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拜你所賜
遊生曾以爲自己會像卑賤的螞蟻一樣死在武平國的世子府。
國宴第二天,她就被扔到了辛勞庫。
而但凡從世子房裏攆到辛勞庫的丫鬟從來沒有甚麼好下場。
辛勞庫裏有個老嬤嬤對遊生說:“從世子房裏扔出來的丫鬟,活的最長的只有半年。最短的七天就跳河自盡了。”
平日裏被人多扔了被子衣服是常事,但凡有一點不對被上方責罰,遊生就會倒黴,拉出去頂包。有一次因爲一件衣服洗掉了色,被摁在池子裏險些溺死。
罰跪棍棒都是家常便飯。經常忙得幾天都合不了眼,好容易睡了些時候,還被吆喝起來染衣物。
冬天被澆冷水眼見着就凍死在外頭,夏天暴曬幾個時辰強行被救了回來。飢一頓飽一頓,看不到盡頭看不見希望。
有人說夢是假的。
遊生的夢卻全都是真的。
夢裏,一次次滿地鮮血,一刀刀透骨凌遲,一遍遍亡國破家。
沒日沒夜的夢見母妃,穿着死前的那身鳳袍,雙肩之上空蕩蕩的一片,迎着風不停的哭泣:頭呢,頭呢……
夢醒了,依然是生不如死的賤奴。
遊生一一的挺過去,活下來。她從不做聲,沉默的就像是啞巴,甚至沒有人見過她哭。
一年後。
蘇燼經過辛勞庫門前,遊生被衆人圍成圈在中間用皮鞭抽打,因爲蘇燼過來,才都停下來跪在地上請安。
遊生,一身白衣,被打的渾身浸血,卻挺直了腰板跪在地上。
突兀至極,鶴立雞羣。
明明一身破敗的衣服,卻洗的慘白,看不出半點髒來。
蘇燼一眼掃過來,立即就想起那個夜裏站在院子裏說要屠了他的城,殺了他的父皇母妃的女人。
那個女人,像是個迷一樣。
哪怕是受盡了這世間所有的侮辱,她仍是倔強的挺着腰板,不肯彎下來。
他嘴角揚了揚,不能相信她還活着,凡是這樣被扔到辛勞庫的,哪怕不是被折磨死,也會因爲不堪折辱看不到希望抑鬱而終。
可她,還活着。
蘇燼大概是起了惻隱之心,大概是突然玩心四起,他吩咐貼身小廝葉樓:“她,送到府裏養傷。”
遊生是第一個被從辛勞庫拎回去的賤奴。
葉樓得了令將遊生接回世子府,給她養了傷之後,卻問不出遊生到底叫甚麼名字。葉樓犯了難,跟蘇燼說這女人不知道到底叫甚麼名字,不知道背景的是不能留在身邊用着的。
蘇燼笑了起來,有意思。
隔一日,蘇燼經過假山的時候,看到了仍是穿着一身白的遊生。
杜鵑花正開了,遊生站在假山邊上,將自己的手腕割開,放出自己的鮮血,一滴滴滴在那杜鵑花上。
蘇燼的眉頭狠狠的扭在了一起。
葉樓罵了一聲大膽,一鞭子甩在遊生身上,扯壞了遊生本來就已經有些破的衣服,露出一片後背,全是血淋淋的傷疤。
那是蘇燼見過最美的女人的背,也是最醜的。
蘇燼大步走到前面,拽住遊生的手腕,“你在做甚麼?”
“養花。”遊生看着他,嘴角略微揚了揚。
蘇燼眯了眯眼睛,扯掉自己襟袍一角將她的手腕包起來,又對葉樓說:“賜了她平疤膏,我不想再看到她身上任何傷疤。”
之後,葉樓吩咐了人,給遊生用了最好的平疤膏,平復掉她身上大大小小無盡的傷疤。
可遊生仍是日日站在杜鵑花前,割開自己的手腕,一次次用鮮血養花,一次次留下嶄新的疤痕。
花期結束,杜鵑花全都凋零的時候,蘇燼聽見遊生輕聲的唱:楊花落儘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
她的聲音很低很沉,像是有人在你的心口猛地錘打過來。
蘇燼的心驟然揪在了一起。
父皇從前就告誡過他,不要將戰俘帶回家,他從來不聽。
葉樓對蘇燼說:“不要對戰俘有惻隱之心,那是養虎爲患。”
蘇燼言之鑿鑿:“我很清楚,那不是惻隱之心。”
那大概是通往無邊孽海的路,沒有歸途。
遊生在世子府慢慢被人知曉,她平日裏甚麼都不做,還能總是穿一身白惹眼。
蘇燼最得寵的小丫鬟春日橫行慣了,看到遊生平日裏不用做事,心裏就有些惱火。饒是世子對她寵愛,她平日裏也是端茶倒水從不落閒的。
端午那天,蘇燼纔出門,春日就找茬找到了遊生身上。
她故意撞倒遊生,摔碎了蘇錦繡最喜歡的一對琳琅秋月杯。
春日借題發揮,叫來了春風,當衆給遊生難堪。
“跪上去,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長記性。”春風氣得不輕,以爲真的是遊生打碎了杯子。
春日順勢將遊生推倒在碎片上,立時滿地都是鮮血。
春日得意的說:“你不是喜歡穿白嗎——這白色浸了血,真是好看的不行呢!”
遊生一聲不吭,既不辯解也不承認。
而折回的蘇燼全程都在看着。
他就看着遊生的臉色慘白,握着拳頭,捏緊的拳頭裏頭沁出血來,一點點滴落在地。
她明明憤怒到極致,卻沒有跟春日爭辯半句。她將所有的東西都收到自己的肚子裏狠狠的嚥下去。
春日揚起刀,對着遊生的臉說:“同樣爲奴,怎麼你的臉就能越來越好看?”
她說着揚刀揮下去。
蘇燼以爲遊生一定會反抗。
但是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