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我是龍叔。”
一段塵封的記憶,爬上了葉寧的心頭。
少年時,他曾騎着龍叔的肩頭看唱戲,他曾奶聲奶氣地跟他討糖喫,他曾偷偷地往他鞋子裏放小石頭。
時過境遷,過去有多美好,後來就有多諷刺。
葉寧冷冷地罵道:“葉家的走狗,你怎麼敢給我打電話。”
龍叔,就是葉家的管家走狗。
母親被無情拋棄,他永遠不會原諒那個始亂終棄的無恥之徒,還有他的走狗。
“少爺,老爺知道你這些年過得不好,心裏也不好受,他希望你能接受他的補償。”
久違的聲音,帶着些許沙啞和滄桑。
葉寧絲毫不爲所動。
“補償?那老狗親自把我母親趕出葉家,眼睜睜看着她死去,你覺得我會忘記這些嗎?現在跟我說甚麼補償,小爺不需要。”
“少爺,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只要你同意回來繼承葉家家業,我馬上就安排五十萬,打進桐湖醫院的賬戶,救你女兒。”
京都葉家的消息可真夠靈通。
在女兒鮮活的生命面前,尊嚴、復仇,也許都只能排到後面。
要是在幾分鐘以前接到這個電話,葉寧可能就屈服了。
可是現在,他只想罵人!
葉寧呵呵冷笑道:“你告訴他,我母親的仇,肯定會找他報的,讓那個畜生洗乾淨脖子,給小爺等着。”
葉寧眼中仇恨的怒火熊熊燃燒,母親的仇,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那些母子相依,在冰冷的冬日街頭流浪的日子,刀刻斧鑿一般,深深地刻在他幼小的心靈裏。
葉家家產?
就算傾盡黃河之水,也休想洗刷他的罪孽。
他現在只求那老狗別死太快,因爲他曾在母親的靈前發誓,一定要用他的鮮血,爲母親的亡靈祭奠,要把他的頭顱,墊在母親的棺材下面。
只有這樣,纔對得起母親所受的屈辱。
爲人子,決不能讓母親白白受辱。
“少爺,最近葉家發生了一些大事,你還是回來看看吧!”
龍叔依然不依不饒,假裝聽不到葉寧的謾罵。
葉寧冷笑着,從牙齒縫裏蹦出幾個字來:“葉家生死,與小爺無關。”
“龍叔就直說了吧,你不想回葉家,葉家也不勉強你,但是你母親那塊玉佩,你必須交還給葉家。”
龍叔的聲音不再溫和,甚至帶着一絲威脅。
原來,他們是衝着玉佩來的。
難道說,他們也知道玉佩裏面蘊藏着葉家先祖的傳承?
又或者說,當年母親被趕出葉家,跟玉佩有關?
葉寧還在思考,龍叔又說話了。
“少爺,聽龍叔的,趕緊做決定,那玉佩不是你該拿的。”
雖然龍叔的聲音緩和了不少,但威脅的意味依然很濃。
葉寧冷冷地笑道:“那是我母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想要搶走,絕不可能。”
母親就這麼走了,只留給他一枚玉佩,他怎麼可能就這麼交出去。
葉家?不管是誰,都不能搶走他的玉佩。
對他來說,玉佩是他唯一能感覺到母親溫度的唯一物件了。
這比他的命還重要。
說起玉佩,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這才發覺,現在玉佩也沒有了。
被他吸收到了體內。
就算葉家來搶,也搶不走,那是永遠屬於他的東西。
龍叔還不死心。
“少爺,龍叔跟你說實話,那塊玉佩是塊兇物,你母親的死,就是證明。”
“如果你繼續戴着它,不出三年,你必會死於災禍。”
“只有送回葉家來,請大師破解完了之後,葉家依然會把玉佩還給你的。”
葉寧冷笑了一聲。
葉家果然沒有一個好人,連龍叔也不意外。
無非是想騙他的玉佩罷了,他怎麼可能會相信。
龍叔也知道葉寧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話,便語重心長地勸誡起來。
“京都的卜師天下無雙,我絕不會矇騙於你的啊,少爺。”
葉寧不再搭理龍叔,直接掛了電話。
龍叔並不知道葉寧已經吸收了玉佩。
現在不管龍叔說的真也好假也好,吉也好凶也好,自己也只能面對了。
他艱難地邁着步子,心中再多的憤怒與不解,現在也必須放下,先救筱筱要緊。
他找到護士,借來一套鍼灸用的銀針,推開病房的大門。
“爸爸!”
