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激情之後是離別

第二天是陰曆十五,山上人山人海,到處都是虔誠的香客。他包了一輛車,輕車熟路地帶着她在各個禪寺之間穿梭,每一尊佛都被拜到。在每個禪寺的大殿裏,他都會虔誠地跪拜,口中唸唸有詞,似乎在祈禱甚麼。她也學他那樣,閉眼合掌,跪拜佛前,雙掌落下時,掌心朝上放在拜墊上,據說這樣做,菩薩纔會對你有求必應。

在慈眉善目、通體潔白的玉觀音像前,他們雙雙跪拜,她聽得他在身邊喃喃自語。她也雙手合十,舉到額前,閉眼默唸:“菩薩,求求您,讓身邊這個男人愛我一輩子吧!”拜完,她不禁悚然而驚:這個祈求是不是太過怪異?觀世音菩薩會不會懲罰她的貪心與不良?意識到這點,她馬上又不安地在心中默唸:慈悲爲懷的菩薩啊,請原諒我的貪心吧,您就把我當作一個罪人普渡了吧!

在昨夜她哭過的沙灘上,今夜的她卻笑逐顏開,她被他牽着手,小心地從一塊塊礁石上跳躍而過,如同跨過生活中的一個個坎坷。也許,這真是一個新的開端也未可知。此刻的她快樂得不想思考,不去想明天將何去何從,不願去面對之後的日子……

看着這個昨夜哭得肝腸寸斷、此刻卻笑嫣如花的女人,他也倍感欣慰,他自信是他帶給了她快樂和希望。生命中經歷過那麼多女人,卻沒有一個女人讓他如此激情澎湃過。這個女人,應該由我來呵護。

在大巴車上,當她躺着睡覺、鞋子踢到他的腦袋時,是很令他惱怒的,男人的腦袋豈能隨便讓女人碰?並且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踢一腳?但她一連聲的道歉也使得他不好意思繼續討伐。只是在悶頭睡去時,腦海裏卻一直晃動着那個女人氣質極佳、但略顯憂鬱的表情。一個年輕的、單身的、美麗的、獨自旅行的女人,一定是個有故事的女人。若有機會,他一定不會放過。

所以當他在快艇上看到那個女人最後一個上了船,不禁在心裏激跳了一拍:難道是上天的有意安排?最奇妙的還不止這些:這女人居然也選了他住了五年的旅館“翠竹苑”!拜了五年的佛,這難道就是佛祖感於他的虔誠而賜給他的福?財富和女人,對於任何男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福分呀!佛祖對他單嘯風何其佑護。

在沙灘上,她開始玩“指縫沙漏”的遊戲,抓起一把細沙,緊緊地握住,沙子卻“嘩嘩”地從指縫中漏下。最後,她沮喪地攤開手掌,掌心裏的沙粒已經所剩無幾。他也學她那樣,隨意抓起一把沙,卻不握緊,而是鬆鬆地握住。

“看!你不能握緊,否則沙子會溜得更快。”他看着她,“人生有很多事情,都要掌握好一個度,否則只能適得其反。”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世上有很多好東西值得擁有,卻不能長久,偶爾的奇遇足夠點亮平淡的人生。

聰明如她,自然明白他是在暗示甚麼。但她不想去問,有些事物,矇矓或許比清晰更美好。畢竟,他們只是一面之緣的旅人,誰知明日各分西東後,彼此還能記得對方多少。

晚上,他們給予彼此的纏綿和激情,比昨夜的更爲熾烈。因爲他們都明白,第二天早晨,他們將要離開此地。他們時而淺睡,時而清醒,時而纏綿,時而休憩。這一夜似乎比任何時間溜得都要快,不知不覺,窗簾的縫隙處已經透出亮光,外面逐漸有了鳥聲與人聲,離別正在倒計時。她感到萬般的不捨。爲何消失得最快的,往往是最美的風景?

