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底比斯

他不明白。

他不是她寂寞時才需要的玩具熊。

艾薇聽到不遠處有河水流動的聲音。她試着移動自己的身體,卻感覺到每個部分都異常沉重,頭也是昏昏沉沉的。

剛纔的光芒實在是太詭異了,現在這樣,自己是不是受了甚麼傷呢?

艾薇輕輕地動了動腳趾、腳腕、手指、手腕、脖子……好像各個零部件都還齊全。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張開了眼睛。

艾薇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空曠的沙地上,身旁是一條寬闊的河流。河水攜帶着泥沙正緩緩地流動着,沉靜而穩重的水聲,讓她漸漸地感覺到了釋然,力量彷彿又回到了身體中。天空格外湛藍,太陽火辣辣地照射下來,晃得她不得不又閉上了眼睛。

怎麼是這樣一個場景?她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痕,眯起眼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剛纔自己明明是待在倫敦的家裏,爲甚麼轉眼間就到了這麼個奇怪的地方?她積攢力量,試着慢慢地爬了起來。

“有人嗎?!”

沒有回答,只有河水的聲音,令她驟然覺得有種難以形容的空洞感。放眼望去,四周只有空空蕩蕩的沙漠,仔細看看,遠處好像還豎立着一些奇特的大型塑像。

從艾薇這個角度看過去,那些塑像很像是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啊。艾薇心裏盤算着,莫非她是到了埃及?但是轉瞬間,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埃及和倫敦,扯不到一塊去呢。

“到底是甚麼地方嘛!”她拍拍身上的沙土,是不是自己在做夢呢?她掐了一下自己的小臂,真疼!看來不是在做夢。她快速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除了帶在左手上的黃金鐲不翼而飛,其他的飾品、衣物倒還都是完好無損,一樣不落。

“怎麼會遇到這種事情呢?”她歪過頭去,望了望天,不由在心裏小小地發了下牢騷。思考片刻,艾薇最終還是決定沿着河流往下游走。河流總會彙集入大海,如果沿着河流走,就遲早會走到有人家地方,況且那些奇特的建築就在河流下游的方向,有建築的地方,就一定有人吧?

“真沒想到,在二十一世紀,還會有這樣原始的地貌,放眼望去連半條公路都沒有……”艾薇呼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好了,走一走吧,等回到家裏再和哥哥道歉吧。”

但是艾薇並不是發自內心地想向艾弦道歉。

艾弦曾經答應過她,他永遠都不會離開她。

只有他這樣承諾過。

在艾薇的世界裏,一直都只有媽媽和自己。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也從未想過自己有兄弟姐妹。她與他人不同的外貌總是惹來各種評議。在無數個其他孩子與家人一併出遊的假期和週末,她總是和媽媽兩個人呆在巨大而空曠的房子裏,沉默地對着彼此。

可後來,媽媽也去世了。她徹底地變爲了一個人。在噩夢和孤獨中度過了大半年的時光,纔得到了來自英國父親的聯絡。那個時候艾弦到中國來接她,英俊的青年站在她空曠的房間前,手裏抱着一個她那個年紀最受歡迎的玩具熊,溫和而禮貌地對她說,“你是艾薇嗎?我是艾弦,你的哥哥。”

她帶着極強的防備心看着他,一語不發。

他將熊交給她,輕輕地撫着她的頭,“和我回家,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在那一刻,艾薇相信了他。

她相信了那一句,他再也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搖了搖頭,艾薇全力甩開過去的回憶,打起精神慢慢地開始順着水流向河的下游走去。然而三十分鐘以後,她感到了一絲不安。爲甚麼走了這麼久,連一個水堤、一個電線杆都沒有看見?爲甚麼走了這麼久,連一絲人類文明的痕跡都沒有?……她曾經聽說過方位會在亞空間側移的理論,但就算是發生這樣的事情,走了這麼長時間連根電線都沒看到是非常詭異的事情。這可是二十一世紀!莫非,自己也趕了流行,時空穿越了?