葉筱筱看到葉寧,高興地張開雙手,撒嬌道:“爸爸帶筱筱回家好不好,筱筱不喜歡住在醫院裏,臭臭。”
葉寧擠出一絲微笑,望着筱筱,他的臉色終於變得溫柔。
無論在外面需要承受多少冷嘲熱諷,只要看到葉筱筱天真的笑容,所有的委屈和辛苦,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
“筱筱乖,過一會爸爸就帶你回家,不過你先乖乖聽話,爸爸要幫你檢查檢查,可能會有點兒疼,你先忍一忍,筱筱可以做到嗎?”
“筱筱很乖,筱筱聽話!”葉筱筱乖巧地點了點頭。
安撫好了筱筱,葉寧不敢耽擱,開始按着腦海中的指引,小心翼翼地紮下了一針。
緊接着,又是一針。
葉筱筱果然乖乖地躺着,沒有吭嘰一聲。
第一次專注施針的葉寧,全神貫注沉浸在過程裏。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門外不遠的地方,一位穿着高貴時髦的絕色美女,此刻正透過房門中間的玻璃格子,望着他手裏的銀針,渾身顫慄,激動不已。
秦瀾剛纔匆匆從這裏路過,病房內一閃而過的寒芒,吸引了她的目光。
只是一瞥的剎那,她就激動到不能自已。
“爺爺說過,究極中醫,可引動天地靈氣,他這一手鍼灸療法,我雖然看不懂,但剛剛一閃而過的寒芒,肯定是引動靈氣所致,我不會看錯,這不就是爺爺說的中醫之巔,聖手無敵的手段麼?”
這個發現,讓秦瀾再也不願意挪動腳步。
她不敢闖入病房,打擾葉寧施針,只好忍着激動的心情,在病房外等着。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小時。
“秦瀾?我已經給你請了一位神醫,你爺爺的病……”
來巡查的桐湖醫院的院長,剛好遇到了秦瀾。
秦瀾興奮地指着三號病房:“裏面的這位醫師,肯定能治好我爺爺。”
她根本就沒有聽清院長的話。
院長眉頭微皺:“三號病房的主治醫師是韓主任,他是有些本事,但要是說他能夠治療老爺子,那不可能,我醫院裏要是有人能醫治老爺子,還用你說嗎,我肯定早就安排了。”
院長呵呵笑道,“我已經邀請嶺南泰斗薛神醫過來,你趕緊過去……”
秦家地位超然,院長親自下場,還是搞不定,就從外地請來神醫。
就在這時候,葉寧帶着活蹦亂跳的葉筱筱走了出來。
還沒等他看清門口的狀況。
一陣香氣撲來,一條粉嫩白皙的胳膊已經勾住了他的手臂。
“小姐,你這是?”
葉寧望着眼前素未謀面的陌生美女,大庭廣衆之下,她臉色潮紅、媚眼如絲,這表情,不禁讓葉寧打了個冷顫。
哪來的美女,是中了媚藥不成?她何以這麼不矜持呢?
“神醫,救救我的爺爺,求你!”
秦瀾從來沒有求過任何人,秦家作爲桐湖第一家族,良好的家庭環境和家教,讓她根本就不需要求任何人辦任何事,可是今天,她破例了。
院長這才知道秦瀾說的醫生,竟然是邵宇。
他哈哈大笑道:“秦大小姐,你誤會了,他只是這位患者的家屬而已,哪裏懂甚麼治病救人。”
秦瀾雙眼放光:“甚麼患者?她不是好了嗎?”
院長把秦瀾拉到走廊一旁,低聲說道:“實際上,病人已經放棄治療了,家屬是騙她的,只是爲了讓她走得好受一點。”
爲了尊重棄療患者的感受,院長不想當面拆穿,這是行醫的基本操守。
那邊,葉寧一經被解圍,就趕緊帶着葉筱筱離開。
他已經猜到,可能被秦瀾看到自己施針了。
爲了避免麻煩,他不願留下來跟秦瀾過多糾纏。
事情一件一件地辦,他現在想要女兒的撫養權,就必須馬上去找到蕭雅S夫騙保的證據。
“哎,哎,你別走。”
秦瀾看到葉寧要走,趕緊追了上來。
“神醫別走,只要你願意出手救我爺爺,我立刻給你一百萬。”
葉寧腳步一頓。
他心動了。
“你真的可以給我一百萬?”
