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勝之可守

王武一行人已經抵達他們打仗時建起來的山寨裏。

山寨的主體建在橫山山區一處半山腰處,它原本是林胡餘孽的匪窩。

當然,中原諸國也因爲鄙視,稱呼蒼榆林氏爲林胡,但在當地,林胡其實是指出沒在山林的部族和匪幫。

林伯權將這支林胡部族剿滅,將匪窩改建,打算用來屯兵,山寨位置險峻,坐臥清泉,背後有一處被山林圍裹起來的淺谷,開闊平坦,天然就是屯兵、練兵的好地方。寨子東南方向就是前往服遠的道路,而正南面,則是一條由河谷構成的天然野路,雖沒有多少人走,但林伯權派人探明過,從這兒往西南走,同樣可以順利抵達猗氏。

不得不說,它其實是一所極具軍事價值的地方,扼守前去服遠和猗氏的通道,雖然這兩地路遠,眼下沒有甚麼威脅,但將來呢。

更何況犬戎全盛時南下,那是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有路的地方,他們就會出沒,能安家的地方,他們就能來放牧。

林伯權改造山寨,想用來屯兵,就是害怕有朝一日,八百路諸侯之一的猗氏會成爲犬戎突破的缺口,猗氏或許沒有威脅,但是犬戎突破他們之後,漫無目的遊牧,而又多騎,活動範圍大,就不能再以常理推測。

如果犬戎從這條路繞擊蒼榆,那麼山寨就能起作用。

王武雖是林伯權的心腹,卻不知道林伯權真實的用意,一直以爲這是林伯權爲部曲們所建,爲了打造一塊自己的封地所建。

若非搬來有諸多不便,他們早就約好相熟的兄弟住過來,而不是派人輪流值守,防止周圍的氏族和匪衆打它的主意,而他們杜絕外人住進來的更有力手段便是插死寨門,掩藏掉寨裏的清泉。

偶爾有野人想方設法找進來,卻因爲尋找不到水源,覺得不適合居住,又怕值守的人與之火拼而走掉。

他們是帶着隊伍俘虜車貨牲畜輾轉來到這兒的。

道路不好,一路上所費時日遠超所料,抵達這裏,竟然已經到了次日的傍晚。

只見遠處一輪夕陽西天垂落,無定河像一條細帶在田野上蜿蜒,丘壑峽谷植縱橫交錯,披一地的玄黃色澤,令人感到胸懷壯闊。

王武派人把壘起來的清泉扒開,讓人敞開喝灌,又吩咐生火做飯,給俘虜奴隸送些水和食物去。

做完這些,就已經接近天黑。

雖然與林策約好分批進城,但眼下俘虜財貨這麼多,走了怕看不住,王武和幾名卒長、重要武士坐下來商量一下,便一致決定先不去了,休整休整,便一起起身,巡寨查看。

寨子雖然老破,但還有些房屋,能夠遮擋夜寒。

他們自然把自己的士卒安排到寨子裏面,把所劫掠的俘虜奴隸財貨牛羊趕到寨後谷地看押。

財貨、牛、羊、馬匹、車輛好說,但那好幾百的俘虜、奴隸暫時不好處置。

夜裏天寒,也不知該不該分給他們篝火和食物,有了篝火和食物,體力恢復,他們又會不會趁人不備燒斷繩索,反抗逃走。

王武招其它卒長商量,他們也各有主張,商量不出來結果,就說要等主公明斷,但放到寨後谷內看一夜,應該還是能看的住。

說罷,他們就要去一起看看,避免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然而走到寨後,還沒能下寨,就看到谷內兩撥人你推我攘。

衆人急忙下去,便看到兩邊各有十餘名士卒,面對面爭搶俘虜中的女子,其它的俘虜奴隸則被他們嚇到,鵪鶉一樣縮成一團躲藏。

圍來的士卒越來越多,個個眼神中都迸射出**。

王武環顧一遭,意識到危機。

再不及時制止,怕會爲了爭奪些女子釀成內亂。他猛地拔出短劍,大聲威脅士卒道:“都後退。主公沒同意前,你們都把人看押好,不得自行處置。”

一個蓬頭垢面的大鬍子大笑道:“王武卒上,你們幾個卒上一人一個抱走,也剩不幾個,分給弟兄們得了。雖然咱們還是林氏的部曲,但林氏主家也到現在也沒承認我們,守那些規矩幹啥!”