這短暫的一天兩夜,是她三十三歲的人生中最華美的樂章。

早餐,她也沒有心情喫,只在餐廳喝了一杯牛奶。在餐桌上,他說了一個笑話,想逗她開心,但她卻笑不出來。餐廳裏有很多匆忙喫早餐的遊客,嘰嘰喳喳議論着快艇的班次,無形中增加了她的離愁別緒。離別在即,卻不知對方姓甚名誰。這場邂逅如一場春夢,奇異可恥得讓人難以啓齒。

他們相牽着走到碼頭,幾乎一路無話。他不是個善於交談的人,所以很多人都以爲他城府極深,他只是不願意說廢話而已。他知道,雖然有時候沉默看起來像個傻瓜,但他也不要一開口就讓人覺得確實如此。這是他一貫的處事之道。她的小手被他緊緊地握着,他的手掌肥厚多肉,柔軟溫暖。他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被他牽着走在身邊,如此自然、和諧、美好。如果這就是世界盡頭,多好!她無比依戀地想。

踏上快艇,便意味着十五分鐘後他們便要徹底分道揚鑣了,他們將在碼頭分別,各奔前程。她坐在快艇的窗邊,她偏頭看海,堅決不讓他看到自己的淚水。他的胳膊攬着她的肩膀,像熱戀的情侶那樣。但此時此刻,他還是甚麼都沒有說,沒有說我會想念你,沒有自報家門,也沒有問她的名字,甚至,沒有要求互相留下電話號碼。她曾想主動向他索取電話號碼,問他的名字,問他住在哪個城市,可是,這又有甚麼意義呢?就此別過有甚麼不好嗎?他既然不說,一定自有他的道理,他想要的,也許不過是“只要曾經擁有、不需天長地久”的快餐愛情吧。

人生本來就是個奇妙的旅程,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站會看到怎樣的風景。永遠不知道哪個拐角是自己的吉祥地,哪個拐角又是倒黴的陷阱。一切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可是,想那麼多做甚麼?過去的兩夜,已經足夠回味一生。就像《廊橋遺夢》中的羅伯特與弗朗西絲卡,他們只是相愛了四天,卻超越了一生。羅伯特·詹姆斯·沃勒寫得多好啊——“給相逢以情愛,給情愛以慾望,給慾望以高潮,給高潮以詩意,給離別以惆悵,給遠方以思念,給丈夫以溫情,給孩子以母愛,給死亡以誠摯的追悼,給往事以隆重的回憶,給先人的愛以衷心的理解”。

也許,她和他,也像羅伯特與弗朗西絲卡一樣,就此別過,將會永不再見。對她來說,她將會用一生回味這兩夜一天,這份短暫而漫長的愛情,就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永遠忠實地守候在他們相遇的地方,時時照亮她灰暗的心情。這就夠了。

快艇在海面上呼嘯而過,一首旋律優美、卻憂傷無比的歌開始在船艙裏迴旋:

深情吻住了你的嘴

卻無法停止你的流淚

只因和我的心和你一起碎

大雨下瘋了的長夜

沉睡的人們毫無知覺

突然恨透這個世界

因爲要離別

就走破這雙鞋

我陪你走一夜

直到心不再滴血

而你流盡淚水

天空不停地閃着淚

腳步讓我心中的一切

希望痛早已經破滅

我恨你

要離別 離別

……

居然是阿杜的《離別》,開快艇的是個小夥子,一定十分了解旅人的心境,所以特意播放了這首讓人憂傷的離別歌。她的淚水爭先恐後地掉下來,他試圖用手去擦,卻越擦越多,弄得一張手掌都是溼漉漉的。他乾脆扳過她的腦袋,狠狠地吻上了她的眼睛,使勁地吮吸,然後再去吻她的脣,她嚐到了自己淚水的味道,鹹鹹澀澀的。羅伯特和弗朗西絲卡是在雨中分別的,他們甚至沒能擁抱和親吻,就在大雨中永遠失去了對方。她至少還是幸運的,還能被他擁入懷中,還能最後地、深情地親吻一次。

直到快艇到岸,他才放開她,終於說了一句:“別哭,寶貝,我會想你!”

這句話卻引來她更爲洶湧的淚水,“我會想你”——這也算承諾嗎?

上了岸,他把她送上出租車。在臨上車之前,她又迴轉身,拼盡全力地抱住他,突然出其不意地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他猝不及防,“哎呦”叫了一聲,一手捂住傷口,滿臉驚詫。而她已經放了他,鑽進車裏,關上了車門,司機很配合地一踩油門,轟然而去。從後視鏡裏,她看到他依舊呆立當地,一手捂着脖子。不管是思念還是怨恨,就是要讓你記得我!是的,突然恨透這個世界,只因爲,要和你,離別!

他呆呆地看着出租車載着她奔馳而去,他一邊摸着脖子上的痛處,一邊自語:寶貝,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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