這半天,爲了籌集五十萬,他絞盡了腦汁,甚至經歷了絕望。
更別說一百萬了。
他現在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我秦瀾向來說一不二。”秦瀾拍着高昂的胸脯保證道。
這是葉寧無法拒絕的條件。
女兒的病還沒有全好,煉製九轉金蟾丹需要買一些名貴藥材。
“好,我答應你。”
有這樣的好事,葉寧沒理由不答應。
秦瀾欣喜萬分,她開心地一把抱起了葉筱筱,忍不住在她嬌嫩的小臉蛋上,印下了一個淺淺的口紅印。
“走!”
葉寧翻了個白眼,跟上了秦瀾的腳步:“你怕我跑掉嗎?還要挾持人質。”
“噗嗤!”
秦瀾忍不住笑了出來,馬上還了葉寧一個白眼:“想甚麼呢?我就是覺得小朋友很可愛,讓我想到小時候的自己了。”
葉寧微微一愣:“不帶這樣拐彎抹角誇自己可愛的。”
葉筱筱在葉寧頭上敲了一下,奶聲奶氣地說道:“爸爸,筱筱可以打到你的頭了呃。”
三人很快來到一間幽靜的獨立醫護室。
秦瀾讓門口的保鏢照顧葉筱筱,便帶着葉寧走進了病房。
病牀上的老爺子看到秦瀾,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秦瀾歡喜雀躍說道:“爺爺,我給你找了一位神醫。”
“哦,是嗎?”
秦老爺子馬上打量起葉寧。
葉寧也看向了秦老爺子,不過他觀察的,卻是老爺子的病症。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
只是一眼,葉寧便通過望氣找到老爺子的病根:“中毒!”
房間裏還有另外兩位年歲較大的老頭。
坐着的那位,皺了皺眉,冷冷地說道:“在桐湖,誰敢在我薛耙子面前,自稱神醫?”
他正是院長好不容易纔請來,爲秦老爺子施診的薛神醫。
另一個老頭是秦家的管家。
屋子裏總共就這麼幾個人。
管家對秦瀾和葉寧介紹道:“這位是院長幫忙請來的嶺南聖手,大名鼎鼎的薛神醫。”
薛耙子翹了翹鬍子,甚至連看都沒看葉寧一眼。
這就是老中醫的底氣和自信。
秦瀾微笑道:“我就說今天是個好日子吧,好事成雙了,多一重保障更好。”
整個嶺南無人不知的中醫聖手薛耙子,還有眼前這位,年紀輕輕就能夠引動天地靈氣的不知名神醫。
秦瀾心情大好。
她拿過牀頭櫃裏的病歷本,遞給葉寧:“那就讓薛神醫先出手,你先看看病歷本,爺爺得的是高血氨症和威爾森氏症兩種病,走過三家醫院,請過十幾位名醫,一直都沒辦法。”
她這個安排無可厚非,畢竟薛耙子名氣擺在那裏,又是院長作保請來的。
就當是先來後到了。
薛耙子卻沒有領情,他一邊扎針,一邊冷冷地說話。
“小姑娘,你就別費事了,你爺爺得的,根本就不是病歷本上寫的那些病。”
“幸虧你們找到我了,這種慢性毒,也就我能解了。”
管家讚許地笑道:“薛神醫的五行鍼法名動四方,自然是解毒的最好選擇,我們此前也有派人去請薛神醫,可惜並沒能如願,要是能早些請到薛神醫,就不會有這些波折了。”
一番抬捧,讓薛耙子大爲受用,這才屏氣凝神,繼續施針。
秦瀾聽出了畫外音,她不禁扭過頭,嗔怪道:
“爺爺,這是怎麼回事?”
秦老爺子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爺爺一時大意,中了你二大爺的毒,我瞞着你,就是不想你去找他。”
豪門的悲哀,高牆裏兄弟反目的橋段。
秦老爺子不讓秦瀾替他去出頭,就是怕她喫虧。
秦瀾沒想到,爺爺這兩年受的苦,竟是親兄弟下的手。
“爺爺,你一定要好起來。”
秦瀾粉拳緊握,怒火中燒。
秦老爺子安慰道:“邊上待著,有薛神醫解毒,爺爺很快就好了,等爺爺出院,自然要他好看。”
這兩年,他一直忍着不提這事。
但現在不一樣了,有盛名已久的薛耙子出手,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好起來,便無需再忍着這件事不說了。
一直沒說話的葉寧,皺着眉頭,專注地望着薛耙子行鍼。
突然,他目光一凝。
“等下,如果這一針繼續紮下去,別說出院了,出殯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