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爺爺說的,便是十年之前爺爺爲我定下的那一紙婚約。
此婚約,可壓制我的鬼命,保我活下去。
我忍着眼淚,當即收拾好行禮,衣服法器甚麼的,一股腦兒往大包裏丟。
去到西京之後,我用最後剩的錢在城郊短租了一間房,暫時安定了下來。
現在,我可以算是一無所有,拿甚麼娶親?
於是,便在城郊寺廟邊上擺了個攤。
我這攤子,算命看相,雕刻字畫,無所不接。
只要能賺錢的活兒,我都幹。
可一整天,這童叟無欺的小本生意,都沒開張。
那叫一個悽慘……
悽慘得街對面賣涼皮的老闆都看不下去,朝我喊道:“小兄弟,要不這樣吧,正好我們倆都沒客人,你幫我算一卦,我請你喫涼皮怎麼樣?”
我林九那麼大的本事兒,豈是一碗涼粉就能滿足的?
“老哥,先說好啊,一碗不夠,我要喫兩碗。”
“得勒!”
老闆咧嘴一笑,小步跑了過來,一屁股坐在攤前的馬紮上,低頭掃了一眼我擺在地上的河圖,“小兄弟,你這身專業得很吶!”
我笑而不語,細長靈活的手捏起刻刀,繼續在石上雕琢,“敢問老哥貴姓?”
“免貴姓周,單名一個欽字。”
我閤眼思索片刻,繼續搗鼓手上雕刻,緩緩道:“周欽嘛,你這名好是好,但末筆是白虎,疾病須憂苦。獄訟必牽連,出往多阻攔啊……”
老闆愣了片刻,半身前傾,問道:“大哥我是個粗人,小兄弟能不能細說一說?”
我暫時沒接過話茬兒,而是舉起手中小石,輕輕吹了幾口。
手中粉塵散開,只見方石上竟然出現一條蹲伏咆哮的白虎,栩栩如生!
我把白虎石雕放在一旁,從懷中摸出一張黃紙,連同着墨的毛筆遞上前去,“你再寫一個字吧。”
老闆接過毛筆,隨手在黃紙頂頭寫了個“一”字。
一,萬物之始,也是萬物之中。
我不由得皺起眉頭,沉聲說道:“一,爲“生”末,也爲“死”初,再加上你這白虎之命,最近恐有重疾……”
我話還沒說完,便被這老闆打斷道:“那應該怎麼辦?我最近常常覺得心口疼痛,只是疼得不怎麼厲害,就以爲不是甚麼大病。”
我拿起剛纔被放到一旁的白虎石雕,遞給這老哥,“把這尊白虎放在你家魚缸對面,背對陽臺。”
“你怎麼知道我家有魚缸的?”
老闆看我這眼神,像是看個怪物似的。
正當我開口要辯解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
我和老闆的視線,被這響動吸引了過去。
只見一整排的黑色轎車停在街口,圍繞着中間的一張邁巴赫。
邁巴赫上,身着正裝的司機小跑下來,拉開車門,一男一女從後座出來。
其中男人英俊挺拔,一張希臘雕塑般的臉,黑髮整齊向後梳去,一身簡單的休閒西服配襯衫,瀟灑異常。
女人濃妝豔抹,妖豔魅惑,身着短小紅裙,露出長腿香肩,緊緊摟着男人的手臂,蹭來蹭去。
“誒,那女人不是電視上的那啥明星嗎?”
老闆用胳膊肘推了我兩下,情緒有些激動。
但此時,我的注意力,已經被另一張車上下來的少女給吸引住了。
少女一張素淨的鵝蛋臉,平直眉,鼻樑高挺小巧,眼神清純而幽怨,消瘦高挑的身子杵在那裏,就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
少女的身後,跟着一個短髮老嫗。
“李愈哥,我們一定要在這種地方喫飯嘛!”紅衣女人把男人的手臂擠進胸裏,左搖右晃。
“這有甚麼不好。”名叫李愈的男人聳聳肩,眼神之中閃過一絲不賴煩。
女人嬌嗔道:“這種破地方,怎麼配的上李愈哥哥的身份嘛!”
“你話怎麼那麼多,能不能消停消停?”
李愈皺起眉頭,斜眼瞟了一下背後的少女,“陳思白大小姐,咱就在這兒喫?”
我稍稍凝神,聽到他們說的話。
陳思白?
好名字!
名爲陳思白的少女,無所謂的笑了笑:“都依你,我都行。”
李愈撇撇嘴,沒有說話。
只是看到身前這家看起來不算乾淨的涼皮店子的時候,雙眼放光。
“既然陳大小姐說都依我,那不如就這家吧?”
李愈伸手指着涼皮店,滿臉笑意。
他身邊的女人,也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陳思白,目光之中,挑釁意味十足。
陳思白眉頭微微皺起,但還是昂起下巴,輕聲道:“那就走吧。”
話音未落,三人徑直朝着那涼皮店走去。
我身旁的涼皮店老闆,一臉激動,拍着我的胳膊:
“小兄弟,快來。”
話音未落,便丟下我一路小跑回到店裏。
無奈,我只能跟上去。
老闆跑到幾人面前,滿臉侷促,“幾位要喫些甚麼?”
李愈隨便找了個空位一坐,也不看菜單,一臉冷漠:“有甚麼上甚麼吧。”
他身後,紅衣女人看了我一眼,在鬼紋胎記和瞎眼上停留幾秒後,厭惡頓時從臉上冒了出來。
“噫!”
她朝李愈身邊靠了靠,捂着嘴,皺着眉,尖聲問道:“老闆,這位是?”
聞言,李愈白了一眼女人,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厭惡。
老闆看向我,手足無措。
我倒還好,早就習慣了陌生人對我臉上鬼紋的反應,無所謂地笑笑:“放心吧,我只是一個臭算命的,不會打擾你們用餐。”
說完,我拍拍長袍,起身就朝着店外走去。
出門的時候,正巧和陳思白擦肩而過。
她在打量着我的鬼紋和瞎眼。
與我對視一眼之後,陳思白麪露歉意,趕忙點頭小聲說了句“抱歉”。
我也衝她點點頭示意後,朝着自己那根本掙不了錢的攤子走去。
纔出門沒幾步,身後突然有人叫住我。
“喂,算命的,進來給我算一卦唄!”
我回頭看去,只見李愈正笑着朝我招手。
“兄弟,進來給我算一卦,準了就給錢。”
李愈又重複了一遍。
我猶豫了一下,走到他的身前,順勢坐下。
這李愈,看似紈絝,實則心靈尚純,這單生意,可以做。
跟隨黃爺爺行走江湖的十年,黃爺爺教過我最大的道理,就是要學會識人。
我面不改色,坦然看着李愈,問道:“請問這位兄臺想算點甚麼?”
“兄臺?”李愈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我不慌不忙的解釋:“噢,抱歉,這個稱呼叫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這輾轉的十年,我和黃爺爺接觸到的人,大多都是玄門弟子,所以稱呼也比較……復古一些。
李愈聞言,點了點頭,瞥了陳思白一眼。
“算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