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蘋果遇見梨

這個季度的憂傷來得比我預計得要早。一覺醒來,除了滿屋子充斥的藥水味讓我的胃如翻江倒海。我並不喜歡這樣的季節,陽光慵懶得打落在窗欞,而我扯下整塊幕布想把自己埋葬起來。我又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態,是否在我身陷末日的那一刻,會有我深愛的男人不問緣由一無反顧帶我離開囹圄。但是,現實世界混沌一片,而所有人都急於與我撇清關係。

我關手機這幾天,家裏的電話每天吵個不停,每次都是我媽去接。

我隔着房間都可以聽見我媽講電話的聲音,甚麼我們何心不懂事了,我們給寵壞了,你可要多多包涵之類的話。

我的淚腺很發達,眼淚流了一遍又一遍,溼漉漉得像死在沼澤裏多年的人。我還開始四處在網絡上找房子,要放棄眼前的安逸,選擇了四處漂盪,像蒲公英一樣飄來飄去,像浮屍一樣寂然離開。

孫斌打來我家的最後一通電話裏,我媽大概意思是讓他來我家做客。我走出房門把電話從我媽那搶了過來。

我哽咽了會,孫斌似乎意識到是我接了電話。

“對不起,我那天不該說那麼傷人的話。你這些天氣也消了吧,要不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好啊,那咱們就出去聊。”掛完他電話後,我換了衣服出門,臨走時,我媽還一再囑咐我好好跟人家聊,別沒事就使性子,哪個男人喫得消。她還趁我換鞋子的功夫絮絮叨叨了很多,但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跟我道歉那天,孫斌倒像改頭換面了似的,處處小心侍候我,生怕我一不高興又甩臉色給他看。我挺同情他的,要是我愛他愛到撕心裂肺,他現在把我當老佛爺似的侍候我會心裏倍兒爽,但表面上還嘟嘟嚷嚷假裝跟他對着幹。如果我真的愛他,我想在他牽着我手的時候,我一點會踮起腳尖去親吻他的額頭。陽臺種滿白玫瑰,而不是水養的風信子。我還會耐心的和他一起養一隻哈士奇,每天挽着他的手臂去溜彎。

可我知道我對他沒有絲毫感覺,只是兩個到了結婚年齡的成年人,被迫要去履行完這場被年齡和婚姻綁架的儀式,我漸漸快要窒息了。

但我還是原諒了他,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預先的原諒。如果我要再上杆子給人臉色看,會顯得自己太嬌情。

我和孫斌又不痛不癢地過着。他打來的電話我每次會在一分鐘以內掛掉,他給我買的飲料永遠不是我喜歡的牌子,我看的書他這輩子也沒有翻過,他會忘掉我的生日而參加朋友的聚會,我喜歡買花他覺得很浪費,以前常去的餐廳他說沒有他媽媽做的好喫,我的服裝搭配永遠被他說三道四,我工作上遭遇難題他會指責我不夠努力,我大姨媽來了不喫他買的冰淇淋他可以生氣大半天。

當然,我也從來無法欣賞他的馳名商標,不記得他叮囑我要買的東西,更聽不懂他遠房二舅講的一口鄉音譜通話,喫不習慣他家放在冰箱一天沒喫完的菜,不關心他半夜是否還在門店討價還價,討厭他房間牆壁的粉紅色,受不了他飯前不洗手的習慣,還有喫完大蒜不嚼口香糖的嘴。

週末的一天,他說帶我去逛逛街。

我說:“真難得您百忙之中約我逛街,不勝榮幸。”

孫斌說跟我聊天不是一般的累,但他還是挺喜歡的。我有點懷疑他是不是有輕度的受虐傾向。

我們倆在銀泰逛了一圈,試了件本季流行的衣服,這件衣服我惦記很久了,興致勃勃地試穿給他看。

孫斌看了我很久沒有說話,然後看了眼吊牌之後,冷不丁說了句:“我覺得這衣服不適合你,我們看看別的店吧。”

他拉着繼續我逛別的店。

每次當他看完吊牌之後必會搖頭加嘆氣,外畫音永遠是:“我覺得這衣服不適合你,我們還是到別店看看吧。”

從銀泰出來,我還是兩手空空,他反倒是大包小包,看來我的信用卡沒白帶,全用在他身上了。後來,他又領着我走到服裝大賣場裏,隨手挑了件衣服就在我身上比劃,看他的樣子好像發現了新大陸,說這衣服我穿上去一定很好看。我猛然間抬頭,豁然看見:揮淚大甩賣,全場39元的字眼時,我差點就當場揮淚吐血了。