她笑了,爲自己那一剎可笑的想法。她蹲下來,決定利用太陽的位置在地上做一個小小的方位測量。正當她躊躇的時候,遠處揚起了陣陣的塵土。艾薇定睛一看,好像是兩個騎馬的人正向着她這邊奔馳過來。不假思索,她連忙衝着他們用力地揮起了手臂,“不好意思、幫幫忙,我迷路了!”

當距離近到艾薇能看清他們的時候,她後悔自己向他們求救了。

這是兩個年紀看來不過二十上下的青年。左邊的男子騎着一匹毛色亮麗的黑色駿馬,他有着一頭火紅的頭髮與翠綠的雙眼,俊朗的面容流露出難以抑制的英氣。他身着簡便的半身護甲,腰間掛着的一把別緻的佩劍,看起來頗像一位古代的武士;右邊的男子則是騎着一匹俊美的白馬,身材與左邊那位相比瘦弱不少,他身着白衣,腰間束着鎦金的腰帶,一條長長的白布將他的臉龐和頭髮嚴嚴實實地包裹着,只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來。

這,難道還有人會在無人沙漠裏搞Cosplay嗎?

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他們兩個是瘋子!

艾薇突然間感覺有些害怕起來,因爲精神病多半是伴隨着暴虐症的,他們會不會仗着人多無緣無故地打她一頓呢?那她可就太划不來,還是假裝沒看見他們,走人了事吧。

但是,天知道從這麼個鬼地方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城市。

現在,不管冒怎樣的險,當務之急是要借到手提電話。即使那兩個人是神經病,帶着通話工具的可能性也很大。

但是,他們會不會真的打自己呢?那會很疼吧?況且被神經不正常的人打,他們也沒有刑事責任。

但是,他們不一定是神經病吧,也有可能是在拍戲呀。

……

艾薇可憐地掙扎着、自我安慰着,卻始終躊躇不前。

兩個男人一早就發現了她,他們互相對視了一下,便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打量着她。艾薇與他們對峙着,就好象荒野裏的攝影家被獅子發現了蹤跡,前進一步嚇不跑獅子,後退一步,獅子肯定會撲上來。這時候一定要用堅定的眼神震懾住對方,說不定還有一絲生存的希望。

而那兩個人顯然完全沒有被艾薇“震懾”,他們面對着艾薇,商量着甚麼。在艾薇看來,就好象是在菜市場商討買回這塊豬肉回家是做豬排還是燉豬肉一樣。震懾策略失敗,轉瞬,艾薇的身體就已經先大腦一步轉身跑了起來,可就在此時紅髮的青年突然敏捷地躍身下馬,追向艾薇,一把扣住她的手,將她的頭按到地上。

“喂!你抓住我幹甚麼!!”艾薇大叫起來。果然是神經病,而且還是暴虐症的重症患者!艾薇一邊懊喪地想着,一邊飛快地盤算着,想找出一個能平安逃離他們的方法。

“不得無禮!”按住她的人用奇怪的語言說着,但是艾薇很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能聽得懂。她發誓在自己的十七年生命中,耳膜從未接觸過這種語言,但是她現在偏偏就是能明白他說的話是甚麼意思。

但是,到底無禮的人是誰啊!現在將自己的頭按到地上纔是變態,搞清楚狀況好不好。

“我是英國人,我要求政府的保護……”艾薇話還沒說完,那隻萬惡的手更加兇狠地將她的頭按到了滾燙的沙子裏,沙粒幾乎要磨破她的臉了。“不得放肆!”說完,紅髮的男子就用手摸向她的腰間,艾薇不由得用力地大叫了一聲,“流氓!”

紅髮的年輕人,突然臉紅了一下。他快速地檢查了一下艾薇的腰帶、衣兜,對馬上的人搖了搖頭說:“沒有武器。”

“孟圖斯,警覺過了。”有如流水一般悅耳的聲音從馬上男子層層的“遮面布”後傳了過來,壓住她的手突然鬆開了,她無力地倒在沙子裏。白衣男子翻身下馬,走到艾薇面前,彎下身子,溫和地向她伸出雙手。他那猶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閃着美麗的光芒,“他也是好心,您沒事吧?”

