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裝備了!!!”
“你趕緊上號啊!”
一聲聲興奮的叫喊此起彼伏。
唐軒疲憊的睜開雙眼,緩緩抬起頭,茫然地看向周圍。
擠擠插插的大頭顯示器,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煙氣,到處都是菸灰,還有刺鼻的腳臭味。
這裏……是網吧?
自己不是在公司熬夜加班嗎?
唐軒甩了甩腦袋,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恍然如夢。
不僅僅是27寸曲屏顯示器變成了大頭顯示器,屏幕上的代碼也變成了早都已經停止運營的遊戲《石器時代》。
“應該是在做夢吧。”唐軒苦笑。
“要、要是困了,就回家睡,行嗎?”
嘈雜的環境中,這微弱的聲音,卻辨識度極高,是妻子的聲音。
林清清?
唐軒心頭一緊,急忙轉頭看向身旁。
她身形羸弱,穿着大兩號的東芝電子廠工作服。
這是別人淘汰下來的,她爲了不用交服裝費,就修修補補穿在了身上。
“唐、唐軒,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先回家去?”
林清清緊緊地攥着拳頭,緊張極了。
“曉雪高燒很嚴重,我得去加班,這纔好跟車間主任開口借點錢。”
“曉雪……我的女兒,還活着?!”
唐軒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
一瞬間,他清醒了。
可週圍喧囂的聲音,陳舊的設備,都沒有絲毫變化。
是夢境嗎?可夢境……又怎麼會如此真實?!
林清清嚇得連退了兩步,身子開始發抖,臉色盡是惶恐。
“對……對不起,我知道不該打擾你,你別怪曉雪生病,是因爲家裏太冷了,她才發燒的。”
“曉雪今晚必須要去醫院了,她還小,真的挺不住,我不加班,實在沒辦法借到錢……”
說着,林清清膽怯的看着唐軒,向後退去。
“清清!”
唐軒一把拉住林清清的手。
林清清身子一緊,眼中便露出害怕,她不敢忤逆,卻還是鼓足勇氣把手縮了回來,伸進兜裏。
“我、我只有十塊了,要不然,我、我就帶孩子去醫院了。我真的要去加班了,我、我帶着曉雪一起去。不打擾你玩……不、不是,不打擾你忙。”
林清清顫抖着,臉色發白,她已經下定決心,帶着曉雪離開這個家了。
在離開之前,她不想再招惹唐軒,更不想當衆捱打。
看着林清清此刻的表情,唐軒愣住了。
曾經的自己,是這樣的嗎?
此情此景,似乎在十多年前,的確發生過。
那些年,他的確是個人渣。終日渾渾噩噩,連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清清,我不玩了。”
唐軒愧疚地把錢推回去。
林清清呆呆地看着唐軒,微張着嘴。
她舔了舔乾裂的嘴脣,反倒是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這兩年,唐軒還是第一次,把到手的錢又退了回來。
他怎麼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難、難道,他已經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帶着曉雪離開這裏,回到鄉下老家去?
不對,一定是錯覺,可能是……嫌棄十塊錢太少了吧。
林清清抿了抿嘴脣:“對不起,晚上,晚上我加班的時候,跟主任多借點,你回家之後可不可以……”
說着,林清清的聲音更加微弱:“可不可以不要打曉雪?”
……打?
唐軒連連搖頭,眼中充斥着濃濃的愧疚:“不打,不打……”
“謝謝。”
林清清偷偷看了唐軒一眼,當唐軒注意到她的時候,她又趕緊收回目光,心中疑惑的,卻是這個男人到底在想甚麼。
怎麼突然之間,說話變得溫柔了?就連眼神,都不像之前那麼凌厲了。
爲了確保唐軒真的回家,林清清一路跟着。
剛一進家門,唐軒站在門口,呆住了。
漏着海綿的破舊沙發。
被菸頭燒焦的地毯。
最值錢的,就是那個二手的長虹彩電,還有那臺只能冷藏,無法冷凍的冰箱。
日曆上的日期,在他腦海中無限放大。
2000年9月12號!
千禧年!
