發出一聲自嘲。

  這裏,似乎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沒有人會顧得上她。

  正當薔薇這樣想時,終於有一隻粗大的手臂將她護在身後。是蠻族之王納瑞斯塔,蠻王不像周圍的人那樣會耍嘴皮子,但他用實際行動履行了他的宣誓。

  薔薇忽然有些欣慰。

  不過,她也只能靜靜地看着周圍的人,用冷眼去看。

  不管發生甚麼,她都只能這麼看着。

  忒瑞斯注視着在場的每一個人,周圍的士兵們也在等待她的指令,似乎,在這裏,真正能掌控全局的,只有她。至於萊恩,雖面無懼色不爲所動,但一直盯着忒瑞斯,似乎在對忒瑞斯的表現進行評價,以圖在議會中指手畫腳。

  忒瑞斯沒說話。

  只是周圍蓄勢待發的士兵又似乎把她要說的全說出來了。

  沒有任何人再敢妄動。

  風將軍沉着臉,隨即偏向忒瑞斯,發出一句外交指責:“忒瑞斯公爵,貴國的先王葬禮上,是讓某些人大放厥詞的地方嗎?如果是,那在下就要替烈焰之王維護他的友誼,爲北安王閣下S掉這個擾亂儀式的傢伙了。”

  忒瑞斯沒有答覆風將軍。

  她知道對方的意思,是在說,王國沒有能力維護尊嚴。

  但實際上這正是忒瑞斯不得不做的。

  “安德魯,先王的葬禮不歡迎你,請你要麼回大使館等候國書,要麼滾回你的格羅瑞爾去!”忒瑞斯拔出劍,向安德魯發出最後的警告。

  “放心,我對這傢伙的葬禮也不感興趣。”

  安德魯譏諷道。他直面着忒瑞斯,也直面着王國的每一個人,更轉向在場外使團的所有來賓,然後,用官方口吻說:“凱瑟琳閣下是我忒瑞斯族的嫡系長孫,雖叛離了族人,但是不可爭辯的事實。我謹代表格羅瑞爾君主向所謂北翡翠王國及流域各族發出下述通告:凱瑟琳喪期一年以內,格羅瑞爾將暫停對底比斯的宣戰,但在一年後,我們將會發兵收復故土。這場鬧劇,是時候結束了。”

  說完,安德魯看向北安王的靈柩。

  他終究還是表現出了蔑視。

  “……”

  薔薇緊緊盯着這個很讓她厭煩的男人,因爲她聽到了對方直呼她父親的忒瑞斯姓。北安王的母親叫凱瑟琳,按忒瑞斯人的傳統,這就是他的姓。

  薔薇甚麼都做不了。

  周圍的人也都陷入沉寂,眼睜睜看着那個安德魯大搖大擺地離開。

  毫無疑問,安德魯的這番話,反而是一種變相的宣戰:

  北安王時代結束,格羅瑞爾要來討債了。

  ……

  在葬禮上大放厥詞的安德魯,被忒瑞斯驅逐出了王宮。

  這場舉世矚目的葬禮,註定少不了波折。誰都明白,安德魯口中的一年,或許將是北翡翠王國存在的最後期限。薔薇太小了,誰都沒有理由相信她能帶領得了王國;而王國內部又黨派林立,也許,一年都要不了,王國將不復存在。

  公子丹顯然比任何人都要憂慮。

  他是太陽王的孫子。

  “太陽的光輝,必將照耀整個世界!”

  太陽王的這句名言,也是公子丹以及每一個陽族人身上的榮耀。不過,公子丹並沒有那樣的野心,他只擔憂着,他的這位幼年夥伴能不能安然無恙。

  他緊跟着薔薇的腳步。

  儀仗隊從王宮緩緩起行,穿過王城的街道,在王國每一位子民的哭送下,將北安王的靈柩送往通向天國的祭臺。底比斯幾乎每一個人都來了,人們擁擠在街道兩旁,爲他們尊敬和愛戴的北安王最後一次送行,男人們沉默不能言語,婦人們掩面啜泣,而尚不經事的嬰兒,也在這樣的氣氛們中啼哭成一片。

  薔薇走在靈柩的後面。

  她依然忍着眼淚,銘記父親曾經教誨她的堅強。

  “只有在最信任和最親近的人面前,你才能讓他們看到你的眼淚。”

  薔薇不記得父親多少次與她說過這樣的話。她崇拜着自己的父親,也知道,父親多少次像她這樣將傷痛藏在心中。她沒見過父親流淚,所以她也不會。

  或許,永遠也不會。

  “薔薇。”

  薔薇聽到有人喊她,是走在後面的公子丹趕了上來。

  薔薇沒說話。

  她已沒有多少力氣、也沒有心情說話了。

  “薔薇。”公子丹好不容易趕上薔薇的腳步,他儘量讓自己的步伐和薔薇保持一致,“我知道,北安王陛下的逝世讓你很痛苦,請相信我也一樣。但我希望你能振作起來,王國需要你,北安王陛下需要你振作起來爲他守住王國。”

  薔薇偏過頭看了公子丹一眼。

  爲別人、尤其是爲敵人說這樣的話,的確是公子丹的風格。要知道,最早的“五鼎聯盟”瓦解之前,底比斯的這片土地上,插的還是太陽王的旗幟。

  公子丹顯然知道兩族之間的舊仇。

  薔薇也知道。

  “薔薇。”公子丹不厭其煩,依然緊跟着薔薇,當然,曾經他倆還一起戲弄過大教堂裏的教官,一起在一張餐桌上喫一塊糕點,他並不覺得這有甚麼。公子丹湊近薔薇的耳朵:“我知道你擔心甚麼。你沒打過仗,西邊的戰事的確會很讓人頭疼,但你放心,我會幫你的,風將軍在布萊恩有整整一個軍團……”

  “丹!”

  突然,薔薇打斷了公子丹。

  她停下腳步,雙眼直視着對方,似乎有些怒火。

  前後都有禮官奏樂,夾雜着路旁衆人的哭喊和哀述,掩蓋了他倆的聲音。但公子丹很清晰地聽到,薔薇對他發出了嚴厲的警告:“我不知道是誰教你的這些話,但我告訴你,誰敢擅入王國的土地,我肯定讓他有來無回,我肯定。”

  “……也包括你。”

  “……”

  公子丹怔住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他認識的薔薇。

  等他回過神來時,薔薇已經走遠。

  那道略顯弱小的身影,在朝陽的萬丈輝光中,離公子丹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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