好心?好心就是把她的頭按進沙子裏?艾薇撇撇嘴,沒有理會眼前善意的雙手,徑自站了起來,帶着幾分不滿地說:“我迷路了,剛纔只是想請你們把移動電話借給我用一下。”

“移動……電話?”白衣男子看了一眼身旁的紅髮青年,後者表示不清楚地搖了搖頭。“您剛纔說的移動電話是指……”

不會吧?艾薇突然覺得眼前一片眩暈。她高估了這兩個瘋子,還是快些脫身,走一走肯定還能遇到其他人。

“那,其實我也沒甚麼別的事情了。先走咯。”

“等等,”白衣男子輕輕地拉住艾薇的衣角,烏黑的眼中透出溫柔的笑意,“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我叫禮塔赫,這位是孟圖斯,應該如何稱呼您呢?”

禮塔赫?孟圖斯?艾薇徹底糊塗了,“你們的名字聽起來也不是很像阿拉伯人。這裏不是埃及嗎?”

他們對視一眼,表示不明白她在說甚麼。她想了想,不由一種略帶惡作劇的想法突然冒出來,她嘴角輕輕揚起,“啊,那我就叫奈菲爾塔利好了。”

“奈菲爾塔利,”禮塔赫溫柔地重複了一遍,“屬於埃及的名字。”

呵,滿有學識呢,這確實是古埃及王妃的名字。艾薇略帶讚許地看了他一眼。

禮塔赫靜靜打量了艾薇片刻,接着便繼續說了下去,“奈菲爾塔利小姐,其實,是這樣的,我們遇到了一些麻煩,我想只有您可以幫助我們……”

艾薇瞪着禮塔赫唯一暴露在外面的兩隻美麗的眼睛看,不知該做何反應。自己已經陷入了無比巨大的麻煩當中,怎麼還有能力去幫助他們呢?就算有這個能力,她也沒精力幫這個忙。就在她剛要張口拒絕對方的時候,猶如流水般的聲音再次響起,“您之前不是說迷路了嗎?如果您願意幫我們這個小忙,我們明日就派人送您安全地回到家中。”

“其實,我只需要去大使館就可以了……”所以,不要拖到“明日”吧。艾薇心想。

“大使館?”禮塔赫的雙眼中似乎有些迷茫,但隨即他又冷靜地說,“不管您要去哪裏,我們都可以效勞。”

和他們的溝通真是有點喫力。

就在此時,一直佇立在一旁的紅髮青年開口了,禮貌中帶着幾分年輕人的不耐煩:

“不要和她商量了,直接帶回去吧。”

“但是也要徵求奈菲爾塔利小姐的同意啊。”

“何苦一定要選她?這位小姐好像並不願意幫忙。”

“奈菲爾塔利小姐的金色頭髮、水藍雙眸真是少見,這樣才能滿足了‘他’的計劃吧。”

“我們只是被支出來充充數,隨便找個省事的就好了,反正‘他’一定是僅僅把這個當作餘興節目的,影響不到大局……”

“孟圖斯,我覺得奈菲爾塔利小姐是我們今天見到的最適合的選擇。”禮塔赫依舊溫和卻堅決地打斷了孟圖斯的話語,繼而轉向艾薇,“奈菲爾塔利小姐,麻煩您幫我們這個忙吧,只是今天短短的一天,只要您出席一個小小的晚宴,明日我一定說到做到,送您回家。”

“但是,要到明天的話……呀!”話還沒說完,艾薇就被紅髮的青年攔腰抱了起來,掛在自己的肩膀上,“放我下來啊!”