這一天過得萬分糾結,看他興沖沖給我拿下三件衣服,討價還價後摺合人民幣一百元整,用的還是皺巴巴的白色塑料袋裝着。我很扭捏猶豫,但還是勉強收下來。

回家後,我媽看着那三件衣服以爲是我買給奶奶的,戴着老花鏡眼鏡研究衣服的面料,不知道人還以爲她在解讀達芬奇密碼。接着一個勁指責我給老人家買東西怎麼不挑點質量好的,這種衣服面料不是純棉,透氣性不強。我沒好氣地告訴她,“這是您最最喜歡的準女婿買給你養了二十多年的閨女穿的。我覺得吧,您閨女要嫁給他,絕對過得是艱辛樸素的生活,徹底發揚了我們中華人們勤儉節約的高尚品德。”

“那,至少也是人家的心意嘛。”我媽說話的聲音已經沒底氣。雖說家裏不是大富大貴,但在我的喫穿住用上,父母從小就把我富着養。據說這樣,閨女纔不容易被男人騙走。

“所以嘍,心意我領了。至於怎麼處理,老媽你拿主意好了。”

後來我媽把衣服扔到洗衣機裏大處理,結果一件衣服洗抽絲了,另兩件掛在陽臺上很久都沒有人理睬。直到有一天孫斌問起我,爲甚麼他給我買的衣服我從沒穿過,我說我媽特喜歡,所以我就讓給她穿了。

小七是那天下午來我家找我的時候才知道這事的,那天剛好我媽有事出去了。這貨就坐在我新買的沙發上笑得人仰馬翻毫無形象。

“姐們,我真有點同情你。找男人是爲了讓生活更充實更完美,不是來降低自己的生活水準的。你又沒要求他開跑車買名牌,但也不至於一百塊三件來打發你吧。”

和他交往的才一個月,我覺得自己和他像個結婚三十年的夫婦,生活毫無激情。每次的見面只是在履行責任。喫頓飯還得畢恭畢敬,生怕一不小心就觸發導火線。他是方塊我是菱形,他是蘋果我是梨,他家開五金店,我爸是模具老師,他家離我家就隔了兩條街,我們曾是同一位老師的學生,他日文不通我英文不順,他長得文質彬彬,我長得乾淨漂亮,看上去我們是門當戶對青梅竹馬天作之合。可爲甚麼我一想到將來要跟這個男人生活就頭皮發麻。到時候結婚的版式一定過於滑稽,我們就像一對跳樑小醜在臺上唱戲,還有一羣看過熱鬧後還在評頭論足的親戚。結婚的戲碼還不能唱得太過於人氣,不然一堆人等着我們分手的鬧劇,還附加幾句不痛不癢的憐惜,想想以後的婚姻就沒有半點詩意,我的人生從此失去了九成的動力,但還得硬着頭皮假裝高興。

我把腦袋埋在沙發裏,別人看我像個喜劇,其實我知道自己是個悲劇。現在的人都喜歡把別人的痛苦當成一個笑話來取笑。正如我不遠處坐着的小七一樣。

“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假裝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說服我媽從此把孫斌當仇人而不是親兒子?突然發現前男友纔是我此生最愛,對他我只當是好朋友?下次去他家問候的時候空手而去,擺出一副大小姐的架勢讓他家人從此對我深惡痛絕?”

小七咬了口蘋果,“看來你已經想好了五種對策,就這麼幹。”

我拿起枕頭對準小七一頓狂拍,這架勢一點都不亞於兇案現場。“要我真這麼幹,非得天下大亂不可。”

“據資料顯示,對你‘好’的男人分兩種。第一種,動口。嘴巴就是浪漫的糖果屋,你可以聽到世界上所有的讚美詞,雖然壓根就沒有甚麼含金量,但他會隨時給你允諾,或者精神的或者物質的,但這類支票是都是假鈔。他還會隨時張口向你發出結婚信號,但你別真以爲手機沒人接聽是人去了洛杉磯開緊急會議。他常常會對你下半輩子的幸福打保票,地點往往在牀上而不是民政局。還有一種呢就是動手。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座雕堡,你別想從他嘴裏聽到甚麼經過潤飾的詞彙,也別指望他會記得哪天是白色情人節,就算你極度不安也別指望他給你一個安定的承諾。但他會在你痛苦的時候不問原由,而是帶你去一個可以放下痛苦的地方。面對你喜歡的東西毫不猶豫的拿下,快遞或者親自送去給你,哪怕接下來他要啃兩個月泡麪。他會在你趴在他肩膀哭泣的時候給你講個冷笑話,在離你最近的地方讓你微笑。”

“那又怎麼樣,第二種男人從來也就沒光顧過我的生命。”我顯得很沮喪。

“我比你慘一點點,我是第一類男人經常在我的世界裏走來走去,還擋住我的太陽光。第二類男人經常大半夜出現,我壓根就沒看清楚就把人家給趕出去了。”

“所以,我認命了。”我像簽了馬關條約。

“其實你可以換一種角度思考問題,比如,他對你都這麼摳門,一定也會對別的女人狼心狗肺,他背叛你的機率至少下降了50%。再比如,他是個守財奴,你以後多了一個計劃經濟師,不會發生財務危機。再比如,就算有一天他成了暴發戶,你也不必擔心他會一夜間變成窮光蛋,這樣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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