守那些規矩幹啥?

王武知道守那些規矩幹啥。

老主公林伯權也是有着雄心壯志的英雄,他要的是一支軍隊,而不是一干烘托自己的烏合之衆,治軍眼裏,常言,將士若被驕縱,一旦約束不住,就會因爭搶內亂,內部亂了,還能團結友愛一起打仗?所以俘獲不能誰搶走是誰的,一定要公平合理分配。

王武還知道,林伯權在城外聲名鵲起,就是因爲他肯嚴格約束士兵,不去侵犯氏族,村,寨,野人。

幾個卒長中就有他制止清鄉廓郭救下來的。

而作爲第一家臣,他更知道林伯權的野心。

林伯權一直想把四面八方的氏族,村,寨都納入到林氏的統治之下,不是附庸,而是直接一體治理,到時納糧出丁,成爲林氏的百姓,而不是林氏既利用又防備的附庸,不聽話便劫掠滅絕的對手。

只是他這個野心沒有來得及實現就已經身故。

但他對王武的灌輸,使王武覺得士卒不能隨意劫掠S人,只有聽話好使,軍紀嚴明的軍卒才能組成一支真正能戰的軍隊。

這回得來的雖然是俘虜和奴隸,沒有主上的命令直接瓜分,那更是不妥,小主公才十五歲,衆人這麼幹了置他於何地?

還是他的家臣嗎?

而他又會怎麼想?

還會信任自己這些家臣嗎?

而且,那天晚上,卒長們和其它幾個重要老卒都聽了林策的想法,林策與衆人說的那番話裏,分明有將商隊當籌碼談判的意思。

你明明知道主公有這樣的打算,還是自作主張把女奴分掉,不是叛是甚麼?

他雖是一介武夫,也能通過林策的隻言片語判斷,主公要的是蒼榆城,可謂目光遠大,這纔剛剛往前走一步而已,士卒們就爲所欲爲,約束不住了,怎麼能行,他生怕幾個卒長也有人意動,便直接用劍頂上那名士卒,再次喝道:“要叛嗎?一切由主公來分配。現在立刻都給我趕回去。”

幾個卒長都是受過林伯權大恩的人,都是有見識的人。

他們贊同,但也有人希望能緩和與士卒的分歧,李扎道:“主公身份貴重,也不一定將區區奴隸女子放到眼裏?要不,讓士卒去睡,也等於獎賞了,睡完還來,只要不死,一樣可以賣錢。”

王武嘴笨。

他明明肯定林策奪來財貨奴隸不是爲了賣錢,卻又說不上來,只好武斷道:“請你們聽命行事。”

五個卒長有四個支持王武。

李扎也沒有反對。

他本來就是活稀泥,士卒能被壓制住,他也不反對。

最終這些女子紛紛被趕回去,申豹還特意囑咐人把男女分開看押,分開對待。

他們一起繼續巡查,檢驗擄掠而來的戰果,圍着俘獲看了一圈,圍着財貨看了一圈,用手拔拔。

那一輛一輛大車每輛都裝得滿滿的,多數都是上好的皮貨,還有些製作弓箭的筋角,數一遍都覺得喫力,再看看俘虜、奴隸,也加起來好幾百,牛羊馬匹,數目一時難以數清……他們不由得咂舌。

這一仗得來之豐厚,光幾十輛大車和備用木輪就不能用錢財來衡量,你有錢都買不來,換不來。

利鹹忍不住嘆道:“小主公謀劃得好,若不知道,還以爲搶了蒼榆的庫府。”

伍長門虎卻跑去追問王武:“大兄,真的是小主公在指揮?”

王武沒想過否認。

他壓低聲音說:“是呀。是不是好多兄弟心裏還沒服?與你這些自家兄弟講,我都心服口服,他像多年的老行伍一樣,當着十幾人的面,直接就作了佈置,哪裏伏擊,怎麼伏擊,伏擊完怎麼撤退,都安排得清楚。你記着,他要的不是這些財貨?他想帶我們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這也是我不讓你們動這些財貨奴隸的原由。”

門虎訕訕笑出門牙。

他不知道屬於他們的東西是甚麼,又跑去問利鹹。

利鹹沉思半晌,不肯明言,只是問道:“你門虎想要甚麼?”

門虎恍然:“我想要些阡陌。”

利鹹沒有說話,用力按了一按他的肩膀,但他的眼神,像是告訴說: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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