“禮塔赫,沒有時間和她說這麼多了,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回去安排,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就把這個外國的少女帶回去吧!”孟圖斯扛着艾薇走向自己那匹黑色的駿馬,全然不顧她的掙扎與反抗,“只要她別給我們的計劃帶來甚麼麻煩就好,現在看她這個樣子,真的是很讓我發愁。”

禮塔赫不由得輕輕笑出了聲,“你這個急性子,真的讓我擔心,不知道以後布卡會不會受你的影響,變得和你一樣。”

“關我弟弟甚麼事。”紅髮的青年嘟囔了一聲,把艾薇“安放”,不,應該說是“扔”在自己那匹毛色黑亮的駿馬之上,又繼續說,“抓好了,小姑娘,這可是我的愛馬‘黑冰’,一般人我都不給騎。”

禮塔赫又是一陣笑聲,艾薇不由得有幾分惱怒,可當那紅髮的年輕男子拉動繮繩,馬匹奔跑起來的時候,她立刻嚇得用手緊緊環抱住眼前粗大的馬脖子。

“你們到底要帶我去哪裏?我有權利要求人身自由由由由由由——”

艾薇大聲地叫着,閉着眼睛,用力地抓着眼前馬的鬃毛。感受着沙地的熱風從自己的耳邊飛速地刮過。

佛祖啊!耶穌啊!哥哥啊!

她不要死啊!

早知道會這樣,當年他們讓她學馬術,她就應該乖乖地從了。那個時候爲甚麼會說,“這年代誰還需要騎馬呢?”這不就是半強迫地在讓她騎了嗎?

被這兩個顯然精神狀態不是很穩定的人擄走,接下來自己會遇到怎樣的事情呢?

誰能來告訴她,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馬匹從劇烈的顛簸中逐漸平緩下來,周遭漸漸出現了嘈雜的聲音。

應該是來到了有人的地方。感到自己可以掌握平衡的時候,艾薇慢慢地、帶着試探地睜開了眼睛。

不可能!這不可能!

在雙眼看到周圍一切的時候,艾薇也開始質疑自己的神經是否也開始變得不正常。

即使仰視也看不到全貌的高大石像,即使眯起雙眼依然會被光芒刺到的黃金雕塑。

這是一座屬於太陽神的宮殿!華麗的金色磚石、精細的金色裝飾與遠處漸漸沉入河水中的夕陽遙相呼應。建築由粗大而華麗的圓柱爲支撐主體,圓柱上刻着精美的壁畫,其中採用了奇怪的構圖方法。那種軀體扭曲的方式,和描畫的衣着樣貌,獨特卻又令人感到有點熟悉。簡樸的建築結構,環繞四周的諸多艾薇並不認識的青蔥植物,植物旁的塑像和裝飾都充分展現出一種復古的奢華風格。聯想到剛剛恢復意識的時候,她隱約看到的那些金字塔狀的建築,漸漸令她產生出一種不安的想法。

道旁的人們都身着樣式奇特的服飾,佩戴着黃金的飾品,手持青銅的器皿。更加令她感到驚訝和恐懼的是:到了這裏,她依舊沒有見到任何現代文明的痕跡。沒有汽車,沒有柏油馬路,沒有路燈,沒有電線,更別說是任何拍攝器材。她漸漸有些明白了,但是這一切太可怕了。她不願意相信。可事實卻是如此!這裏不是拍攝現場,也不是神經異常者的治療地點,這裏,這裏是……

“埃及,古代埃及!”艾薇坐在馬上,身體不由得微微向前挺直了起來。她幾乎要尖叫出來:這裏是古代……埃及?!

孟圖斯從馬上跳下來,頗有幾分不以爲然地開了口:“第一次來底比斯嗎?這裏是我們大埃及的首都,你不會連埃及都沒有聽說過吧?”