這是他前世剛剛結婚後的第五年,也是他一生當中,最落魄最窩囊的一年!
“我兩點下班,下班之後立刻回來,帶孩子去醫院。你、你要是困了……就在曉雪身旁睡,行嗎?”
林清清祈求着,她很擔心唐軒氣不順,又對孩子動手。
今晚的唐軒,太反常了。
“我、我走了?”
林清清站在門口,最後看了一眼女兒。
沒得到唐軒允許,她不敢走,生怕惹唐軒不高興了,遷怒於女兒。
“路上注意安全。”
“什、甚麼?!”林清清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說,路上注意安全,我會照顧好曉雪。”唐軒堅定地看着林清清。
林清清被嚇傻了,或許,他改變套路了?
“我知道了,我會多借些錢的。”時間來不及了,林清清匆忙朝着工廠跑去。
房門關上,唐軒陷入沉思。
與林清清結婚多年,早些年間,他一直沉迷網絡遊戲,成天遊手好閒。
八年前,在周昌的唆使下,他寫代碼做外掛,周昌找銷路,兩人倒是賺了點小錢,眼看着就要迎來大生意了,結果被遊戲公司告上了法庭。
他做的只是外掛,可週昌卻非法運用,情節嚴重,構成了犯罪。
法庭上,周昌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所有罪責,一股腦的誣陷到他身上。
他這一進去,就是五年。
老婆林清清,也硬生生等了他五年。
五年時間,改變了太多。
女兒林雪患上了白血病。
高額醫療費用,鉅額訴訟賠償款,生活開支……
所有的擔子,都落在林清清身上。
她一個弱女子,緊咬着牙,上班之餘還做了四份兼職!
等唐軒出來的時候,雖然接到了幾家大廠的offer,但女兒卻已經因白血病去世,而林清清,也累倒了。
他問林清清,爲甚麼要等他,爲甚麼一直遷就着他。
林清清的回答,永遠只有那一句——“當年,是你把身上僅有的五百塊錢,拿給我媽去看病,這事,我永遠都不會忘。”
他,很後悔。
但這個世界上,最無力的兩個字,就是“後悔”。
爲了幫林清清治病,他瘋狂加班,沒日沒夜地寫代碼,只爲了挽留住這個深愛着他的女人。
他清楚地記得,之前在公司加班,連續熬了幾個通宵,還差一百多行代碼就可以交活,結果心臟很痛,他捂着心臟想睡一會,但沒想到,醒來就回到了2000年!
這是猝死之後,又重生了吧?
老天爺既然給了自己重活一次的機會,那麼這一次,說甚麼都不能再讓妻兒受苦!
唐軒坐在牀邊,看着兩歲大的女兒。
她滾燙的小臉兒,已經燒得通紅,呼吸聲很重,顯然十分痛苦。
當唐軒想要將女兒抱起來的時候,熟睡中的女兒猛然驚醒,那一雙失去了神采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唐軒。
她看着唐軒雙手伸來,慌亂間抬起小手擋着,含糊不清道:“不、不打,不打。”
這一瞬,唐軒的淚水止不住了。
“不打,爸爸不打,從今往後,爸爸都不會打曉雪!”
2000年,12月1日。
這一天,唐軒永遠都不會忘!
女兒高燒久不退,最終燒出了肺炎,留下了病根。
今天晚上如果不能帶着女兒去醫院打退燒針,後果不堪設想!
唐軒靈機一動,《石器時代》中他剛打出了一件裝備,全服都沒有幾件,之前網吧老闆想買,他直接回絕了。
一件遊戲裝備,跟女兒的身體比,算個屁!
“曉雪,爸爸帶你去醫院治病,很快就好了。”
曉雪緊閉着小嘴兒,目不轉睛地看着唐軒。
唐軒看着女兒膽怯的神色,真想給自己兩巴掌。
他用被子裹着女兒,匆匆出門。
可跑到樓梯口,就見到還沒走遠的林清清。
林清清回頭,茫然地看着他。
這個男人……抱着女兒要幹甚麼?
剛纔的表現,都只是爲了騙她走,然後要出去把女兒賣掉嗎?
虎毒,都還不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