艾薇卻沒有理會他的問話,依舊沉浸在自己的震驚當中。底比斯,消失在歷史洪流中的偉大都市,早在公元前上千年就名震古代世界的繁華都市,古代上埃及最具代表性的城市……那麼,自己就是身處古代埃及!但是怎麼來的,如何回去她一點頭緒都沒有。在她過去的十七年生命中,她從未想過自己會經歷這樣的事情。這一刻深深的恐懼已經將她包圍:如果一輩子都回不去怎麼辦?不管有甚麼樣的知識,在古埃及,她依然隨時都有可能淪爲奴隸,正如她在論文中研究的,古代的奴隸所從事的工作是機械而高強度的,而奴隸的生命和人身自由,就好象物品一樣在被人習以爲常地交易着。

不可能的……如果是這樣,她還能存活嗎?

當她正在飛速思考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時,孟圖斯已經拽着她下了馬,把她扔到了地上。幾個侍女模樣的人急忙迎了上來,恭敬地對孟圖斯和禮塔赫拜禮:“大人。”

禮塔赫跟着孟圖斯一邊快步向宮殿深處走去,一邊吩咐着幾個侍女,“今夜的晚宴她要參加,你們給她準備一下。”

“是。”侍女們對着他們的背影極盡虔誠地拜着。緊接着,還不等艾薇做出任何反應,她們就半攙扶半強迫地將她往另一個方向帶去。

“你們做甚麼?這是要去哪裏?”艾薇一頭霧水,本能地小小反抗着,但侍女們的力氣卻出奇的大,禁錮着她的兩肘,讓她動彈不得。

“請跟隨我們去浴室,請您放心,您的衣物我們會爲您清洗並保管好。但是今晚您要參加重要的晚宴,必須要清洗乾淨,盛裝出席,何況今夜還會有殿下參加。”最後半句話帶有了些微的羨慕與嫉妒,艾薇不解地瞥了她們一眼。所謂“殿下”又是指的甚麼人,她現在關心的只有一個問題:“這裏到底是不是古埃及啊?”

此語一出,侍女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眼神古怪地看向她,彼此間交換了一番眼色。其中一個人帶着虔誠的神情,誇張地做出對天膜拜的樣子:“偉大的拉神啊,請原諒她的無知吧!這世界上居然還有人不知道遼闊富饒的太陽之國——埃及。”

緊接着,她的表情就如同翻書一樣,瞬間變得冰冷而帶有一絲隱隱的鄙夷,瞥向一旁愣住的艾薇,“如果你不知道埃及,又是怎樣勾引上禮塔赫與孟圖斯兩位大人,從而來到底比斯宮殿的呢?”

靜默了片刻,侍女們又開始拉着艾薇前進,艾薇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幾分無厘頭的感覺瞬時襲上心來。誰勾引了?誰又希望被帶回這麼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如果不是被強迫,她纔不願意乖乖地被帶回來呢!

“奈菲爾塔利……”

……

“奈菲爾塔利小姐?”

……

“奈菲爾塔利小姐!”

艾薇正坐在一間空空蕩蕩的房子裏發呆,突然反應過來這個聲音是在叫自己。她一驚,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個不認識的人在叫自己。

只是,這個人長得也太漂亮了吧!

烏黑的長髮直直地垂到腰間,皮膚白皙,彷彿吹彈可破,優雅的脣角微微揚起,隱隱透出幾分宛若初春的陽光般柔和沉靜的笑容。高挺而秀氣的鼻子襯出一對深深的眼窩,長長的睫毛隨着每一次眨眼而扇動,被四周搖曳的燈火映出了影兒,打在那一對彷彿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上。

艾薇不由得愣住了,雙眼無法從來人身上移開半分。

這過分美麗的容顏,究竟是屬於男生?還是女生?

“奈菲爾塔利小姐,看來您已經完全準備好了呢。”熟悉的聲音如同流水一般,來者微笑地看着艾薇,輕輕地點頭。

“禮,禮塔赫?”之前他一直用布把自己的臉圍得嚴嚴實實的,所以纔沒有看到。他的長相可真是驚人的漂亮啊!他可是男人。這世界上還有這麼美麗的男人,真是太令人絕望了。艾薇略帶幾分挫敗地看着他。

“奈菲爾塔利小姐,一會兒您就從這個門,和其他的女孩子一同出去,和大家一起給賓客敬酒。之後不管發生甚麼事情,您就當作沒看到,今天晚宴順利結束後,我就派人將您平平安安地送回您想去的地方。”禮塔赫溫和地對艾薇說,“不用擔心,沒有危險的。”

如果禮塔赫是在半天之前對自己說出這番話,艾薇也許還會在心裏掂量一下答應他是否划算。可是現在他現在說的這些話,只有讓她更加絕望而已。這裏可是古代埃及,不知道是幾千年前!如果說回去就能回去,她又何必打扮成現在這個古怪的樣子,愣愣地坐在這個空蕩的房間裏發呆呢?如果明天他把自己送出了這座宮殿,自己又該去哪裏呢,又該怎樣回到現代呢?總不能學人家漫畫裏面跳進尼羅河就跑回去吧。退一萬步說,她可是不會游泳的啊!

依現在的情況看來,不管是甚麼忙,她都得硬着頭皮上了,幫過之後,就請求在這裏混個差事吧。找尋回去的方法,一定是要慢慢來的。

看艾薇呆呆地不說話,禮塔赫便輕輕地撩開外間的布簾,很快就走進來了數位長相各異但是都十分漂亮的女孩子。這房間裏的光景立刻就亮麗得令人有些炫目。少女們恭恭敬敬地衝着禮塔赫拜禮:“祭司大人。”

艾薇狐疑地看了禮塔赫一眼。“祭司大人”是甚麼意思?難道這是要把她們一同帶去參加甚麼祭祀活動?參加古埃及的祭祀還是算了吧,聽說會被剜心掏肺的,她可不要跨越時空來送死。

彷彿看透了艾薇的想法,禮塔赫又是微微一笑地說:“一會兒的晚宴,大家只需依照指示,給各位賓客敬酒。如果需要舞蹈,各位中若有擅長的也不妨一展身手。大家聽好安排,不會有任何麻煩的。”

衆位美少女嬉笑成一團,有人不禁問:“祭司大人會參加晚宴嗎?”

禮塔赫點點頭道:“那是當然,所以大家不必緊張,事後一定按照約定,分發報酬。請各位稍候,一會兒叫到你們,你們就出來吧。那麼,我先失陪了。”

禮塔赫轉身出了房門,房間裏姑娘們立刻陷入了激烈的八卦議論之中。

“禮塔赫大人真是美得令人嫉妒啊!”

“其實,就算不能拿到任何報酬,可以見到殿下也心滿意足啦。”

“傳聞說殿下俊美無比,今天終於可以近距離地看一看了。雖然別人總說殿下僅是外表好看,沒有甚麼真本事,但是如果能見到那傳說中的美貌也值得了!”

“對呀,對呀,還有孟圖斯將軍,如果能見到紅髮的孟圖斯將軍也好啊!”

……

艾薇頗爲無聊地盯着她們流露出如同現代追星族一般的花癡狀,同時也在心裏不停盤算着。聽禮塔赫的意思,這些姑娘也都是臨時召集起來的,目的就是爲了在一會兒的晚宴裏將賓客們灌醉。這樣看來,他們一定是有特殊的計劃。禮塔赫、孟圖斯給她的感覺應該都是地位了得的人物,那麼這件事十之八九是和宮中的鬥爭有聯繫,受益者就是那個所謂的殿下。搞不好今天的晚宴還是個類似鴻門宴的陰謀。

暈,原來古埃及也興這一套啊。這陪酒的差事,看來並不好乾。剛纔禮塔赫三番五次地說甚麼不會有危險、不會有麻煩,現在想來確實有點可疑。不會吧,如果是這樣,那她也太倒黴了!

考慮了大約十秒鐘,艾薇果斷地決定——逃!可是這個想法還沒有付諸行動時候,就聽外面傳來了清晰的傳令聲。

“各位小姐請上殿。”

話音一落,屋子裏嘰嘰喳喳的聲音立刻消失了,唯一不變的是各人臉上略帶興奮與期待的笑容。

嗚嗚,怎麼會這樣……

古希臘詩人荷馬,曾經將底比斯稱爲“百門之都”。這座恢弘的城市橫跨尼羅河兩岸,是法老們生前的國度與死後的冥府。身爲古埃及的政治、宗教中心,底比斯的神廟數不勝數。法老忠實的臣民們將這座王城自豪地稱爲“永恆之都”,代表着底比斯將與尼羅河世代共存。

底比斯的法老宮殿,可謂是這個城市的標誌性建築,到了夜晚,更是華麗而炫目,宛若神話中的神之宮邸穩穩地立於尼羅河東岸。無數的火把照映着金燦燦的建築,耀眼的光芒隨着夜霧好像上升到了天裏,使星月之輝黯然消沒。

今夜,底比斯的宮殿又將不眠。

法老親封的“年長國王之子”、攝政王子今晚要舉行大型的宴會,不僅邀請了當朝知名的將軍、官員,更聽聞席間聚集了許多美麗的少女,號稱是爲正在對抗赫梯邊境侵擾的法老塞提一世預祝勝利。

攝政王子是法老的第二個兒子,深得法老寵信,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重任,在法老帶兵出征之際,管理各項國政事務。民衆、官員、士兵全都心照不宣,這樣下去,第二王子殿下終有一天會成爲大埃及的法老。

但是,民間卻盛傳王子殿下不喜政事,事情都是由他身邊形影不離的兩位得力助手孟圖斯與禮塔赫一手打理,只是因爲長相出衆的俊美和母后穩固的地位才深得塞提一世青睞。

因此,埃及臣民對這位年輕王子的期待,更多是在他的相貌上。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期待的是將要落入這個王子手中的權力。

此時,底比斯王宮的大廳裏,聚滿了上埃及最位高權重的人。大臣、將軍、祭司、文書,全部聚集一堂,談笑風生,表面上其樂融融,私底下不知分別抱着怎樣的想法。王子又開晚宴了,這已經是本年的第五次了。每次法老出征在外,他就會舉行盛大的晚宴,與大家喝得酩酊大醉。今夜應該算是規模最大的一次吧,居然還特意召集了數十位貌美的少女陪酒。

這樣的王子,居然是法老親封的攝政王子!

冷笑、嘆氣、嘲諷、失望……

“孟圖斯大人到——禮塔赫大人到——”

隨着傳令兵的話音落下,屋子裏面嘈雜的聲音驟然停了一下。

雖然大家對攝政王子有諸多不滿,但是跟隨他左右的孟圖斯和禮塔赫就不是簡單的人物了,無論如何,大家也不敢在他們面前太過放肆。

孟圖斯來自埃及有名的武士之村——西塔特。年僅二十二歲的他已經是法老塞提一世親自任命的大將軍,手中握着一個主要軍團的兵力,在過往的數年間,跟隨塞提一世四處征戰,屢屢立下顯赫戰功。

至於禮塔赫,民間的傳聞說其身體裏其實流動着王室高貴的血液。但是關於其少年時期的事情,卻好似無人知曉。十八歲的時候,他突然躍入衆人的視線,成爲了全國最年輕的第一先知。如今十九歲的他,早已開始參與政事,爲國出謀劃策。

恐怕就是因爲王子的不才,塞提一世纔不得不安排這樣兩個出衆的人才輔佐他吧。

人們不由得都會這樣猜想,甚至有人想拉攏這兩位出色的少年進入自己的權利集團。但是他們卻對王子十二分的忠心,當着他們的面,真是不敢說出攝政王子的半分不好啊。

二人走進大廳穩穩地坐下。不一會兒,廳中就又漸漸恢復了先前熱絡的氣氛。

過了片刻,終於,宴會的主角登場了。

“殿下駕到——”

隨着傳令兵的聲音響起,廳裏的人們紛紛起身,恭敬地衝着門口拜禮,又等了一會兒,一個年輕的身影緩緩地向廳內走來。

人還沒到,帶有幾分慵懶的聲音卻先行入了大殿:“神賜的夜晚如此美好,哈比女神祝福過的少女們現在何處呢?”

這就是來者說的第一句話。

大家口中的“殿下”,不緊不慢地晃入了廳裏。這人果然是名不虛傳,身材修長,卻頗爲結實,線條分明的臉形配着俊秀的眉毛、挺立的鼻子和優雅的脣,那雙幾近金色的琥珀般雙瞳則更是特別,與他額前金色的髮飾相互呼應。深棕色的頭髮隨意地束在腦後,不經意間鬆散下來的幾縷髮絲,更爲他增添了一種含着奇異魅力的慵懶氣息。

“殿下,她們都在後面,只要一聲傳令,隨時都會上殿。”禮塔赫躬着身,畢恭畢敬地對眼前年輕的男子說道。

“那還等甚麼呀,我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才找出這麼多美女,速速帶上來,沒有女人,這酒怎麼能喝得開心?”青年快速地擺擺手,徑自走到大廳中央鋪着潔白駝毛的華麗席位坐下,拿着酒壺自行斟起酒來,臉上頗有些不耐煩的神情,“你還愣着做甚麼,快去快去。”

“是。”禮塔赫依舊微笑着躬了躬身,對門口的傳令兵點了點頭。

“傳——女子上殿!”

傳令兵叫着,只見那俊美的王子一邊喝酒一邊懶懶地對大家說:“呵呵,趁父王不在,我們再來一次不醉不歸!前幾次都少了女人,大家喝得不痛快,今天本王子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

話未說完,一直在後面候着的少女們就魚貫而出了。

王子笑得更爲得意,連連衝着那些少女揮手道:“哈哈,來來來,快過來,給大人們敬酒。”

少女們或興奮,或嬌羞,一一走上殿來,很快就入席開始給各位重臣敬酒。艾薇也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面,妄想不被注意。但是,當她站到大廳中央的時候,忽然那一片混亂嘈雜的聲音變成了某種一致的嘆息。

這是多麼少見的少女!

水藍色的眼睛如同天空一樣透徹,筆直的金髮如同陽光一樣垂瀉在胸前,嫩白細膩的皮膚透過輕薄的紗裙若隱若現,宛如光滑的羊奶,她把埃及最喜歡的色彩集結在一起,猶如神作。人們的視線彷彿被艾薇黏住了,難以移開,就連孟圖斯也不由得驚歎了一下:“這真是那個野丫頭?”

就在這時候,一個粗裏粗氣的聲音蹦了出來:“這個姑娘最適合臣下的口味,今晚我就要她陪了!”

說話的是殿上勢力頗大的將軍塔塔。塔塔身形高大,目光兇狠,下巴上蓄滿了絡腮鬍子,張開口就露出一嘴歪歪扭扭的黃牙,看上去就是個討人厭的角色。

只是看着他,艾薇就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這不是開玩笑麼……

見艾薇後退,塔塔便快步上前,伸手就要一把將她拉過去。艾薇向後躲去,一個不小心,沒有站穩,眼看着就要狼狽地摔落下去。

要摔倒了!

她直覺性地閉上雙眼,等待着疼痛的襲擊,不想卻落入了一雙有力的臂膀。抬眼一看,正是那個吊兒郎當的王子將她扶住。

“塔塔,心急甚麼,本王子還沒有女人陪呢,你換一個如何?”琥珀色的雙眼漫不經心地看着塔塔,嘴角帶着一絲酣醉般的笑容。

塔塔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大嘴撇了撇,沒有說話。

“禮塔赫,快叫你身邊的美女陪陪塔塔將軍,別掃了將軍的興致。”

“是,殿下。”禮塔赫依舊是微笑着,示意身邊的少女聽令。

那一剎,禮塔赫身邊的少女流露出一絲髮自內心的不樂意,不過很快,她就收拾好了情緒,聽話地走過去對塔塔將軍溫言細語了一番。塔塔這才收拾了臉上明顯的不快神色,嘟噥了一聲,隨着少女喝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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